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剪发
乐向阳从他身上收回目光,看见全书略也在人群当中,愣了一下,心说:“我靠,全叔怎么也来了?”再顺眼望去,就看到全明月抿了下嘴唇,和他目光撞了一下便移开了,全明月眼里的寒意冻得他一个哆嗦。完蛋了,他看到全书略时那意外的眼神被全明月察觉了。以他对全明月的了解,他知道全明月生气了。
这底下情况有些复杂。简而言之,乐向阳这只舔狗,可能是在学校几千名同学当中唯二对全明月家的情况有所了解的一个。李子悦是那另外一个。
在这种场合见到全书略,也不能怪他惊讶。毕竟全书略和李岚峰的地位实在相差太大,一时没想通他怎么也会出现,也就没有管理好表情,更没想到会被全明月看到。他了解的是,畏手畏脚,在这里不知所措的全书略,是…哎,算了,不说了,光想想都让人沮丧。
乐向阳迈开步子,走向全明月,动动嘴皮刚想说些好话,全明月冷冷的丢给他一个白眼,转身走开了。
全书略倒是看到他了,热切的冲他笑了笑,脸上满是褶皱。但他也只是冲他笑笑,算作认识,仅仅是认识,不亲密也不疏离。在傲慢的人的眼里,这叫有自知之明。本来乐向阳准备上去和全叔打个招呼,顺便聊几句。但是碍于他爸就在旁边,他不敢。
全叔虽然看得出来精心收拾过自己,但他握紧的指甲缝是黑的,脸上也显出风吹日晒的黝黑,着装就更…。全叔和他爸应该是同一个年代的人,但是两个中年男人站在一起,简直像隔代人,一个倦怠苍老,一个保养得当。这样想的时候,乐向阳有点难过,替自己的选择,也替全明月。
不过很快,他就来不及多想了。那些熟脸都拥上来,纷纷问道:“小阳,快高考了吧?听说你成绩不错,怎么样?有没有心仪的学校?”
“小阳,你将来可是要接你爸的班的。学校差不多得了。听说你学习很好啊。”
“诶,对了,我记得李岚峰的千金和你青梅竹马,正好她马上留学了,要不我跟你爸说一下,你们一起过去。毕竟门当户对,哦,凭脸你们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
乐向阳俊脸白白净净,耳根却慢慢红了。这话李岚峰才说过,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这些人半生不熟,把他和李子悦联系在一起,全明月会怎么想?他向全明月露出冤屈的神情。全明月依然冷着脸,全书略却善意的又冲他笑了笑。他心里感激,却不敢张口解释,只恨自己像个懦夫。
连李子悦都大大方方的说:“我的天哪,孟叔,您可千万不要给我们乱牵红线。别忘了我们还是高中生,还小呢,虽然我和乐向阳青梅竹马,但他一直像我弟弟一样。我和我弟弟能郞才女貌天作之合吗?我弟弟可是有喜欢的人了…”
乐向阳怼熟人就嘴快,连忙说:“谁是你弟弟?我是你哥。”
李子悦看了乐向阳一眼,笑嘻嘻道:“哦哥,是我有喜欢的人,我喜欢…”说着三步走到全明月前面,拉着她的手,轻轻的说,“我最喜欢全明月了。”说完眼睛冲全明月调皮的眨了一下。
此时全明月才被在场的达官显贵注意到。就连大厅角落的陌生男人也颇有趣味的看向她们。
全明月穿一身灰色休闲版型的西装,内搭一件白t打底。身材纤细劲道有力,像是一道利落干脆的速写。眼睛如明月一般,黑的漆黑,白的分明。此刻站在这里,仿佛一抹淡淡的冷月,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李子悦的美丽是向外的,全明月却是向内的。看上去平平无奇,内里却仿佛蕴含星辰大海,让人不知不觉陷进去。
两个女孩手拉手站在一起,身高差不多,肤色差不多,一个如沐春风,一个冷若冰霜。若真要给她俩分个高低,那不如破罐破摔,闭上眼睛胡乱一指了。
和全书略的怯懦拘谨不同,全明月自如的接受在场所有人的注视,姿态自信沉稳。她看似普通,内里又有种琢磨不透的东西,在场的哪个不是见多识广,但是对全明月,他们却看不透。
有人问:“子悦,她是?”
李子悦说:“是我最好的朋友,叫全明月。”
“好名字,不知令尊是?”这声音乍听轻柔,那声称赞也还诚恳,只是后面那句轻柔得过分了,倒显得十分在意,隐隐透着几分紧张和期盼。现场的宾客也都屏息了一瞬,在想能和李岚峰的独生女成为最好的朋友的,是哪家千金?南河有姓全的名流?
全明月眼睛漆黑望着那人,嘴里吐道:“你想和他交朋友么?”一句话怼得没人接了。问那个问题的人想立刻转身。
乐向阳想笑,他爸瞪了他一眼,他没笑出来。
角落的那个男人却轻笑出声。那一刻正好是全体静默的间隙,那声笑显得格外清晰。对某些人来说,甚至刺耳。但碍于此人身份,在场所有人都选择集体失聪。
“她那位令尊…”有人掷地有声,在场的人又能听见了,“是捡破烂的。”
乐向阳的脸刷的白了,一张天生的笑脸此刻有些羞恼,眼睛发红怒视他爸。全叔捡破烂这是事实,可那又怎么样?他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双手生活。他爸当着全明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以这么傲慢讥讽的语气说出来,他爸真懂怎么让他难受。
以往他为了全明月跟乐庸林闹的时候,乐庸林能把全明月轻视到尘埃里。现在在这里又让他们父女在人前丢脸。
这种情况最直接的反应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本心。他们看全明月的眼光有些不一样了。有的好奇,有的不屑,有的表达善意…全书略有些难堪,在人群中更加手足无措。全明月却像没听见,一贯让人琢磨不透,此刻还平添几分不怒自威的庄重,让人不敢…看轻她。
场面又一阵静默。
人是李岚峰请的,按他一贯的待客之道,他是会将每一位客人都照顾得妥妥贴贴的。刚刚乐庸林说的话他听见了,考虑到全书略的立场,他格外夸张的向全书略伸手握住,情真意切地说:“哎呀哎呀,对不住对不住,我的老大哥哎,招待不周,来来来,过来坐…”
又有人交头接耳,纷纷议论他们地位如此悬殊,是如何建立起联系的。
李岚峰只顾控场,生怕全书略不愉快,却闷头把全书略带到角落的植物旁边。沙发很宽敞,容纳两个人绰绰有余,问题是…
李岚峰在南河算个人物,可在植物旁边靠着的人面前,就好像…如果他是那棵树,他就是树旁边的一片绿叶…
那人放开双腿,抬起眼眸望着李岚峰和全书略,这两人挡住了光线,将旁人视线也一并挡了。李岚峰还想不通怎么就把全书略请到这位大佬面前了。进退两难的时候,大佬起身,躬身将全书略虚扶一把,请他落坐。他比全书略高出许多,姿态却是谦和的,他将自身强大的气场收起,侧身和全书略并排坐下。就像两个走累了坐在公园长椅上暂时休息的游人,陌生而友好。
全明月看到他就感到一股澎湃的力量涌上来,他是她六年来心底最隐秘的梦境,是她的虎叔。想不到梦境中的人走进了现实。明月可以在梦中无所顾忌,现实能吗?她恰巧站在一个巧妙的角度上,梦中人对她爸做出的举动她都看见了。
她睫毛颤动,面上却并无波澜,将目光转向李子悦。
那人抬眼看向她。
李子悦明显心不在焉,一心想着另一件事。
李岚峰昨晚交待过她,让她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把全明月的头发弄到手,不需要很多,一缕就够。李子悦追问原因,李岚峰只是笑了笑,说你不用管,听话就行。李子悦还开玩笑说老爸你是知道我跟明月分开这么久不舍得,你才替我想了这么一出仪式感吗!李岚峰笑着不说话。
这次之前,李岚峰对她也有过一次奇怪的要求。就一个月前,他不知道从哪搞到一张符纸,神神叨叨的让她自己把符纸烧了,灰烬掉进装糖水的碗里,李岚峰又让她喝。李子悦心里很抵触,心想这什么八百年前就过时的迷信行为。但因为是爸爸要求的,她还是两眼一闭,将符水一饮而尽了。
李子悦把还呆站着的全明月拉进一个豪华的房间,反手关上房门,将外面的一切隔离在外了。
进门的一瞬间,全明月身上无意识发出一道淡银的光波,转瞬即逝。
乐庸林捂着胸口踉跄倒下,迸出一句:“哎哟我去。”
在房间里,全明月闻到一股好闻的香气,是李子悦身上散发的,在这相对狭小的房间里特别明显。全明月心里清楚,这香水一定价值不菲,李子悦在这些方面总是很精致。
李子悦转身面对全明月,白得发光的脸凝视着她。
全明月被李子悦的情绪感染,那清冷的脸变得柔和了些。
眼神交织。动情时,李子悦探身,脸凑上去轻轻在全明月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和声细语道:“全明月,你是我永远的朋友。无论我在哪,你始终在我心上,就像我们始终在一起,没有分开过。”
全明月笑着用力点头,双眼却湿润了。
李子悦轻轻退了一步,和全明月分开一段距离,又凝视她一会儿,从包里翻出一个手掌大的套盒,又从房间桌子上找到剪刀。
全明月不解的问:“拿剪刀干嘛?”
李子悦笑了一下,低头,取了一缕自己的头发,将剪刀打开,抬眼对明月说:“我们一起剪?”
明月停顿的两秒时间,李子悦已经将那缕头发剪下来了。不给全明月开口的机会,把剪刀递给她。
全明月接了。最终全明月眼睁睁看着李子悦将两缕头发缠在一起,郑重其事的装进套盒里。谁是谁都分得清楚。棕色的是李子悦的,黑色的是全明月的。这是李子悦听从爸爸的要求,又自己想出来的更酷的仪式感了。
“这样就永远在一起,不分开了。”李子悦低头轻声自言自语,带着信仰意味。
做完这件事,两人出了房间。她们应该进去没多久,出来感觉外面气氛变了。就在刚刚,乐庸林突然心痛,他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是:“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很细,但很疼。”
全明月勾起嘴角,轻蔑地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