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第十一章
“……”
对视中,虞启东最终还是无力地妥协:“是因为两年前的事。我只是有些应激了……仅此而已。”
呼吸交缠,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气息几乎要让人窒息,宗渝言锐利的目光终于让理亏的虞启东节节败退,他紧张地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下意识地抱着被子向后方的墙体靠了靠,低头躲避开对方的视线。
两年前,虞启东的师哥舒成济平白造谣生事,称江大导师高教授伙同虞家小少爷偷窃自己的研究成果。网络世界真假难辨,虞启东在高处站了太久,盯着他的眼睛数不胜数,于是他的头上很快被冠以学术造假、剽窃他人研究成果的恶名。
落井下石罢了,他并非是处在温室中受不得一点儿打击的稚嫩娇花。
年仅二十八岁的虞教授被江大临时停职,安静地接受官方调查。
但虚拟空间会让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肆意地显形,万人追捧的天才一朝落入触手可及的尘埃,落差之下,掀起了一片狂欢。
恶臭的文字,肮脏的言语,犹如利刃不断,在他的心上留下刀凿深刻的印痕,所有的理智终究还是在来自四面八方的质问声中分崩离析。
而最后一击,令他彻底崩盘的却是昔日的旧友、手下的学生……他曾自以为会他们会打心底信任自己,却在消息传出的那一刻急着抽身甚至反身背刺自己的一批人。
他赢了舒成济的官司,却过不了自己的这一关。恶毒的言论操控着他的精神,无时无刻不在蚕食着他残留的信念,走进研究所的每一刻,他都仿佛是在消磨自己对它最初的热爱。
然而疲惫麻木的神经不值得被拯救,只配在旧梦的阴影之中沉眠,唯有警惕不安使之清醒一二。
最后在接连不断的失望中学会自我否定。
“我做不了科研工作了,现在也就是吃着之前的老本勉强挂在现在的位子上。”虞启东坦白至此,也无可再隐瞒的。他无奈叹息,“自从那件事过后,但凡工作,我就总会感觉有无数双质疑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他暗下眼眸,声音喑哑:“没办法,我觉得恶心。”
曾经的天之骄子厌恶自己的天赋,就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
——这一次压垮虞启东最后一根稻草的是逐渐聚集过来的组员。
但真正的责任并不在他们身上。
虞启东公开亲自现场授课的课程如今已经难能一遇。
近几年因为虞家人的保护,网上针对虞启东的言论也逐渐被清理殆尽。于是两年里他没有再传出过任何的消息,就连他本人的行踪都渐渐消失在了大众眼前,仿佛当年那位代表着传说本身的天才,即将就要被时代的更迭打翻在前浪的沙滩之上,直至杳无音信。
而他们是见过奇迹的。宗渝言固然是同辈人中的佼佼者,但虞启东却是他们实打实孺慕的前辈。所以对于项目组的成员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现场学习的机会。
只是他们无从得知,这些视线会让虞启东感到何等的恐惧,以致妄图用最为简单粗暴的方式逃避。就连虞启东自己都没想到过,他竟然真就这么敏感脆弱而不堪一击。之前习以为常的事情竟就那么变成了洪水猛兽,让自己触之即死。
“我吃过药,也试着克服过,但还是做不到。”虞启东勉强笑了笑,“多给学生教教书也不错,就当是养老了,说不定哪天就痊愈了呢。”
“你……”宗渝言攥紧的拳头又松开。
那时自己和虞启东还没有分开,陪在对方身边多年,就算是再艰难的时刻,他也从未见到过老师的一滴眼泪。本以为此事在老师将舒成济打回原形之后便得到了彻底解决,两人每日睡在同一张床上,他竟是对虞启东的异样毫无所觉。
不,或许并非是自己没有察觉,只是他同样像那些人将虞启东看得太过无所不能,下意识放过了老师所有的示弱。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的眼眶不知不觉地就泛上了酸意。自己那个时候是有多任性啊,竟造成了那么多疏忽……
是他瞎了眼、没脑子,才会将虞启东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后的平静视作了理所应当。
“你当时不告诉我,是因为我太没用了吧。”宗渝言脱力地从虞启东的身上滑了下来,顺着被子揽住了对方的腰腹,头埋在了虞启东的被子上,愧疚与悔意侵占了心口,让他的嗓子变得有些嘶哑沉闷。
他简直无法想象虞启东是在多么疲惫的情况下,才会迫不得已向自己提出了分开的决定。
好在临走之前,两人都为彼此许诺了三年的期限,重逢更是意外之喜。
——自己还拥有弥补的机会。
宗渝言咬牙切齿:“早知道那些人给你造成了那么多困扰,你当初就不应该拦着我,直接哐哐两拳给他们揍趴下才好!”
他的胳膊收紧了些,像是为当年的虞启东感到不值。
“你还真是……”虞启东一腔话全被腰腹间暖烘烘的温度凑过来时噎了回去。
明明生病的人是自己,怎么感觉这人现在比自己还会叫委屈。
但谁让这丢脸的家伙是自己要捡回来的呢。
虞启东无语地揉了一把宗渝言触感柔软的脑袋,对他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想流眼泪表示不忍直视。
“快起来,又耍滑头,你少在这里借题发挥。”他屈指就在对方的后脑勺上来了一下。
宗渝言并不起来,这可是他盼了两年的暖意。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自己能够一直这样抱住眼前的这人不撒手。
“我当时年轻,还不是为了要面子。等等,你还好意思说我——”虞启东想起什么似的,直接下手将手底下的脑袋揪起来,没留余力。
他冷笑道:“你不是也一声不吭地自己偷摸回来了?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呢。”
“别,痛痛痛!”宗渝言头皮一痛,猝不及防就被揪了起来,泪眼朦胧得正要痛斥虞启东的心狠手辣,闻言又被吓得迅速噤了声。
不得不说虞启东实在还是太过懂他,大半年忍耐住和老师频繁联系的冲动,就是为了在回国后能站在同老师一样的高度,再去堂堂正正地去履行两年前的约定。
虞启东是谁?那可是从小跳着级上学,十六岁通过自招进入全国大学名列前茅的江大,在二十一岁就破格被导师带进研究所,做出了一系列重要成果的公认的天才。
宗渝言被他捡回家,能和他在一起都是攒了不知几辈子功德换来的。
虞启东虽然在送他离开之前承诺过会等他三年,但三年,可以发生的事情很多,围绕着老师的豺狼虎豹数不胜数,只寄希望等待是没有用的,他还要将自己包装地更好更优秀,才能真正脱颖而出,重新获得老师青睐。
宗渝言在国外的一年半,就像是海绵一样疯狂汲取着外界的能量,将自己充实到极致,不留一丝余地。
好在他的努力是值得的,宗渝言不满两年便小有所成,成功接下了国家亲手交给他的扶贫项目,来到这个小小的乡村,专注于各种新品种的研究和试验。
只是他太想要惊艳虞启东一把,直到上个月与老师寥寥的通讯里,他还在勤勤恳恳地保持着两国之间的时差,给对方分享去年在国外研究所拍下的存货。
想着,宗渝言更加心虚地将自己的脑袋往上送了送。
“痛?”虞启东还是松开了宗渝言的头发,但越想越气不过,反手又在他的头顶上扇了一巴掌,“痛就对了,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再骗我。”
“要不是我意外到了这章泽村,岂不是要被你瞒上一辈子?”
一辈子?原来老师还想过要跟自己过上一辈子。
宗渝言惯会抓重点,听到此言眼里的光都亮了几分。
“老师,吃些草莓,先消消气、消消气。”他坐回小板凳,殷勤地从水果袋子里翻出了一小碗趁着虞启东昏迷时就洗好的草莓,借花献佛递了过去,脸上因为简单的三个字快要笑出花来。
“你还真是……”虞启东深觉他是骂也骂不得,夸也夸不得,简直是给点儿阳光就灿烂,几年来如出一辙得厚脸皮。
“就知道老师偏爱吃草莓。每次桌子上有草莓,你就从来不放过,所以我特意去研究了草莓的配种。”宗渝言掰着虞启东未吃尽的苹果继续吃净了,懊恼道,“可惜这里的水土种不好这个,草莓的个头小,既不够水灵、也不够甜。”
他拿余光觊觎着那瓣正含着草莓的嘴唇,看着草莓粉红的汁液留在红润的唇瓣上,在老师的唇角处留下一道漂亮的痕迹——它的颜色远比草莓本身更为粉嫩诱人,引人心火。
喉结不自觉地滚动,宗渝言做贼心虚地转头后又忍不住得频频侧目。
“你等着,等我的这一批草莓过几个月就成熟了,绝对能让老师吃个够。”他对自己能力还是有十足的自信的。
“那我可就好好等着了。”虞启东笑道。粗神经看不到对面似有似无的占自己便宜的流氓,他专心致志地尝着嘴里个头娇小却足够酸爽的草莓,感觉到章泽村种植的草莓确实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宗渝言可也是年纪轻轻才过二十就能陪着虞启东拿过两次国际大奖的人才,又岂是平庸无志的池中之物,想要做出成绩也仅仅是时间问题。
一听到虞启东这话,他也就更加来了劲头,忙拿起了笔,继续登记起了方才搁置在一边良久的档案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