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修复
“冉姐？”
电话那边林正又出声提醒，才唤回冉珏的意识：“哦，没事了，你去忙吧。”
挂了电话，陈琪也已经登记完毕，转过身来收起手机，看着冉珏，眼神已不复刚才那般有杀伤力，转而透着放松：“不用回去了吧？”
冉珏心里一片说不出的失落。
偶尔她也会奇怪，明明已经接受她和陈琪的婚姻没有爱了，也清楚认识到陈琪更看重自己为这个家作出的经济贡献，可是每当遇到这样□□裸的让她认清现实的时刻，她依然会难受。
她不想在陈琪面前泄漏情绪，所以只是低眸摇了摇头，转而挽着杜雅梅一起先往等待区走去。
等待区很大，周边都围着红底金字的楼盘广告，冉珏随意选了一个周边都空着的位置，与杜雅梅一同坐下，陈琪坐在了杜雅梅旁边，同她一起研究分析起了早已分析了好几遍的户型图。杜雅梅不时又去找工作人员打探信息，看喜欢的户型和楼层还有无剩余。
周围的人也差不多在干着相同的事，还不时有人被喊号邀请进入选房区，若是好的房源被选光，等候区还会有一阵夸张的唏嘘与议论，这样的场景不断重复，因此周边嘈杂又忙碌，兴奋和紧张的情绪萦绕在冉珏周围，可冉珏不仅觉得自己与世隔绝般格格不入，心情更是无比沉重，像是溺水的人偏生脚底被绑了巨大的秤砣，拖着她往湖底沉去，几乎快要喘不过气。
她脑海中反复出现那条短信。
若是信用卡，她觉得很正常，但是储蓄卡？
陈琪从毕业就没有换过单位，不该会换工资卡，银行也不一样。而陈琪偶尔有大的家庭上的花销，冉珏从来也是选择手机银行转账，过年前他说他想换台电脑打游戏，她恰好转了钱给他，所以也不会存在他的卡遗失了的问题。
陈琪背着她藏私房钱？
这其实算是最好的解释了……但其实有必要吗？这两年，她从未过问过他任何经济收入。
再说消费的那个时间点和金额……若是他请他的朋友们吃饭，那个金额该是远远不够的，毕竟每次他们喝啤酒就会喝好几大百。
冉珏有点不敢往那个推测想。
26号晚上，她和祝思然一起喝了酒，陈琪晚上还对她有那种意愿，应该不会的。
而且万一是网上支付呢？
正想的出神，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碟小蛋糕，她无法遏制地微微一颤，从沉溺的深水里浮了出来，顺着端碟子的白皙手指往上看，就落入陈琪清淡的眉眼。
读书那会儿，她觉得陈琪干净清爽，阳光爱笑，待她总是温柔细致，总之和别的男生都不一样。婚后几年，随着两人之间共同话语越来越少，她觉得他冷漠疏离，没有半分温情。
可此时不是的，他对她挑了挑眉：“你不是最喜欢吃甜食？”
是很喜欢，前几年的事了。
现在为了保持身材，许久没有放纵自己吃过蛋糕或冰淇淋，时间长了，就不迷恋了。
或许是她老了，小女孩才会放肆喜欢这样甜腻的东西。
她这个年龄，只有无限的克制。
但冉珏没有拒绝陈琪突然的好意，从盘子上捻起一小块，说了句：“谢谢。”
杜雅梅又一次去四处走动打探消息，陈琪就在她方才坐的位置坐下了，手端着碟子放在自己腿上，低声问：“你待我一定要这么客气吗？”
冉珏本欲捻着蛋糕往唇边送的手停下，唇边扬起嘲讽的笑。
是什么浇熄了她待他无所忌惮的热情。
难道不是他这些年一直的疏冷吗？
但她不喜欢杠他，不会取得有意义的结果的事情，她不想做。
所以只是轻声回答：“职业病。”
“你就是工作入了魔，”陈琪半侧过身看着她，“脸色差成这样，新的老板让你压力太大？”
突如起来的关心并不让冉珏感动，只让她有些恐惧，担心陈琪是真做错了什么事，所以急于弥补。
“也还好，可能适应需要一段时间。”冉珏低眉吃着蛋糕，慢条斯理地道。
蛋糕应该味道不错的，细腻适口，但冉珏就觉得自己满嘴工业糖精的味道。
陈琪自然也感受到了她没有谈兴，沉默了一会儿，才将盘子换了个手，转而握住她的，将她纤巧的手指紧紧攥在手心，对上冉珏探究地看过来的视线，认真地道：“小珏，我知道这几年，我没有怎么关心过你，一是因为你工作越来越忙，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也因为我和你工作差别太大，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你凭着自己越来越闪闪发光，我既自卑，又感激，为了这个家你付出的太多，而我却太微不足道……所以我总是忍不住说那些难听的话来伤害你贬低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自己一样……可每次这样做完，我都很后悔……小珏，或许这会儿我跟你这样讲，你会觉得我别有用心，但我发自内心希望得到你的原谅……我们以后好好过好不好？”
冉珏觉得鼻子有些酸。
眼前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但这哭意却不是因为被陈琪感动，而是觉得无限的委屈，或者说是自怜。
也许陈琪是真诚的，他的确什么都明白，他也的确源于自卑而变了另外一个人，也的确想要同她重归于好……
可是凭什么就是这么轻易的一段话就能做到了呢？
以往他就算对她笑笑，她就能为他不顾一切，而现在，他诚心诚意地道歉与祈求谅解，她心里却冒出满满的冷哼声，想逼问他，你说修复关系，那你先解释下你那张卡呀，你说下那天晚上你去干什么了呀？你是为了马上要买的这套房子看到了新的利益，还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
冉珏吸了吸鼻子，又抿紧了唇。
驳斥反讽的话到了嘴边又忍回去的感觉，她经历了太多；想哭又不能哭的感觉，她也不是第一次感受，所以也都还好……
可陈琪却会错了意，以为冉珏是为自己的话所触动了，所以抬手，揽着她的头，靠往自己肩膀，低低安抚她：“我以后会更上进，新房子的压力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背，你工作太累又不开心的话，不如换一份压力小一点的……”
冉珏闭了闭眼，理智渐渐从纷乱的情绪中抽身而出，占了上风。她决定不打草惊蛇，因此没有挣扎，只轻声说：“陈琪，你知道我的性格，我不会轻易服输。”
“不管怎样，我都支持你，只希望你不要太累了，你这两天都在忙什么忙到这么晚？”陈琪说完又咳了下，故作严肃地警告她，“可不能用‘说了你也不懂’来搪塞我。”
冉珏思考了下，才回答：“我想保住这份工作，所以需要在新老板面前挣下表现。”
“新老板对你不好吗？”
“也不是不好，但肯定是不如之前的董事长的，”冉珏停了停又补充道，“毕竟才认识没多久。”
“那不妨慢慢来，别把自己逼得太狠了，时间可以证明一切。”
冉珏也认可这句话，时间可以证明一切。
她没有再多言，只是在选好房子交了定金，到银行特设柜台办理房贷预审的时候，她假作整理资料，翻过了陈琪打印的银行流水。
工资卡果然没换，流水也显示没有一笔钱是划往那张6119银行卡的，而基本是直接消费、还信用卡和存往随存随取的理财产品。
目前已经可以证明，陈琪隐瞒了她某笔其他的收入。
至于其他，她会慢慢查清楚的。
她不会背叛，但这也源于对背叛的痛恨，所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从售楼部出来，陈琪选择坐地铁去单位，她说要开车送杜雅梅回去，但被后者拒绝了：“你单位事多，我也去坐地铁就好了。”
冉珏没有多坚持，但仍给她喊了辆车：“妈你穿的这身衣服要是挤坏了，又要心疼好久。”
杜雅梅笑呵呵地应是。
送走了母子二人，正说问下林正公司情况，就接到林正打的电话：“冉姐，黎总走了。”
居然聊到这会儿才走，她还以为是林正没顾上给她“通风报信”。
“他们聊了些什么？”
“黎先生没有让我在里面记录，他说黎总是作为叔叔过来指点侄子的，是家人之间说话，所以让我出去了。”
听到这里，冉珏脑海里浮现了黎宇阳说这个话的样子，看似是在给小林吩咐，其实是在有意无意讽刺黎世雄。
“我如你吩咐的，进去加了两次水，”小林接着汇报，“最开始是黎先生刚和黎总一起进门，黎先生问黎总过来是以叔叔的身份还是总经理的身份，黎董问他，两个身份间有什么区别，黎先生说，如果是叔叔的身份，那他有些惶恐，居然没有先上门拜访长辈，反倒让长辈上了门……黎总冷哼了一声，说‘你也知道？’，然后黎先生就笑着对我说让我去泡茶了，还说了刚刚那句黎先生是作为叔叔过来指点他的那句话，让我除了倒茶别进来，也别让别人进来。我出门的时候听见黎总问黎先生，为什么就认定他是作为长辈来的。黎先生说，因为他还不算是公司的人，如果黎总是作为总经理来的，多少管的有些宽了，除非是作为拜访新的最大股东来的，但说拜访又没带个礼物，应该不会这么失礼。”
冉珏没忍住笑出了声，还真是黎宇阳敢说的话：“黎总气坏了吧？”
林正也讲的很兴奋：“反正我听见他冷哼了好几声。后来我进去添第一次水，听见黎总在教育黎先生，说什么黎家不一样，婚姻大事要听从长辈意见，不能儿戏。黎先生说他就是听从长辈的意见的呀，是祝董事长来找他的，他还以为祝董事长给黎总事先沟通过。而且他也没想到和祝小姐这么合眼缘，算是一见钟情，更没想到祝小姐居然愿意为他做这么多事，还没有告诉他，可能是想要给他一个惊喜。第二次添水，又听见黎总说黎先生不懂事，不尊敬长辈，黎先生诚恳地道歉了，说自己可能是一直在m国，不太懂国内的长幼有序，所以他拜托黎总一定要不吝赐教，带他一起去拜访各位股东。黎总似乎很生气，横了我一眼，把水壶抢了过去，放在了桌上，我就没有理由再进去了。后来他们还聊了好一会儿，黎总走的时候气压很低，我进去收杯子，看见桌面上摆着董事和大股东的资料，可能黎先生同黎总聊了这个？”
冉珏想为黎宇阳拍手称快，好一招以退为进，看似低声下气地认错道歉、虚心求教，其实却让黎世雄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黎世雄原本想上门给黎宇阳扣帽子，传出黎宇阳不敬长辈的名声，往后黎宇阳如果继续不去拜见大股东，就会被认为过于骄傲自矜，欠一个教训。而如果转而去拜见，黎世雄又可以说是自己“教育有方”，祝思然那条线也就失了效力。但黎宇阳突然矮下身姿，拜托黎世雄带着他一起去拜见各位长辈，就可以说是名正言顺地等着由“长辈”引见，那些老狐狸要是再故意给黎宇阳脸色看或者打太极，就太拙劣了一些。
最多也就是配合着提点黎宇阳多听叔叔的，叔叔经验丰富。但以黎世雄的道貌岸然，肯定要反过来说什么英雄出少年这样的话来显示自己没有私心。
他毕竟实力也没有雄厚到目前就敢让这些董事和股东公然支持他。
如此一来，如果不能在股东大会前挑起黎宇阳与董事和大股东的巨大矛盾，黎世雄就只能眼看着黎宇阳被选为董事长，再慢慢图谋以后排挤黎宇阳的权力了。
原来黎宇阳也不会一门心思地杠到底的呀。
冉珏迅速抛开方才的阴霾，乐呵呵地回到了办公室，去黎宇阳那里报了个到：“黎先生，我来销假了。”
“正在看你做的方案，总体不错，有几处需要调整的细节，我给你标注出来了，一会儿返到你邮箱，”黎宇阳盯着屏幕说完，又看她一眼，“买到心仪的房子了吗？”
“我的号不好，只能选到3楼，但户型是我喜欢的，谢谢黎先生关心。”冉珏半垂双眸快速说完，想退出办公室，却又没忍住觑了黎宇阳一眼，就这一眼，正好撞入了他漆黑瞳中带笑的眸光。
他往老板椅上仰去，双手枕在脑后，老神在在地评价：“你‘安’的‘窃听器’有些拙劣。”
冉珏脸不自觉发烫：“下次一定改。”
“无妨，”黎宇阳放下手，又摸在鼠标上，看着电脑屏幕道，“于我叔叔，会感觉多了一个嘲笑他的人，倒也算是帮了我。于我，你的探听是出于关心，还可以证明小林是可靠的，如果这样能够让你更安心工作，对我又有什么坏处？”
冉珏脸不烫了，心里却暖融融的，手指也因澎湃情绪微微在身侧蜷起。
是呀，如果她在帮黎世雄，也不用这样费力探听。
他懂，就好。
黎宇阳忽地又勾起唇角，望向她：“不过这也只是我往好的方向的猜测，不排除你棋高一着，刻意如此表现，让我相信你的忠诚。”
冷水兜头而至，心头的暖意转眼就变为坚冰，还因为冻的太急，发出碎裂的声音。
他还不如干脆猜测她派个人不断进来，调节下气氛，怕他们俩叔侄打起来呢！
“黎先生，如果没事，我就先出去了。”冉珏脸上还是标准的笑意，见黎宇阳颔首，便转身往门口走。
在门合上前，黎宇阳从电脑前抬眼望去，正好从五指宽的门缝里看到冉珏身侧捏紧的拳头。
他缓缓摇了摇头，唇角却爬起了深深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