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胆小
早上8点25，冉珏准时到了黎世英别墅楼下。
冉珏下车等候，仰首看着这栋以往来过无数次的房子，回忆纷至沓来。
黎世英年少时为了拯救黎氏，选择了与当时f省最大的资本集团的千金联姻，而背弃了稳定黎氏就与初恋补上婚礼的诺言，初恋顾小芝就此带着刚满一岁的黎宇阳伤心远走。
黎世英无颜挽留，只得加了倍地花心血在黎氏身上，因为他知道，这是他牺牲了什么才换来的。
千金身体一直不好，不能生养，这点黎世英结婚前也知道，也向她坦白了自己有个私生子的事情。千金性子良善，不仅依旧说服父母全力支持黎世英的事业，还鼓励黎世英多同黎宇阳来往，说黎宇阳的存在让不忍找代孕的她也宽了心。
两人的婚姻也算是相互成全，一直感情很好。
但没过几年，千金的父母发现了黎宇阳存在的秘密，认为黎世英和千金不找代孕就是为了这个私生子，是要害他们家的财产归属外人，于是决绝放出话来，黎世英如果离婚，就只撤资好聚好散，若不离婚，就拼的两败俱伤也要搞垮黎氏。
那会儿黎氏刚好起来，黎世英每天都在千金家族一步步的举动中焦头烂额。
是千金主动放弃了，向法院提起了诉讼离婚，除庭上一面，再也没见过黎世英。
好在黎世英前几年也算有了根基，才勉强稳住了千金家族撤资后的黎氏，甚至后来扶摇直上，势力一举盖过。
然而千金离婚后一直郁郁寡欢，已经沉疴难愈，与黎世英最后一面都未得见，便溘然长逝。
黎世英至死未再娶，除了后来冉珏的存在略带桃色，连多的花边新闻都没有。
但稍微知情的人也知道，冉珏也不过是少部分竞争对手或者无聊人士的吹毛求疵罢了。
冉珏近两年同黎世英感情渐深，周末若无事，便常来陪他吃饭，趁机上黎董事长的商学私房课。
有一次来，见到黎世英正在整理照片。
他家里一张千金的照片都没有，反倒是顾小芝的照片珍藏良多。
为什么认得，是因为千金去世时，她刚刚入职，听同事八卦时见过照片，是很纤瘦病弱的女子，皮肤苍白，透着温柔与静默，与照片上冷傲英气的美人千差万别。
黎世英见她注视着照片上的顾小芝，知道小姑娘终究是好奇的，就道：“想知道什么，你可以问我的。”
冉珏收回目光，摇头：“不用……我不好奇。”
黎世英失笑：“小冉，你不用这么恪守本分。你是不是也觉得董事长无情，此生害了两个女人？”
冉珏更是摇头，牙齿咬了咬下唇内侧，才在黎世英温和目光的鼓励下道：“我只想知道您是不是也后悔过。”故事的细节她不想探知，只想知道如今黎世英孤独拥有着金钱与地位时，会不会后悔曾经没有选择平淡而温馨的生活。
黎世英闻言，目光和笑容都沉寂了，声音却是温和：“没有后悔，只是愧疚，我给不了她们想要的。”
他有他的爱，有内心无法割舍的牵挂，他儒雅温柔，通情达理……
可一切，都比不过他的野心勃勃。
他的目标清晰又明确，所有的情爱，都不过是生活中可以有的调剂，却比不过必须有的黎氏。
所以后面干脆孤独，既已无须再依靠别人，也就无需生出新的愧疚。
也是那一次，黎世英对冉珏许下了股份的承诺。
冉珏还沉浸在当初的愕然情绪中时，黎宇阳就出来了。
行走如风，刚刚明艳起来的朝阳在他挺拔的身形上拉开一道金光，让冉珏不由感叹老天爷对他的偏爱。
感慨只有一瞬，她想到黎宇阳的毒舌傲慢，又觉得爹不亲娘不爱的也不算什么偏爱，还不如自己呢，便又挪开了目光，低头恭敬地给黎宇阳拉开车门，待他坐进去后，自己再到副驾驶上车，而后拿出两个保温杯转身：“黎先生，红茶还是咖啡？”
黎宇阳抬头看进她浮着公式化笑容的眼睛，一勾唇角，说：“今天想喝绿茶。”
不料冉珏完全不慌，反而问他：“那就明前龙井吧？”
见他没有反对，就又拿出一个焖烧壶和一个带滤茶器的杯子，快速温杯凉水将茶泡好递在了黎宇阳面前：“黎先生。”
黎宇阳看着那清亮的茶汤，觉得或许是因为熬夜，竟然有些没回过神，待接过杯子，适合的温度握在手里，扑鼻的茶香袭面而来，他才好整以暇地问：“你还准备了什么？”
“白茶，果茶，牛奶，三明治，土豆沙拉，还有单面煎七成熟的煎蛋……”冉珏打开了一个保温包，里面的东西收拾的整整齐齐，她看着黎宇阳，微微挑眉，“黎先生您想吃什么呢？”
黎宇阳看着那盒牛奶点了点下巴，冉珏立马递上。黎宇阳眼神落进她清澈的眼睛，“这个牌子不好买吧？”
他回国后见公寓里放着两件这个牌子的牛奶，逛超市买其他用品时，特意留心了没有，搜了线上也没见到卖的。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对吧，黎先生？”谁让他口味刁钻，michael特意点明他不喝其他牌子的牛奶。
冉珏笑意更深，黎宇阳也随着勾起了唇角，刻意问：“又是林助理的功劳？”
结果冉珏笑容一点变化都没有，反而打起了太极：“只要老板满意，就是我们的荣幸。”
滑头。
黎宇阳将喝完的茶杯递给冉珏，正好出了别墅区，看见一辆考斯特随着跟了上来，不由笑容稍滞：“冉珏，你喊了多少人？”
“就15个人，我让两个部门的小组长也跟来了，曾助理也来了。还有张副总早上电话说他也应该过来，现在就在一厂区等着，如果黎先生您不愿意见他，我就找借口让他离开。”
黎宇阳抱臂后仰，望着她：“您觉得什么理由合适呢？”
冉珏对答如流：“就说您这次是微服私访，下来再找他单独反馈。”
“那这一车人怎么解释？”
“参加考试，您的业务抽查。”
“那以后每个部门我都这样来一次？”
“我觉得后面还可以开个座谈会，真正给部门一线员工鼓鼓劲，也能慧眼识英。”
黎宇阳看着冉珏一脸认真，忽地就笑了：“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冉珏见好就收，更为诚恳地道：“黎先生想培养自己的势力，只有这样不是吗？难道这不是您的想法？”
黎宇阳有了想为冉珏鼓掌的冲动，他的笑意进了眼睛，却垂下眼帘转移了话题：“晨报吧，冉秘书。”
冉珏却蹙眉：“那张副总？”
“一起。”
“好的。我也认为这种顺带见见不影响大局，而且黎先生您第一次下一线，还是要把排场拉满比较好。”
“呵，肤浅。”黎宇阳剥出吸管，将牛奶戳开，冉珏立马接过他指尖的塑料薄膜，丢在车内垃圾篮后就拿出pad开始晨报。
黎宇阳看着冉珏从座椅靠背探出的大半侧颜，明明依旧是客套生疏公式化的笑容，做晨报的声音也依然毫无感情色彩，可就是能感受到她的好心情。
洋溢在密闭的车内空间里，连他都无可避免地被浸染。
“冉秘书。”他打断了她。
冉珏抬头，以为是他要问晨报的内容，眼神分外认真。
“昨晚祝思然什么都给你说了？”
冉珏怔了一瞬，便笑：“聊了一些私房话。”
“这些私房话让你很开心？”看着像是个问句，其实黎宇阳很笃定。
“见到黎先生我就很开心。”
冉珏本来是一语双关，又拍了黎宇阳马屁，又暗指只要他在黎氏她就高兴。
她说的真诚又不假思索，可不知道为何，黎宇阳却因她这句话险些被牛奶呛着，手虚握成拳放在唇前调整呼吸的节奏。
冉珏忽然就迟疑起来，她是不是说错了话。
新老板年龄虽轻，却不一定喜欢这样的马屁形式。
虽然以往打交道的大多数人都喜欢……但毕竟黎宇阳是不同的，他在m国长大，听michael说他性格一向直来直去。
昨天相处下来，更发觉他洞悉人心的本领很强。
可是她说的……也算实话吧。
冉珏决定假装不知道黎宇阳差点被呛，也就没有殷勤地递上水杯，想继续晨报来让尴尬的气氛尽快过去。
却不料还没开始，黎宇阳就又喊她了：“冉秘书，有个问题我想问下你，我想听实话……所以，”黎宇阳认真看进冉珏的双眸，“你回答后，也可以问我一个问题作为交换。”
冉珏想说其实不用交换，但又怕拒绝这个让黎宇阳怀疑自己诚意，所以她只是认真地颔首：“黎先生您说。”
“这一天的相处下来，我发现你是个喜欢做很多预案的人，比如今早的饮品、早餐、参与人员和参与方式……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性格保守，胆子比较小，做事情瞻前顾后？”
……
黎先生你以为自己是心理医生在给我看病然后趁机人身攻击我吗？
腹诽是这样，话到嘴边却又成了恭敬的两个字：“可以，”停了停，才又补充，“我认为秘书要做的就是完善细节，降低风险，无论是老板不高兴的风险，还是事情不成功的风险。不过后者其实也会转化成前者，秘书本就是为老板服务的，不需要太多的个人思想，所以，瞻前顾后也许是种职业病。”
黎宇阳不置可否，继续问：“你工作中遇到的最大的意外是什么？”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不？而且这个问题……
冉珏垂眸，还是照实说了：“您的出现。”
黎宇阳弯了唇角：“嗯，你的确预设不了我父亲会这么突然去世。那如果遇到更大的意外你完全没办法做预案的呢？或者比如，让你克服自己这种顾虑太多的性格，去承担一个需要快速决断的工作，你觉得你可以吗？”
第几个了？还有完没完了？
冉珏认真思忖片刻，才微微一笑，注视着黎宇阳道：“我适应能力很强的。”
黎宇阳与她对视一瞬，就转开目光，嘴唇半扬，轻描淡写评定了四个字：“王婆卖瓜。”
……
得意超不过半天。
昨晚和今早刚建立起的“拿下”黎宇阳的信心轰然崩塌，冉珏恨不得龇出猫爪，将黎宇阳那张五官完美的脸挠花。
而且他这个假洋鬼子竟然还会这么地道的俗语？
黎宇阳仿佛完全不知冉珏情绪即将崩溃，气定神闲地喝了口手中的牛奶，才道：“冉秘书你可以问我问题了。”
呵呵，想问你为什么长到这么大却没被打死。
冉珏背了会儿圆周率，才问：“黎总您认真看了我凌晨发您的邮件所以才决定今天来看生产线的吗？”
黎宇阳明白她在找信心了，也不再“欺负”她，直接表扬道：“这份预案做的很不错。”
“那您是决定选中其中的改良生产线吗？”
黎宇阳老神在在地打断她：“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您刚刚……”
“冉秘书，在生意场上，我刚刚问的时候你没有立即提出反对并讲条件，就视作附赠了。”
话说的冷酷，黎宇阳的表情却带着戏谑，他再喝了两口牛奶，将空盒子递给默然不语的冉珏的同时，才又笑着说，“别气，我也附赠你一个，改良生产线是目前来看本就必须做、且可以将自身主动权继续保持在最高位的做法，所以必然是最优解。纸上得来终觉浅，我必须实地看看，也了解下管理厂区的人是怎样的，才能做出下一步打算，我也喜欢将风险控制在最小。”
冉珏本来气顺了，想为他中文水平拍拍马屁的，待听到最后一句，在他揶揄的眼神里，这种欲望戛然而止。
转过身将牛奶盒丢进垃圾篮，继续开始晨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