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束发
兰霜第二日醒来已是日晒三杆，她睡的位置正好背对着窗，锦帐一遮她丝毫不受日光的影响，因此睡得格外安稳。
她伸了伸懒腰，感觉自己浑身的筋骨都得到了放松，空气里还是那熟悉的香味，想来这香定是有安神的功效，回头得了空她得向秦羿讨个配方回去。
她半撑着身子起身，用一根手指掀开了锦帐的一角，屋内静悄悄的，秦羿不在。
床边放了一张小几，上头放着干净的衣物和玉冠，她迅速将衣裳拽了进来，仔细研究了一下才往身上套。她这身月白锦袍格外合身，若不是知道秦羿没有她的身量尺寸，她都怀疑这是秦羿连夜为她量身定制的。
她的头发随意披散肩头，柔软的发丝紧贴着她脸颊，挡住了她一只眼睛。
她手中握着玉钗玉冠愣了一会儿，以往在玉城都是秋棠和青竹负责她的穿衣打扮，十几年来她从未尝试过自己绾发。
她将玉钗玉冠放在手中简单比划了一下，想来应该是不难，她一把撩开锦帐，试图在屋内寻找铜镜，可她环视一周都没瞧见铜镜的影子。
那她这头长发该怎么办？！
她小心下了床，趿着鞋子往门边挪，她扒在窗格上往外看，院外也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秦羿刚从西梁回来，想必一早就去了军营。她放心打开门，一阵风来吹得她瑟瑟发抖，她没想到这定州竟会这么冷，再加上这院中并无草木挡风，才站了这么一会儿她便觉得两颊生疼。
她环顾四周，而后大步朝院中西南角走去。
那里有一缸冻死的睡莲，没有铜镜她只好借助水面的倒影完成束发。她还得加快动作，不然被府中仆妇撞见她这女子身份，估计又是另一番风波。
她弯着腰接近青花瓷水缸，发丝掠过水面，里头几条小鱼儿被惊得四处逃窜。
她迅速收拢长发，试图在头顶固定住发髻的位置，她刚一套上玉冠，正要将手中玉簪插上，丝滑的墨发哗啦一下就散开了，玉冠从她头顶滑落，“扑通”一声掉进了水缸里。
“怎么不叫我？”秦羿的声音正好和玉冠落水的声音重合，她一转身就对上了他那双星眸。
她微微一愣，眼前这人看上去还真是俊美无俦。
他今日一身绛紫色交领长袍，领口和衣摆处绣有黑色暗纹，织金黑色腰带将他的身形完美勾勒，那窄腰真是让人移不开眼。
他似乎偏爱深色，这稳重的颜色不仅在无形中增长了他的年纪，更让他看起来不好亲近，若是配上他那冷冽的嗓音，拒人于千里之外就是如他这般。
可当她听清他说的话，他身上的冷意便瞬间土崩瓦解。
“我以为你不在。”她有些尴尬地笑着，自己这披头散发的样子应该不是很好看。可她转念一想，自己再狼狈的模样他都见过，如今这副模样也只是小巫见大巫。
“你没有叫过，怎么知道我不在？”他的嘴角藏着笑意，想要靠近却又站着不动。
“那我醒来就该叫你？”她总觉得有些不对，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毕竟这是在他的府中，不叫他又该叫谁？
他微微点头算是认同她的话，兰霜干脆也不挣扎了，直接说道：“那你能不能叫昨夜那位嬷嬷来帮我束发？”
“为什么要叫她？”秦羿走上前来从她手中接过发簪，“叫我不就好了？”
“你会？！”兰霜眯着眼睛打量他，一脸的不相信。
“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拉着她进屋，要她放心坐在桌前，自己则从柜子里重新拿了一套玉冠。
昨夜他已经帮她梳过一次头发，本来顺滑无比，经过她方才一番摆弄又有些不听话的发丝绞成了结。他用木梳一点一点替她梳开，那细致的模样像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吹过风的发丝冰凉，一寸寸从他温热的指缝中间滑过，指间带起的酥麻像是岸边一层又一层的波浪，在他看似平静的心上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兰霜在他身前乖巧得像个瓷娃娃，任由他的一双大手在自己发间来回穿梭，他的指腹偶然触碰她的头皮，那一点微妙的触感竟会让她心尖生痒。
除了华璟以外，秦羿算得上是与她行为最亲密的人。她一直以为，自己有过那些不美好的经历一定会十分排斥与男子身体接触，没想到面对秦羿，她竟然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以貌取人，应该是病。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有些不对劲，忽快忽慢，声音还不小。她抬手捂着心口，试图遮掩这尴尬的心跳声不让秦羿察觉到她的异样。
秦羿十分认真替她束发，他先将她的秀发用布条固定在头顶，再将发髻套上玉冠插上簪子，最后再将发尾一点点绕进玉冠里，没一会儿就大功告成了。
“好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兰霜站起身来摆了摆头，方才那凌乱的一头秀发乖乖束进了玉冠里，她忍不住称赞：“你好厉害。”
“嗯。”秦羿不假思索，“厉害的地方多了。”以后你都会知道。
简单收拾完毕秦羿带她用了午膳，在这之后她才第一次进了定州营。
而眼前的定州营又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大魏北方的边防重镇是上京城东北方向的博州关，驻守博州的正是大名鼎鼎的威远将军池敬。
若是大魏将北方的主要兵力都放在了博州，势必会有一笔庞大的军政开销，如此一来，大魏的财政又如何能支撑比玉城营还要大出整整三倍的定州营？
她现在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二哥会替秦羿觉得不值，定州地理位置不佳，不光天儿冷，土地也完全不如别处肥沃，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光是吃饭一事就能难倒一员大将。
难怪二哥会说秦羿需要时常自掏腰包贴补军用，他这个将军当的，属实不易。
“秦羿。”兰霜跟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秦羿回身，问她：“怎么了？”
兰霜一时语塞，秦羿从未同她讲过军中的事，若真有什么有难处估计也不会让她一个外族公主知晓。仔细想了想，她还是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只好笑道：“有点饿了。”
话刚说完她就后悔了，明明方才午膳时候吃了一盘子梅花糕，她这又是哪门子饿？！
秦羿的嘴角明显可见抽搐了一下，正要开口，刘安顺远远就从营房迎了过来。
“将军，您可算是回来了！许知”刘安顺的话在看到兰霜的瞬间戛然而止，这是哪来的小白脸？！
昨夜他便听城门守卫说将军带回来一个俊俏的小公子，举止间十分熟络，不仅两人相谈甚欢，将军还自愿给他牵马！他刘安顺活了二十几年，从来没有见过将军做这些自降身份的事，一定是这个小白脸给将军使了什么蛊惑人心的招数！卑鄙！
他心里虽是这么想，嘴上却还是恭恭敬敬地问秦羿：“将军，这位公子是？”
秦羿看了兰霜一眼，见她拼命眨眼，只道：“我的贴身小厮。”
刘安顺的下巴差点没惊得掉下来，小厮？贴身小厮？！他赶紧抬头看看今儿个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的，将军竟然给一个小厮牵马？！这是什么奇闻轶事？！
刘安顺上下打量她一眼，兰霜赶紧笑道：“都是替将军做事，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刘安顺不屑一笑，跟谁套近乎呢，他没应声，反倒是冲着秦羿说道：“您不在这几日，许知州家的小姐可是日日都等营外，您要不要见一见？”
秦羿眉间微微一皱：“谁让她进来的？”
刘安顺摸摸后脑勺，似是理亏：“您不在，属下也得罪不起许知州不是？”
秦羿面无表情看他一眼，“谁让她进来的谁负责见。”
秦羿转身就走，刘安顺明显是有些慌了，忙跟上去说道：“好歹人家许小姐里里外外帮了咱们不少忙，您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妥？”
秦羿明显有些不悦，一张脸拉得老长，转身质问他：“你在教我做事？”
“不不不，属下不敢。”刘安顺连忙告罪，他可不敢冒犯将军，不过那许小姐也不是一天两天在营外痴等了，将军狠得起心，他可狠不起。
秦羿看了兰霜一眼，示意她跟上来，兰霜却转头对刘安顺说：“那许小姐在哪儿呢？要不我去见见？”
两人同时看着她，秦羿有些不解但并未多说，刘安顺则是一脸怀疑，“你？你能搞得定吗？”
兰霜得意一挑眉，“带我走吧。”
刘安顺下意识望向秦羿，见他并未出言反对，这才勉强应下兰霜的话，“那，那走吧。”
刘安顺在前头领路，时不时还要回头看看她，见她一副故作深沉的模样，忍不住问她：“你叫什么？”
兰霜猛然回神，想了想答道：“你叫我齐心就行。”
刘安顺笑笑：“小齐啊，你是新来的吧？以前没有见过你啊。”
兰霜害怕说漏嘴，只能顺着他说：“对对，新来的。”
刘安顺突然伸手一拍她后背，惊得兰霜猛地一咳嗽，“瞧你这面黄肌瘦的样儿，将军是怎么看上你的？！”
兰霜被吓得不轻，缓了缓才道：“谁说被将军看上一定要体格强壮了？！将军已经够强了，难道还需要我来保护吗？！”
刘安顺摸摸下巴，“那你有什么过人之处？！”
兰霜一愣，好像确实没有什么过人之处，想了半天才道：“我有钱！”
一说到这个兰霜的腰板儿都挺直了，而面前的刘安顺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将军会瞧上他！竟然是因为有几个臭钱！他心中对兰霜的鄙夷更加深了一些。
许如清被刘安顺安排在了靠近营门的一个小屋里，一听见门外有响动许如清兴高采烈就开了门，在看到兰霜的那瞬间，她脸上闪过失落和惊讶。
她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她身边的丫鬟上前一步与刘安顺搭话，“刘将军，可是秦将军回营了？”
刘安顺下意识看向兰霜，他可不知道该怎么同这些官家小姐相处，眼神里的求助呼之欲出。
兰霜读懂他的意思，立马接过话茬儿道：“将军刚回营，尚有公务要处理，如果许小姐不介意的话，齐某愿意陪着许小姐四处转转，将军若是得空了齐某自会带您去见他。”
刘安顺在她身旁瞪大了眼睛，像是在说：“什么叫四处转转？这军营是你们能随意转转的地方吗？！”
兰霜没理他，只是认真看这许如清，她身旁的小丫鬟立马开口回绝：“我家姑娘与你素昧平生，哪有跟你四处转转的道理？！”
兰霜勾了勾唇角：“许小姐是咱们将军府的贵客，日子久了自然会与我相熟。”
那小丫鬟还想开口，却被许如清打断，“他真是这么说？”
兰霜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说过的话，忙不迭点了头，许如清得了肯定这才稍稍松开了微皱的眉头，而后对她说：“烦请齐公子带路。”
兰霜又冲刘安顺得意一挑眉，就是这么简单，学着点儿。
刘安顺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摸了摸下巴坐等看他被将军数落的好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