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古代少女
郑林绪昨晚下班回到家已是凌晨,他累极,刷完牙便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他被冷醒。
快要入秋了,凉风渐起,早晚都有点冷了。
睁眼就看到房顶亮着的灯,昨晚忘记关了。
他偏头看了眼左边床头柜的闹钟,早上八点二十分,还很早,可以再睡一会儿。
他躺在床上,手脚并用在床上摸索,想把不知滚到哪里去的被子找到。
右手却忽然摸到了一根不足一握的细棒子,无意识地捏了捏,表面是软的,内里是硬的。
他不记得他有放一根棒子在床上。
触感就像是,手臂?
郑林绪猛地转头,见身旁躺着一个人。
“啊!”
郑林绪从床上弹了出去,滚到地上,连连后退。
“你谁呀?!”
等了等,见那人没反应,郑林绪更怕了,“死人?”
郑林绪环视一圈,没见家里有第三个人。
他咬牙站起来,“喂!”随手拿起身旁的脏衣服,卷巴卷巴成一团,扔过去。
衣服砸中了那个人,散开,一半摊在那人身上,一半摊在床上。
还是没反应。
郑林绪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蹲下,视线与那人的身体平齐,死死盯着,直到看清楚那人有呼吸,才松了口气,站起来,靠着墙壁,翻了个白眼,“幸好不是个死人。”
床上躺着的是个小女孩,穿着一身麻布一样颜色的衣服,看上去很旧,膝盖处还有一块深蓝色的补丁,衣服款式也不常见,好像是汉服中的某一种。
郑林绪纳闷,在街上看到穿汉服的小姑娘都是花枝招展的,那服装,轻纱轻雾跟仙女下凡一样,他就没见过有人穿这么朴素的汉服。
“不是”,郑林绪双手捂着脑袋,“谁带你进来的?我昨晚锁门了呀。”说着跑去大门口,掰了掰门把手,掰不动,门的确是锁得好好的。
他开始回忆昨晚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想来想去,没结果。
他昨晚没喝酒,清醒地上班,清醒地加班,清醒地下班,然后骑着电瓶车回家,回到家就睡觉,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郑林绪壮着胆子,走到女孩身旁,伸一根手指,戳了戳她肩膀,“喂,醒醒,别睡了,你要睡就回你自己家睡,你是怎么进我家的?爬窗?”
郑林绪往窗外看了看,“不对呀,我住十二楼。”
戳了几下,那女孩还是没反应。
女孩双眼紧闭,呼吸很轻,像是睡着了。
但脸颊红得不太自然。
“你不会是正在发烧吧?”说着,郑林绪伸出两根手指,小心地点在她额头测温度。
很烫,他都不需要用温度计确认了,女孩就是在发烧。
郑林绪看向窗外,无语问苍天,“这算什么事啊?莫名其妙,为什么我还得照顾病人?”
郑林绪不太懂怎么照顾一个睡到半昏迷的高烧病人,他有点想叫救护车了。
但这个女孩出现得实在太诡异,在搞清楚状况之前,他不想惊动别人。
他到浴室接了一盆冷水,拿了条新毛巾,浸湿,捞起,拧干,叠成长条豆腐块,敷在女孩额头上。
把被女孩压着大半的被子拉出来,严严实实盖在她身上。
见她嘴唇很干,去煮了壶开水,倒半杯,又掺进半杯凉白开,调成温水。家里没有棉签,他便用张纸巾沁湿了,而后轻轻沾点温水在她的嘴唇上。
也不知道是他的幻觉还是真的,他好像看到女孩有吞咽的动作。
管不了真假,他多沾了点水,沿着女孩的嘴缝漏了水进去。只敢漏一点点,且在心里祈祷,千万别把她呛死了。
郑林绪在床边站了会儿,明明没有人看他,他却觉得有些尴尬,看看时间,便转身进浴室洗漱了。
洗完澡出来,看女孩还是那副模样,便给她额头的毛巾换了次水,又湿了湿她的嘴唇。
郑林绪给老板打了电话请假,而后下楼买早餐,想着女孩可能会醒,便买了两份。
回到家,他吃完了他那份,等了一小时,见女孩还没动静,便把她那份已经凉了的早餐也吃掉了。
中午叫了外卖,他多点了一碗粥,给女孩备着。等到了下午,女孩还没醒,他便把那碗粥喝了。
晚上也一样,给女孩备着一碗粥。
郑林绪一整天待在家里,生活倒也不受影响,除了照看女孩,就如平常般看看书,看看电影,时间过得很快。
只是分神去想自己是正在等待的人时,时间才似有所停滞。
女孩的眼皮动了动,微微掀开一条缝,缓缓扩大,直至她能看清眼前的光亮。
发着白光又圆滚滚的东西,像是一轮圆月。
她在妹妹莫名其妙地跑掉后,也看见了屋顶出现这么一个月亮。那时看着看着,她便又睡着了。
现在醒来,还是它。
她头脑昏沉,不记得自己是否因病得太重,而被搬到屋外等死。她们是不允许在自己家里咽气的。
圆月。
为什么是圆月呢,她记得才刚过了初一不久,初一要去土地庙里拜土地公,她也去了,回来之后才病倒的。
难道她已经病了半个月吗?她从来没有病这么久,怪不得家里人以为她要死了,把她搬出来。
女孩昏昏沉沉地胡思乱想,突然耳边有一个男人的叫声,“诶!你醒啦!你终于醒啦!这位小姐啊,你昏睡了一整天,再不醒我真的要叫救护车了。”
视线里也多了一张男人的脸,是她没见过的人。
女孩往床上缩了缩,有些害怕,转念一想,她没见过的男人,又是会在她病中出现在她眼前的男人,莫不是村头那位她从未见过的大夫。
女孩想问他,张嘴说话才发现喉咙火辣辣地疼,发出的声音亦沙哑得不像话。
男人伸手从床边的柜子上拿了一杯水递给她,“喝吧,我刚倒的,温水。”
郑林绪瞧她慢慢坐起来,一口气把水喝完后,想她应该无碍了,便开始盘问。
“你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睡在我的床上?你是怎么进的我家?”
女孩捧着水杯,懵懂地看着他,不很明白他在说什么。
女孩疑惑地看向四周,发现处处都是她没见过的东西,她开始有些慌了,声音小小的,问道:“您是村里的大夫吗?我被抬到了这里医治吗?”
郑林绪皱眉,“你在说什么?谁抬你来的?你是被抬着过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您不是大夫吗?”
“不是啊。”
“那,我的父母呢?还有妹妹呢?我妹妹在我生病后一直照顾我的。”
“怎么又跑出来这么多人了?你……”郑林绪疑惑地盯着她,“不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女孩摇头,脸色都变了,原本烧得红红的脸颊全褪了血色,眼里开始蓄泪,郑林绪连忙说道:“你等会儿,先别哭,我问你,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是洛家的三丫头。”
“哪个洛家?”
“大榕树旁的洛家。”
郑林绪听不懂,但已经察觉到事情很严重,他的脊背有一阵凉意爬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问:“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女孩点头,一脸诚恳,“我知道,现在是光绪十三年,八月初。”
完了,大难临头了。
郑林绪愣住了。
如果女孩是晕在街上,被他弄醒后跟他说自己是光绪年间的人,他会觉得百分之两百是假的,并且怀疑她的脑子不清楚。
但这个女孩是凭空出现在他的床上,高烧昏睡一天,醒来后跟他说自己是个古人,正是因为整件事十分的诡异,无法摸清来龙去脉,才说明这件事,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是真的。
另外那百分之一是,女孩会穿墙术,特意穿成这样,特意趁着生病,穿墙而入他的家,睡上一天再讹他。
“你再说一遍现在是什么时候。”
“光绪十三年八月初。”
郑林绪颓然坐在床边,低头,双手捂脸,不是很想接受现实,口中不住地嘟囔:“不是吧,为什么我会碰上这种事?家里突然多个人,还是个古人……为什么啊……”
“公子……”
郑林绪一个激灵抬起头,伸手阻止道:“别这么喊我。我叫郑林绪。”
“郑公子……”
“不是说别这么喊我嘛!”
“那,我喊你绪哥儿?”
“别别别!这个更可怕。”
郑林绪扶额,想她虽看上去年纪小,到底是一百多年前的古人,辈分比他大了不知多少,便挤了个笑脸道:“姑奶奶,你叫我小郑就好了。”
郑林绪很认真地告诉女孩:“现在,就是说今天,是202x年x月x日,不是你说的光绪多少年。光绪,那个皇帝,已经死了,死了有一百多年了。你先冷静点,听我说,你可能从你那个年代,不知什么原因,跑到了这里,正好掉进了我家。”
看女孩吓得都控制不住表情,马上就要咧嘴开始哭了,郑林绪腾地站起身,指着自己说道:“别哭别哭,你看我,你看我,我也是跟你一样的人,我没有什么古怪的,别怕啊,我们正常地对话,只说话,别的啥也没有。我就是说能不能你先回忆回忆,看你来这里之前做过什么,我们再做一次,或许你就能回到你的家里了。”
虽然郑林绪很努力让场面理智一些,但女孩还是哭了。
嚎啕大哭,像个在公园走失的小孩。
郑林绪在情绪失控的女孩面前无可奈何,他想给她跪下了,他也想哭啊。
郑林绪叹气,认命地坐回床边,拿了盒纸巾,抽几张递给女孩。
他边等女孩把惊恐的情绪发泄完,边想着再次梳理事情经过。
但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在耳边,他静不下心来。
郑林绪看女孩哭得伤心,有点挫败。
他没有见过这种事,不知道怎么处理才是最恰当的,不知道自己的无措是不是变大变重了,压到了女孩身上。
他好端端地在自己家里,看见一个古人尚且这么紧张,更别说这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女,一下子到一个除了认识她自己以外,什么都不认识的地方,她都来不及反应,就失去了此前人生里的一切。
她该有多难受。
郑林绪又给女孩抽了几张纸,塞进她手里,顺便从她另一边手里揪出湿漉漉的纸团,扔进垃圾桶。
见女孩有些平复了,郑林绪问她:“你几岁了?”
女孩的声音被她哭得有点瓮声瓮气的,慢吞吞地说:“十几岁了。”
“十几?”
“十六七了吧。”
“你几年生的?”
“我不知道,爹娘说不记得了,待媒婆要问名了,再提前向算命先生买一个与廖大公子相配的生辰八字,这样便可以了。”
郑林绪其实听不懂,但他没细究,转而问道:“你家里几口人呀?”
“八口。”
“这么多,你有五个兄弟姐妹吗?”
“嗯,我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两个弟弟,娘几天前说她又怀上了,如果她生下婴孩,家里就有九口人。”
“家里这么多人,你和谁的感情最好呀?”
“妹妹”,女孩说着,又落下两滴泪,两道泪痕挂在脸上,她抬手擦掉,看了一眼手里的纸,“这个手纸好软呀。”
郑林绪笑笑,“是呀,现在,毕竟比你生活的时代晚了一百多年,这么长的时间,人们的生活已经发生了许多变化。你可能一下子没办法接受,但没关系,我慢慢跟你说,你慢慢就适应了。”
等会儿,郑林绪嘴比脑子快,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竟然跟这位来历不明的古人保证,要照顾她到适应这个时代为止!
这可乱套了,郑林绪连忙补充道:“或者我们去找警察,去报警,让国家接收你,作为千载难逢的研究对象,你一定会得到最好的照顾。”
女孩听不懂郑林绪的补充,她只听明白了他不过脑子的承诺,心里感激,勉强扯着嘴角对郑林绪笑,“谢谢你,小郑。”
郑林绪被这一声道谢噎住了,欲哭无泪,摆手道:“不客气。”
幸好郑林绪没把晚上的那碗粥喝掉,他将粥热了热,端给女孩,看着她一口一口吃完。
郑林绪是做餐饮的,本身又有点洁癖,见不得眼前有不干净的地方,更受不了有人在床上吃东西。
但现下没办法,总不能让烧还没退的病人离开热被窝,去饭厅坐冷板凳。
郑林绪再一次看向窗外,墨蓝色的夜幕无垠,那种无语问苍天的憋闷感又来了。
家里多了个人,就意味着他的生存领地要分出去一半,意味着他时常要妥协退让,意味着此前他定下的生活方式已千疮百孔。
他从大学毕业后就过独居生活,现在的他实在是不习惯也不喜欢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