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牧云
刘安顺放心不下兰霜,所以选择了默默跟在她们身后,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小白脸要干什么。
兰霜早在来之前便听到了刘安顺说许如清帮过他们不少,她也是本着感激的心特地想要让许如清更加了解秦羿,如此也不算枉费了许小姐的一番心意。
她从小在军营长大,因此营中的很多事务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比如校场上的各种兵器,她光是站在那兵器架前就给许如清讲解了一盏茶的时间,期间还不停收到来自刘安顺惊讶的赞许目光。
她拿起一杆红缨枪随意耍了两下,这枪重量不轻,一旁的刘安顺躲了个老远,生怕兰霜脱了手伤到他。
“战场上的兵器除了大型投石车和弓/弩外,用的最多便是枪,说起来,咱们将军的枪法也是一绝。”她依稀记得在两年前,二哥特地托晚诚的大伯打造过一杆三棱长/枪。
当时她在飞泉宫见过一次,玄铁枪刃,楠木枪杆,再以铁皮包裹杆身,就连红缨也是选用上好马鬃。持握处镶有两圈红宝石,枪纂选用上等寒铁,上头刻有祥云和盘龙,二哥甚至给它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业火”。
她当时吵着要让二哥给她玩,没想到向来宠她的哥哥竟一口回绝了,后来她才知道,这杆枪送给了秦羿。
“真的吗?”许如清听完双眸发亮,“我能见到将军的时候不多,我还以为将军身上佩剑便是更擅长使剑呢。”
兰霜将红缨枪放回了原位,耐心解释道:“佩剑轻便易携带,出行防身很是受用,但到了战场上却显得威力不足了。而枪长且锋利尖锐,能穿甲能格挡,使用起来也颇为灵便,枪刃可刺可斩,也可棒打,也可投掷,用法多变需要士兵长期练习,所以坊间还有传言说‘无枪不成将’。”
“没想到你懂得还挺多啊。”刘安顺没忍住接了话,兰霜正好来了兴致,提议道:“要不刘将军给我们耍两招?”
“好啊好啊。”许如清的小丫鬟完全被兰霜吊起了胃口,她还从未见过别人耍枪,今日倒是能一饱眼福了。
刘安顺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他从军多年不是没有过女人,但那些女人都同他一样,是这个世上最微不足道的那类人。
他还从来没有得到过贵女的赞赏,特别是像许小姐这样貌若天仙的贵女,他感觉自己走向兵器架的步伐都显得有些轻飘飘,这种愉悦是市巷里的女人永远给不了他的。
等秦羿处理完公务出来时,瞧见的正好是三个姑娘目不转睛盯着校场中央耍枪的刘安顺。
哪怕他知道兰霜此举是为了帮他打发许如清,可他心里面还是涌上了不悦,她那认真且欣赏的目光没有落在自己身上,是酸是眼红也是嫉妒。
这个想法钻进他脑海的时候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他竟然还会嫉妒自己的下属?他既无奈又觉得好笑,一双眼睛紧盯着那个瘦弱的背影,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她的眼里才能只装得下自己?
兰霜看得正起劲儿,莫名感觉身后有一道目光直直投在了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回头,正好看到缓步而来的秦羿。
“秦将军,你来啦。”她想叫他的名字,又忽觉不妥立马改了口。
听见她的声音,许如清也迅速回头,一看见秦羿向她走来,她完全忘记了正在卖力表现的刘安顺,小跑着就迎上前去。
“将军别来无恙。”她微微福身,声音里的兴奋不加隐藏。
兰霜站在原地没动,看了他一眼又回身去看刘安顺,没想到定州营还真是人才辈出,这位刘将军说话不着调,耍起枪来还真有两下子。
秦羿被许如清拦住了去路,他不得不颔首示意她起身,而他分个神的工夫兰霜竟已转过身去,甚至还高声替刘安顺叫好。
秦羿心中的醋坛子当场就被踢翻了,他二话不说抄起场上的红缨枪就冲着刘安顺刺了过去。
将军肯亲自与他比试,刘安顺顿时也来了劲儿,两人迅速在场中缠斗起来。秦羿来势汹汹,刘安顺骤感吃力,但他难得能向将军讨教,手下的动作也丝毫不含糊。
校场周边的士兵都被两人的比试吸引了过来,他们的目光里满是对秦羿的崇拜,还有一丝不甘心,为什么能与将军交手的人不是自己?
虽说君子比试点到为止,但秦羿今日势必要赚足兰霜的目光才肯收手,人群中叫好声此起彼伏,但他始终没有听到来自兰霜的声音。
为了不错过她的叫好,他在打斗的过程中总是时不时往她那边看,而她身边的许如清想当然地认为他是在看自己。本来一个说话都会脸红的姑娘,生生被他炽热的目光点燃,丝毫不顾自己大家闺秀的模样连连叫好。
秦羿心中逐渐生了一团火,手上的动作也跟着用了几分狠劲儿,刘安顺被他逼得接连后退,眼看着就要败下阵来。
人群中又一次响起了叫好声,兰霜全程看得认真,完全忘记了要为秦羿喝彩。
她没有学过枪法,但却时常见到晚诚练习,而她之所以一言不发,完全是因为秦羿的动作潇洒利落,是她没有见到过的完美,她不想因为分心叫好而错过他比试中的任何细节。
所以临到结束秦羿都没有听见兰霜说一句话,他心中的怒火更盛,在两枪响亮的碰撞声之后,他猛地将手中枪插进了脚下的沙地,而后头也不回就离开了校场。
许如清满心欢喜追了上去,兰霜本想上前跟他说两句话,但看着许如清跟上去她又止住了脚步。
刘安顺气喘吁吁从她身后走来,连句整话都说不清楚。
兰霜见他这浑身发抖的模样忍不住笑:“将军的枪法,不好受吧?”
“你还笑呢!换做你,一招都接不住!”今日他可算是见识到了将军的厉害,这番比试下来,他发誓以后绝不再跟将军比。
兰霜哈哈一笑猛地一拍他的肩,腿软的刘安顺险些没能站住,“不过你已经很厉害啦,竟然能接将军这么多招!放眼整个定州营也只有你能做到吧?!”
刘安顺刚想往外冒的火气顿时又收了回去,不知怎么的,他听着这个小白脸的肯定竟也浑身轻飘飘的,他忍不住轻哼一声:“那是肯定。”
可怜的刘安顺根本就没有想过,这番逞能的比试竟让他接下来的一个月都痛苦不已。
他们两人结伴往回走,姗姗来迟的金威一见到他们俩就跑了上去,看见刘安顺这腿麻脚软的模样又将他好生笑话了一番。
兰霜往秦羿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好像许如清跟着他进了营房,看得出来许如清很是爱慕他,而他们两人可能也需要一些独处的时间。既然不方便见自己,她便心血来潮提议让两人再带自己转一转。
金威第一次见兰霜,莫名觉得眼前这位公子很眼熟,但他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如此精致的眉眼,倒是和霆王有几分相似。想到这里他便开口问:“小齐公子是哪里人?”
这个问题属实是把兰霜问倒了,她不能说西梁,只能随口胡诌了一个,“我是京中来的。”
这个回答算是在金威的意料之中,兰霜的言谈举止,一看便不是出自寻常人家。
一听她来自京城刘安顺立马就来了兴致,他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京城,便十分有兴致拉着兰霜要她讲讲上京城究竟是个什么样儿。
而他们三人这一转就是半个时辰,等到兰霜终于想起来要去看看秦羿时,太阳已经开始落山了。
军营里沙土飞扬,她小跑着穿过落日倾泻的校场,绕过比试台后头的营房才来到秦羿的房门前。
她上前一步贴着房门听了听里头的动静,确认没有听到许小姐的声音之后她才放心敲了门。
秦羿知道是兰霜,但却没有应声,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纾解自己内心的愤怒,他不能,也没有理由对她发火。
兰霜敲了好一会儿门都没听见秦羿回应,她忍不住出声问:“秦羿,你在吗?”
秦羿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闷声道:“进来。”
兰霜开门走了进去,秦羿背对着她,手中捧着公文,似乎正忙,所以她进了门之后也十分乖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难看出秦羿在营房的时间比他在将军府的时间长得多,他这不大的营房里竟然满满当当放下了整整两墙壁的书。
她不想打扰秦羿处理公务,便自己挪到书架前随便抽了本书出来看。好巧不巧抽到了《三十六计》她刚一翻开就看到秦羿的字——牧云,秦牧云。
真好听。
也不知这个字是不是明昭侯给起的,她总能在这个字里看到自由的形状,也许是他很难得到真正的自由,因此才有了牧云这样一个美好的期盼。
他这两个字写的工工整整,像是年纪不大的时候写下的,她甚至能透过这两个字看到少年时候的他,是不是也像现在这般冷呢?她没忍住唇边的笑意。
她随意一翻,正好翻到了第十八计,擒贼擒王。简短的计策旁,写满了深浅不一、大小也不相同的注解,字与字之间像是间隔了不少时间。
其中一行墨色较浅的小字引起了她的注意,上头写着“擒贼擒王,若不识主将又如何擒之?”此行字迹书写工整,一笔一划极为认真,一看便是幼童所写,没想到小时候的他想得这般多。
一旁有墨色较深字迹注解:“谋战,知为前而动其后。悉天象气候、查山势水态、探敌后盟友为全知。鉴君主之能、熟将帅之才、知军士之力为详知。知全知详,方能谋战于心、运筹帷幄,知己而善用者,谋定自胜。”
兰霜心中微怔,她不是惊讶秦羿文武双全,毕竟他能独掌定州营并不只是因为他是明昭侯的儿子。而是这书上的字迹竟与那采莲图上的字迹有七八分相似!
难道会是他?!兰霜抬眼看着秦羿。
不,这不可能。她又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前世她与秦羿可以说是毫无交集,一个在上京,一个在定州,天高地远。况且那副采莲图是她在江南偶然所得,秦羿也绝不可能千里迢迢跑去江南。
想清楚这一切,她那咚咚直跳的心才稍稍缓了下来,可这番短暂的激动过后,随之袭来的是无尽的空虚和失落。
也许她这辈子都无法找到画那采莲图的人,也许那采莲图上的人也根本不是自己,也有可能这是她在华璟的冷漠下构想出来的一个不存在的人,也有可能她真的将自己的感情寄托在了一个不存在的人身上。
她的心中无限怅惘,手上缓缓合上了书页。这一切早已过去了,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回忆,也许她根本不该想起来。
秦羿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一转头却见她低垂着眉眼,心中的怒火无端就灭了几分,可他心中还是觉得不平衡,又闷着声音问她:“在看什么?”
兰霜猛然回神:“在看,在看你写的字,真好看。”
秦羿已经很能分辨她话里的真假,这一句,明显是假话,至少她现在并不在想自己的字。
“是吗?”秦羿起了身,一步一步朝她走去。
她抬起头看着他,一脸认真:“是啊,牧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