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一、情窦
洛童自觉被郑林绪数落了,情绪有点低落。
郑林绪见状,有点过意不去,又考虑到她每天念书辛苦,打算带她出去透口气,问她:“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玩。”
洛童本就不认识几个地方,能玩耍的地方只认识两个,想了一下,说:“我想去游乐园。”
两个多月前,天还没太冷,郑林绪为了让洛童体验一下现代儿童的成长环境,带她去过游戏城和游乐园。
郑林绪只知道这两个地方,他在当儿童的时候,父母只带他去过这两个地方,作为他考试成绩有进步的奖励。他去玩过后,觉得不过尔尔,算不上十分感兴趣,当时父母还夸他不像别的小孩那样贪玩。他也曾假设,如果自己能流连玩乐之地,或许他的叛逆会开始得早一些,虽然开始的原因可能会与实际的有所不同。
洛童玩不来刺激的大型游乐设施,只能坐坐旋转木马和摩天轮,然后吃吃零食,玩玩小摊游戏。
她这种小打小闹纯属浪费门票钱,在游乐园里待一天也回不了本。
郑林绪倒是能玩那些飞来飞去的项目的,但陪着洛童走不开,只能一起浪费门票钱,在游乐园里闲逛。
大约是因为以前从未吃过,洛童非常喜欢吃雪糕,大冬天的也要郑林绪给她买。
可洛童的牙齿不算太好,郑林绪带她去看过牙医,尽管已经将两颗龋齿补好,仍算不得治好了,她的牙属于易敏感的类型,补了的牙和没补的牙在吃冰冷食物时都会发酸。医生的建议是不要吃刺激性强的食物,过冷过热过酸过甜的都不要吃。
洛童不听医生的话,只能受罪,她吃雪糕总是吃得咬牙切齿,看上去十分痛苦。
郑林绪看着她,仿佛自己的牙也酸了,嘴里疯狂分泌唾液,忍不住劝她:“你实在难受就别吃了吧。”
洛童用力嘬着腮,以此抵御满口的酸劲儿,摇头道:“我没事,我这是痛并快乐着。”
只要离开了家,他们两人总是黏在一起的,不是郑林绪拉着洛童的手,就是洛童挽着郑林绪,别人瞧他们亲密,说他们是一对小情侣,说洛童是郑林绪的女朋友,郑林绪也都是笑笑,从不否认。
洛童也和旁人一样,一直都以为她和郑林绪是一种类似于夫妻的亲密关系。
昨天与郑林绪谈话过后,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对两人的关系有某种误会。郑林绪并不拿她当作妻子,他只是在尽职尽责地充当一个落难少女的庇护者。
洛童对郑林绪,既有由她孤立无援的境况促成的依赖之情,又有在相处中逐渐培养出来的喜爱之情。如父如兄,又更多一种悸动,不由自主,情不自禁,她想一直和郑林绪在一起。
她觉得这是爱。
但她还不是很懂什么是爱。
郑林绪不说,老师不教,课本上也没有,洛童不太懂得这个时代如何处理男女关系。她不明白两个住在一起许久的男女除了夫妻关系或者即将成为夫妻关系之外,还会有什么可能。
郑林绪给她买了几本他所说的女性主义的书,但她翻看了一下,没怎么看懂。
从前尚有女训女诫等书,白纸黑字地规定出一种大多数人认为正确的女性样貌,用以规范当世女子的思想,从而规范她们在男女交往、夫妻生活等方面的行为。
现在没有那些了,她既要丢弃从前的知识,又不知道这个时代关于男女关系的知识该在何处学习。
郑林绪说过遇到不懂的东西时,要善用搜索功能,于是洛童便上网搜索,搜出一堆限制级内容。
洛童:“……”
这个时代的人们很是奇怪,总是处处都要说一下爱,仿佛爱是世上最重要的事,却又不肯正儿八经地谈论一下爱。
如何爱,如何爱人,如何被爱,竟都是糊里糊涂地靠自己去摸索,通向此项技能的道路多有陷阱,竟无人为后来者立牌告示。
洛童搜索出相关题目的公开课,趁着郑林绪去上班的时候偷偷听,但都觉得收获不大,授课老师讲亲情、友情,甚至讲爱护小动物的感情,唯独爱情没讲太多,听得她云里雾里。更有老师讲夫妻之道,内容同她小时候听她娘说的差不多,洛童撇撇嘴,教历史的老师说过妇女已经解放了,夫妻之道怎么可能还是和没解放时一样?
洛童开始找文学作品来看,先看的《红楼梦》,但因她在清朝时的身份低微,她看贾家诸事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以惊叹为主,感悟甚少。
她不死心,又去听了研究《红楼梦》的老师讲解。听课的收获倒是很大,老师以书本为基础,论述对爱情的看法,她说爱情是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件事,它没那么简单,无法仅仅靠激情和新鲜感就维系住,更是要靠两人心灵之接近、成长之方向、知识、希望、追求等等方面的不断相互接近,维系住人生之前进的东西,也在维系着亲密关系。爱不同于喜欢,不是一时冲动,爱是一种心甘情愿的付出与奉献,同时是一种内化的动力,需要不断感悟,不断学习,强壮自己的心的同时修剪自己的心。如何爱人需要经过学习,学着理解对方的最深层面的需求,学着成熟来为自己和对方创造成长的余地,两人携手往前,才不至于让某一方被现实吞噬。
洛童面对老师的讲述赞叹不已,同时也意识到既然爱如此深刻复杂,那她应该是还没有到达可以说爱的程度。
而后又想着现代的爱情小说或许更能体现此观点,洛童找了好些小说来看,可惜最终的收获不如听老师的一节课来得多。
但亦不是完全没有收获,至少她学到了许多现代恋人之间的相处方式。
且知道了恋人之间必须要时常沟通,否则会生嫌隙,嫌隙一生,就难以修补,两人的关系就会逐渐变得脆弱疏远,长此以往,便免不了关系断裂的结局。
因而洛童决定和郑林绪开诚布公地聊一下此事,她要说清楚自己的情感,以及对他们两人关系的诉求,也希望了解郑林绪对她的想法。
处于问题中心的郑林绪不知自己被洛童翻来覆去琢磨了好几遍,他只觉得洛童似乎有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
或者说,洛童似乎长大了些。
她正在专注地完成着什么,一些不处于他推动之下的事情。
对于此,郑林绪是欣慰的,因洛童懂得主动去创造。在生活中找到某种想要做的事情的这一行为,郑林绪用创造来归纳它。他觉得乐趣不是寻找出来的,而是创造出来的,发现并向它们投入一定的情感,赋予它们生机,让它们在自己的人生中不断壮大,不断变得更重要,此番种种,不是仅凭寻找就能得到的。有了创造乐趣的能力,才可以在毫无意义的生活里,得到活下去的动力。
还有一丝难以辨认的愁滋味。能够在生活中创造出某种乐趣,是享受生活的开始,既能享受生活,就意味着洛童离独立不远了。她大概很快会离开他。
一起生活日久,他对洛童亦有了依赖,并不是依赖她将他照顾得如何,而是依赖家中有她的存在这一事实。他少有可依偎的温暖,若骤然失去,必定难过。
这日晚上,郑林绪回到家,抬头就看到正襟危坐的洛童。
洛童很严肃,“小郑,我要和你谈谈。”
郑林绪不明所以,只觉事态严重,连忙坐下,“怎么了?谈什么?”
“你喜欢我待在你家里吗?”
“喜欢呀。怎么了?你想搬出去吗?”
“不是,我想知道你怎么看待我的存在。”
郑林绪以为洛童待在他家里待得没有安全感了,正向他寻求一些肯定,便斟酌字句说道:“洛童,你来到我家是我们两个人都没办法干预的事,是超自然力量,是老天爷决定的事,你什么也没做,所以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或是亏欠了我之类的,你留在我家里,我很高兴,你不要有心理负担。”
“我在这里住,你很高兴?”
“对,很高兴。”
“你喜欢我待在你身边吗?”
郑林绪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他没有深究,顺着洛童的话回答道:“喜欢的,你待在这里我十分欢迎,你别多想。”
“那我们为什么不能成为恋人?”洛童问道。
“什么?!”郑林绪咂舌,方才事情还在捏在他手里,只一个瞬间,便脱离了他的掌控,胡乱发展起来。
“我很喜欢你,真的喜欢你,你既然也喜欢我,我们为什么不能像恋人一样在一起?”
“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
洛童倔强地盯着郑林绪,“就是一回事。”
郑林绪无法,扭头看着阳台外被防护栏切割成方块的夜空,整理了一下思路,回过头慢慢地说道:“洛童,这里只是你在现代世界的一个起点,你终究要从这里出去的。虽然你现在对它有归属感,有家的感觉,但这都是因为你还不曾出去过。你走出去之后就会明白,外面天高海阔,你光是走一圈都费劲,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有闲情逸致把心思放在我身上。所以,你如果在走出去之前就把大多数注意力放在这里,就是在制造未来的牵绊,到时候你又要在情感上扯断这些牵绊,又要处理过程中必定会产生的情绪,你会很累的。”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会把心思放在别处?”
“凭我活了三十年、见过一些人和事的经验。”
洛童有些气愤,又有些委屈,眼圈微红,“小郑,你不要小看我,不要总觉得我是小孩,什么都不懂。你觉得我不是真心喜欢你吗?你觉得我的感情是很孩子气,很儿戏的吗?”
郑林绪心里一紧,扯得他胸口难受。
他抱歉道:“对不起,洛童。我只是很怕你没想明白,或者你的思路还不够全面。我,自恃待在这里的时间比你长,有些事没有和你说就擅自决定了,对不起。”
他似乎犯了某种错误,某种他的父母曾对他犯下过的错误。真是可笑,他越不想变成什么样,就越会不自知地接近什么样。
“那你别再推开我了。我想了很久,想得很明白,我就是喜欢你,我没有在开玩笑,也没有误会自己的情感,你试着接受我好不好?”
郑林绪皱眉,来自洛童的压力令他陌生,洛童正以一个完整的自我意识与他对话,正大胆地向他阐述她的想法和欲望。
事情全不如他设想的那般,或者说,他的设想太过片面,漏掉了极重要的一环——洛童的心。
他以见过的大多数世人之心来全然等同于洛童之心,在洛童面前自卑、逃避、不敢正视她,还自以为是在替她着想。此等做派的弊端在此刻显现,他不仅让自己压抑,也让洛童伤心。
红着眼圈的洛童像只小兔子,令人心软。
郑林绪低头沉默了许久,洛童快要在这份沉默之中泄气了,他才抬头对洛童说道:“我一点也没有要牵绊住你的意思,但如果你真的很想要试一试,那我就陪你试一试。”
顿了一下又说道:“我说得不对,不是陪你试一试,是我自己也希望做这样的尝试。我在别人面前可能会表现得冷淡些,让他们觉得我是铁石心肠,但我不是真的铁石心肠,至少在你面前不是,我也是个寻常人,也希望自己的感情有着落,只是比起那个,我更希望你之后的路能少些牵绊,走得顺利些,所以一直都没有表态。你的想法其实比我的更加正确,感情的事如果时时都要从长计议,就不美了,就是要有点没头脑的冲动,它才显得动人……”
洛童突然喊他:“小郑。”
“干嘛?”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在谈情说爱的时候不需要解释太多。”
郑林绪:“……”
洛童笑得开心,眼里的泪光看上去像星星,“谈情说爱就是要亲亲抱抱”,洛童张开双臂,“来抱抱吧。”
郑林绪挑眉,无奈道:“你从哪里学的这些东西?”
“书上说的。”
郑林绪叹气,“少看些奇奇怪怪的书。”说罢,伸手将洛童揽过来,摸摸她后脑勺,又拍拍她的背,想她人虽然瘦,但她温顺,很习惯他的拥抱,老老实实地靠着他,没有一点棱角,抱着还挺舒服的。
没安生多久,洛童又来一轮轰炸,“小郑,你以后也进房间里睡吧。”
郑林绪慌了,“啊?说什么呢?你才多大,别想些乱七八糟的,你到底看的什么书?太不健康了,以后不许看了。”
“在床上睡觉为什么不健康?天气这么冷,你在客厅里睡小床才不健康,很容易着凉的。你别慌,我只是觉得这间屋子只有一张床,还是张大床,那就别浪费了,我们两人一起睡。我们还没有成婚,我不是要跟你行周公之礼。”
郑林绪差点被口水呛死,一把拎开怀里的洛童,咳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你,你这,小丫头真是,太大胆了。得亏我是个思无邪的人,不然你该怎么办呀?以后这些话别乱说了。”
洛童天真无辜地点头,“噢,我知道的,我和别人又不是恋人,当然不会说这些。”
郑林绪长叹一口气,搂着洛童,歪头靠着她的脑袋,笑道:“我还想着跟你住在一块儿这么久了,已经对你很熟悉了,现在看来,还是逃不开要彼此适应这一步。我的人生好精彩啊,一百多年前的古代少女来当我的女朋友。”
与旁边坦然入睡的洛童不同,郑林绪整整一夜都如卧针毡,躺得人都发麻了,浑身似有蚂蚁在啃他的皮肤,又不敢动弹,怕打扰洛童睡觉。
他在念小学一年级就开始自己一个人睡,至今二十几年,以往交的女朋友也没到睡在一张床上的程度,他根本不晓得这种情况该注意些什么,又该怎么顺利地进入睡眠。
郑林绪偷偷抱怨:哪有一上来就同床共枕的正常情侣,这太奇怪了,但旁边躺着的那位,不能以常理度之,面对这种无法对她做预判的、又古又今的小女孩真是很危险,这日子过得,都不知道该说这是她在现代的冒险,还是他在她的怪主意里的冒险了。
第二天一早,郑林绪还是觉得不放心,等洛童醒了,道过早安之后,再一次很认真地同洛童说:“我们只是试一下,要是你觉得哪里不合适,不想再这样,你可以随时喊停。你一定别害羞,别藏着掖着,一定要说,我是没有关系的,不用怕给我造成负担。”
洛童揉揉眼睛,不甚在意地说道:“知道了。”
而后又专注地盯着郑林绪,问:“早上是不是要有早安吻?我已经说过早安了,然后呢?”
郑林绪哭笑不得,“你还准备挺多项目呀”,搂过洛童,亲了亲她的额角,“好了,早安吻完成了,你还有什么指教吗?”
洛童摸摸自己被亲过的地方,当真开始思索,片刻之后说:“起床之后的好像没有了,等下你出门的时候还有出门前的抱抱和亲亲。”
郑林绪无奈地笑着扶额,只觉事情完全乱套了,自己无端地被卷入了一场恋爱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