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辞职
祝思然打来了电话，给冉珏直播现场。
冉珏坐在祝思然的书桌前，对着笔记本电脑，认真地听。
黎宇阳的声音沉静如水，却极有煽动力地讲了一个宏伟的构想，在改良生产线技术的同时，建立黎氏的数字化云平台，为企业搭建在机械制造方面更专业的线上管理系统，下涵销售系统、节能系统、环保评测、仓库管理多个功能，以数字应用减少人工、提升效率，更以数字开发的市场份额来减少企业受环保问题不得不经常性关停部分生产线所带来的冲击。
线上云平台早有企业在研发，关键是解决兼容性的问题，黎氏的市场份额远远抛过同行，走这一步虽晚必至。
黎氏之前迟迟不走，也是因为董事会里反对的声音太多，认为走这一步就意味着要在智能生产上投入大量的资金，而且如果不兼容其他厂家的产品，且新客户不愿意换掉原本的产品的话，就只能继续在旧客户身上谋利，受众必然受限，而如果打开兼容，意味着一定程度上的技术共享，多少会对其他企业形成提携和扶持。
但黎宇阳的构想里面用“共同体”的概念起到了很好的说服作用。环保高压态势下，所有机械制造产业都或多或少将被寒冬冲击，如果不能抱团取暖，共谋未来，迟早唇亡齿寒。
而利用自身龙头地位，抢抓数智概念，将在这场全行业的转型大战中，更深地守卫自己的优势。
没有说前人错，只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也没有攻击或排斥黎世雄讲的内容，只说这是其中可同步推进的一个部分。
冉珏认为自己只有情怀而没有实质的planb在他面前终究是格局太小气了。
何况他的演讲本领，行云流水的风格，信手拈来的典故，不时穿插的温情，纵使论蛊惑人心，她也输得彻底。
她微微一笑，觉得释然了。
黎宇阳说开始感受到了她的过人之处，但她何尝不是逐渐感受到了他的能力卓绝。
但是信任这东西没有了，对上下级，特别是老板和秘书这样“亲密”的上下级关系来说是致命的。
能跟着黎宇阳继续学习当然很好，不能的话，她也不郁闷。
“以前，人们对机械制造厂所在地的印象都是重污染，对一线工作人员的担心都是有损身体健康，但黎氏不会，黎氏一直是一家负责任的大企业，在保障产品质量永在尖端的同时，我们人工管理的人性化首屈一指，节能减排标准始终严控，在业内业外都享有良好的口碑，所以我们必须在此时逆风而上，将环保政策视为契机和动力，将人类的命运视为责任与担当。企业家的本质当然是逐利，但这利，可以是金钱的利益，也可以是对全人类的利益，二者可以得兼，机会就在现在。谢谢各位股东的聆听，愿我们一起在前行路上持续逐梦。”
冉珏愣住了……
这一段话是她写的。
她捂住脸，不知自己是感激还是激动，是懊恼还是遗憾。
在电话那头传来的掌声雷动中，她将拟好的辞职信发到了黎宇阳的邮箱。
祝思然挂了电话，随后的半个小时，她接连传来喜讯，黎宇阳高票通过选举进入董事会，而董事会全票通过他当董事长。
随后就是记者招待会。
冉珏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反而越发紧张。今天的宣传规格出奇的高，省内财经频道和国内最知名的财评网站都是全程直播，据说就连全国财经频道都预留了新闻时长，来报道黎氏的新掌门人。
之前听说总经理办公室花了一些代价来邀请媒体，所以在得知汇报内容泄露时，她曾担心黎世雄今天还有别的阴招来破坏黎宇阳的名声，从而导致股东大会和董事会失控，令黎世雄成为新任董事长。
可如今黎宇阳顺利当选，她又生出了别的担忧，只是一时半会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担忧的是什么，一夜没睡的头疼到炸裂，反倒像是她自己不肯放过自己一般。
祝思然也给自己反馈过，记者都已经打好了招呼，不仅不会问刁难的问题，还会将黎宇阳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所以更不该有什么变数。
难怪黎宇阳说她总是小心翼翼，瞻前顾后，觉得处处都是坑……
冉珏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却给林正打了个电话。
记者会很快开始，果然问的问题都十分友善，几乎是在给黎宇阳展示自己的舞台。
冉珏盯着电视机，看黎宇阳对答如流，借机宣传黎氏的规划与前景，推广产品并炒作股票价格。
第五个记者提问时，冉珏看了眼时间，这应该会是最后一个了。
是省台的记者余艳，冉珏跟她打过几次交道，还比较顺畅，可就在冉珏的心将将要稳稳落地的时候，却因为余艳的问题被扼在了半空：“黎董事长，我是省台的记者余艳，三八妇女节刚过，我想请问您，帅小琴案会在您上任后的什么时间解决，这种事情还会不会在一个您方才所说的充满大爱的黎氏出现，您对于女性职工合法权益的保护又是怎么看的？”
帅小琴案……
黎宇阳应该压根就不知道帅小琴案。
这是一个拖了五年仍未解决的事情。
帅小琴是之前销售部的小中层，在一次应酬中醉酒窒息而亡。
黎氏反应很快，请了最好的危机公关团队，发布道歉声明，给予当时主办这场应酬的销售部副总监辞退，其他参与人员降职降薪等不同程度的处罚，并且愿意给与帅小琴母亲巨额的赔偿。
可帅小琴母亲始终不肯接受这笔赔偿，而是声称帅小琴曾对说自己长期被分管销售的杨副总性骚扰，这次酒醉而亡不是意外，而是杨副总故意而为，玩过了火或者甚至是为了灭口。
帅小琴的母亲文化水平不高，家庭也并不富裕，但帅小琴7岁丧父，母亲凭借打零工含辛茹苦将女儿抚养成才，女儿一朝出事，这种坚强就变成了另一种的执着。
哪怕警方多番调查，哪怕公司内部也是几次谈心谈话，她就是不放弃，法院一审不成就二审，二审不成就去省法院申请再审，首都都去了几次。
这件事凭借黎氏强大的危机公关和官方权威发布，对黎氏的影响就像小石子丢入大海，不过荡开一圈小小的水花就隐匿不见，何况时间这么久远，连公司可能都只有部分高层才知道此事，在这样的场合被单独拎出来问才从国外回来的黎宇阳，就显得太过“有心”。
黎宇阳绝对不能承认不知道，因为这会显得黎氏真的将这件事当成了一件“小事”。
冉珏其实看到这个问题，不觉愤恨，反而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
心也才终究踏实下来。
黎世雄的“离间”并不是为了影响股东大会的选举，毕竟一份小小的计划案，对于已经在其他地方做过谋划的黎宇阳来说，实在无伤大雅。
黎世雄就是为了在等这个记者招待会的机会，毁掉黎宇阳给世人的“第一印象”。
她之前担忧的“后着”也有这步，才会让祝思然去买通记者。
也才会给林正打那个电话。
此时冉珏一边打出电话，一边看着屏幕上戴着翻译耳机的黎宇阳说：“很抱歉听到帅小琴这个名字在这个场合出现。但是余记者，您的问题有些长，我还需要听下翻译。”
20秒后，黎宇阳开始回答：“帅小琴案，黎氏一直以高度的责任心在处理与沟通，我们给了应该承担责任的员工更重的处罚，以儆效尤，同时，我们还在私下保持着对她母亲的帮助与支持。但我们不能无限制地扩大这场不幸，在权威部门没有认定我们其他员工有犯罪举措的时候，公司亦没有审判职能和权限去认定其他员工有罪，所以，在最后法院盖棺定论之前，我没有办法干涉这件事情什么时候结束。至于您说的女性职工权益的问题，帅小琴案发生后，虽然黎氏因为处置果决，没有受到股价和利润上的冲击，但基于失去了一名优秀员工，黎氏除了上下检讨，还在内部迅速成立了妇女职工权益保护协会，女员工可以举报酒桌上灌酒、劝酒的行为，可以举报性骚扰，对妇女职工在生产生育期间的权益维护也有相应的规定。我们也希望避免类似的事件发生，也希望如我们的产品一样，在女性权益保护这方面，同样在行业内外形成风向标，承担起社会责任。”
余艳有些不死心地追问：“那黎氏花这样大的代价保护女员工，会不会在招聘和升职时有所歧视呢？”
“黎氏，不管招聘和升职，都看重能力，而非性别，这有员工和中高层性别比例证明，”黎宇阳停了停，唇角上扬，“而且，黎氏同样保护男员工的合法权益，不偏不倚。”
记者招待会结束。
冉珏看着黎宇阳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开会场，慢慢舒出一口气，想拿起手机给黎宇阳发个恭喜，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太过聚精会神，害怕还会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因此电话都还没有挂。正打算挂掉，那边却突然传来他低沉如水的声音：“谢谢场外救援。”
牙齿在下嘴唇上缓缓滑过，冉珏才作出不经意地回复：“不客气，两相抵消了吧。”
抵消的不光是错与对，也是他们俩都提前看破黎世雄阴谋的“预见性”。
黎宇阳如果没有看透，是不会听林正的安排，从一开始就戴“翻译耳机”到最后的。
所以他们俩都在等黎世雄憋着的坏。
也能看出他依旧是愿意相信她的，昨天那场争吵很可能是他在做戏。
甚至是他对她的考验也说不定。
印证她心中所想一般，他轻轻笑了一声，问：“那冉秘书下午能回来上班吗？”
冉珏顿了顿，背也挺直了些许，给自己壮胆：“黎董事长，我的辞职信已经发在您邮箱了。”她也不是没有脾气，让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哦，是吗？”黎宇阳又笑了笑，那笑声悦耳到冉珏耳朵有些发痒，刚挺直的背又快失去底气地弯下去，他才续道，“可是我邮箱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