第22章 句号
江浅之回到家时首先看到的是茶几上那一大束招摇的玫瑰。
瑰丽娇艳,美得挪不开眼。
与记忆中那个年夜,陆辞渊送她的那一束交错重叠,她本就不清醒的思绪又开始混乱。
方微用浴巾擦着滴水的湿发出卫生间时,就看见江浅之呆站在门口,也没脱鞋,只是怔在原地望着茶几。
“傻站在那干嘛?被幸福冲昏头了?”方微走过去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江浅之这才挪开视线。
找回些知觉。
“我可听方燃说了,陆辞渊今天——。”看着眼前痴愣的人,方微带着笑揶揄地说。
“我今天遇到陈厢西了。”江浅之抬眼,觉得身上一阵发冷,抬手拥住她,耗光所有力气一般,想从她的身上汲取些温度。
闭上眼感受着她的回应,在僵硬的脊背轻抚着。
“所以呢?不就是个死渣男,遇到就遇到了,能不能有点出息啊江浅之。”她安慰的话变成了恶狠狠的咒骂,发泄着对江浅之此举的不满。
“不是,不是因为这个。”江浅之吸了吸鼻子,闻到她身上残留的沐浴露香味。
是柑橘味,清甜的果香。
味觉也一并失灵,吸入体内的是发涩的苦味,堪比难以入喉的中药。
方微手移到她的后脑勺,在乌黑亮丽的秀发上顺着抚摸,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呜咽着的小狗,语气仍不柔缓,“那是因为什么,陆辞渊他人呢?”
江浅之想起在车内,陆辞渊最后对她说的那句,“是不是换了谁都可以。”
只要能帮她远离当下境地,谁都可以。
是不是。
她没有回答。
她也无法明了自己的所思所想,如果不是陆辞渊,换了阿猫阿狗同她站在一起,她是否也会挽着对方的手,向陈厢西介绍。
究竟是对陈厢西的蓄意报复。
还是因为身边的人是陆辞渊。
她不知道。
-
陆辞渊见江浅之默不作声地下车,消失在某个幽暗拐角。
不曾回头。
他抬手狠狠砸在方向盘上,砸出一声尖锐亢长的车鸣。
无边无垠的挫败感蔓延进整个车厢,几乎要将他尽数淹没。
而后在巨浪中浮沉,直至天际最后一丝曙光消失殆尽,溺入虚无混沌的海底。
回到家,他将冰箱所有酒全搜刮出来。
既然要溺亡,不如先消去有意识钝痛。
酒精作用下他恍惚记起两年前的冬夜。
积冰严霜的凛寒中,那是他第一次见江浅之。
也是个醉鬼。
她蹲坐在闭了店火锅店门口泣下如雨,像只受惊的小鹿,孤伶的在结伴而行的众生中被隔开。
他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却不受控地走上前去,对她伸出手,说道:“起来吧。”
她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盯着眼前的人,笑出了声,沾着红晕的脸上满是泪痕,笑起来实在不算好看。
她说:“陈厢西,你来啦。”
被陆辞渊拉起来时晃得完全站立不稳,他只能让她全身心地扑在自己身上,像挂了个浑身冰凉的挂件。
嘴里不停嘟囔着,他凑过去仔细听,听见她在说,“第一次见你也是这样,你记不记得。”
他没吭声,却好像惹恼了这神志不清的醉鬼,她拍打在他黑色风衣上,发出闷响,“你记不记得,快说。”
他只得无奈应对她的撒泼,“记得。”
“是啊,是个下雨天,你看我摔跤了,伸手拉我起来,你说你叫陈厢西,是大三的学生,对不对?”她胡乱抹着眼眶不断涌出的眼泪,直勾勾盯着陆辞渊,不想放过他任何细微的反应。
可也只是徒劳。
“对。”陆辞渊抿起薄唇,想着这女生估计是为情所困,能顺着说就别激她了。
可她实在靠得太近,额头抵住他带的黑帽帽檐,呼出的气息在两人极近的距离中打转,混杂着香水的酒气。
不算好闻,但烫得他别扭躲开。
她歪歪扭扭着想挣开陆辞渊稳固她站姿的手,指了指一旁的台阶,说:“我要坐坐着。”
表情迷瞪,眼眸却明亮。
他呼出一口白雾,张手一揽,阻止她再不安分的乱动,然后拢着她坐回了台阶上。
刚一坐下就牢牢扒住他的手臂不肯松开。
他拧着眉偏头去看她,却感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轻轻靠在了肩头,发丝拂过面颊,像被她收了利爪无关痛痒的挠了一下。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又说是误会。”她闷沉沉的声音传入耳畔。
带着哭腔,委屈到了极点,“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骗我啊”
陆辞渊听得心间有些颤动,也因为她的手圈住了的脖颈,冰凉的触感没能抵消燥热,他想掰开她箍得发紧的手,刚一使力,颈间就晕开湿意。
她的眼泪掉个不停。
突然心一软,手也顺势垂下。
“我还没来得及给你唱那首歌,都说都说是唱给喜欢的人听的。”她抬头摸了摸他的帽檐,用发现新事物一般的好奇眼神盯着他。
问得恳切,“你想不想听?”
陆辞渊低哼着,心想看她这样子,他同不同意也会唱的。
她轻轻咳嗽起来,这样冷的天不知道在外边呆了多久,不感冒就算是幸运的了。
缓了一会后,她低低哼唱起不成调的歌来,字句含糊不清,听不出个完整的字。
唱了许久陆辞渊才反应过来她唱的是粤语歌,发音要多不标准就有多不标准。
唱到某一句时,她忽地变作普通话,字正腔圆地说:“分分钟需要你。”
“真的,需要你。”
陆辞渊看着她一幅拿自己当替身的模样,无可奈何失笑。
突然发觉她澄澈的眼里冒出勾人的乖戾,“陈厢西,你别笑了。”
她倏地凑近。
陆辞渊眼前一黑,唇上是温热柔软的触觉,眼睫轻颤,心跳如擂鼓般迅猛敲击着。
一个毫无章法的吻如急雨洒落,又很快打止,在他还未理清头绪时,结束得彻底。
仿佛只是他一人的错觉。
下一秒她眼底泛起雾气,用最狠决的语气说道:“你真该死。”
-
江浅之和陆辞渊很默契的没再见过面。
说不上来究竟算不算冷战。
毕竟他们还是没捅破窗户纸的,朋友。
直到“江记”出现一位不速之客。
陈厢西站在门口笑吟吟冲她说:“浅浅,上次没来得及叙旧,你今天有空吗?”
听起来真像故人重逢。
可他们并不是体面的故人,说出的话违和得江浅之一阵恶心。
“不好意思,没时间。”江浅之厌烦地退了一步,想与他划清界限。
身后却没有陆辞渊的身影。
她这次好像听见内心有个小人在说,你渴望他。
陈厢西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眸底有些许忧伤,但不明显,“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他抛出筹码,又再加磅,“当年的事。”
江浅之还是赴约了,无非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
他的理由不重要,只能当作她这段暗恋中的一个句号罢了。
两人面对面端坐在一家餐厅内,里边播着舒缓的纯音乐,内心的悸动却与这里格格不入。
陈厢西抬眼问她:“吃点什么?”
“不用了,有话就快说吧。”江浅之冷冷看着他,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她不自然地撇开眼。
“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吗?”他苦笑着执拗地盯住她,不肯移开。
江浅之一怔,心慌意乱地抚上右手手腕,摩挲着那圈带着凉意的手链,很快镇定下来,她掀起眼皮不再闪避,说:“对,麻烦你有事说事。”
好像触到了某个隐秘角落,是她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眼前是另一个人的身影,挥之不去。
“那好。”陈厢西显然被她的漠然震住,顿了顿才继续,“你知道,我是贫困生吧?”
见她没有要接话的意思,他端起桌面的茶轻抿一口,“我的资助人是陈文,也就是陈芙的父亲。”
陈芙。
这个名字江浅之再熟悉不过。
两年前,陈厢西和她表白后,第二天却告知她这是个误会。
电话那头,一道无任何起伏的冷漠声音说:“不好意思,我和陈芙在一起了。”
江浅之也端起桌上的茶,在口腔搜刮着涩意,慢慢湿润直至唇齿留香。
她大概勾勒出了事件的轮廓。
他为前途,为未来,让她成了那个被摒弃的选项。
“浅浅,我没有和她在一起——”陈厢西情绪突然有些激动,吸引了周边不少人回头查看,他意识到后讪讪压低音量,“她只说,等我把书读完,如果没能喜欢上她,她就不缠着我了。”
江浅之不知为何觉得特别好笑,想法一出就停不下来,笑得微微弓起身子,在他讶异的目光下,往眼角抹了一把。
没有想象中的眼泪。
“所以,你现在是?”她讥讽地看着陈厢西,手握住茶杯暗暗用劲。
“我现在,有能力说喜欢你了。”他像泄了气,浑身松垮下来,斜靠在座椅上,颓唐无助地喃喃道。
原来这就是她耗费不少时光喜欢的人啊,江浅之自嘲地扯着嘴角。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原来只是假象。
一切都是被爱美化的产物。
她松开手上的茶杯,释然地笑了笑,句号已经划上了,哪怕残破不堪,她也欣然接受。
“你真的,有男朋友了吗?”
陈厢西脸上的失落一览无余,他沉沉地问着,想求个否定句。
江浅之转头看见太阳光从透亮的窗户里钻进来,落在地上与尘埃作伴。
这个问句让她不由自主想起某个人,很不合时宜的出现在脑海中。
被想念滋养到枝繁叶茂的巨树在迎风招展。
她想见他。
她想见陆辞渊。
此时此刻,很想。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江浅之拿起搁在一旁的包,急匆匆起身,不去管身后的人如何叫她的名字。
想见一个人的时候,所有阻碍都是无关紧要的绊脚石。
她像无头苍蝇在街边匆忙游荡,想拦车去往心心念念的目的地。
这会是交通午高峰期,迎面而来的出租车都无一例外拉了乘客,她一路跑着来到不那么堵车的路段,总算等来一辆亮着空车牌的车。
“美女,去哪?”一坐上车司机就娴熟地问她。
江浅之这才发觉,她根本不知道陆辞渊在哪,可能在“云江居”,可能在“南宴”,也可能在家。
她从包的间隔掏出手机,在通讯录翻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
摁下,拨通。
她喘息着等待接听,鼻尖和额头都因方才的剧烈跑动而沁出薄汗,全部敞开的车窗等来的风形同虚设。
终于等到那头发出低哑的“喂”。
“你在哪?我要见你。”她攥紧手机,耳朵贴近听筒,语气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沉默着不说话,或许是从未见过她如此强硬。
她把这句话再次重复,加上了他的名字,说道:
“陆辞渊,我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