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第十二章
“你们这些小年轻啊……”这家小诊所是个老大夫所开,来给虞启东拔针的时候就直摇头,“咋个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少吃生少吃凉,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就多睡觉,别瞎操心。”老大夫拔完针后给虞启东把脉,一头蓬松的银发下面眼睛在老花镜后面眯缝着,一大把年纪了精神还挺矍铄,一边“唰唰唰”写着写着药方,一边对他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行为表示强烈的谴责。
“我六七十岁了还知道养生,现在身体倍儿硬朗。你呢?”老大夫收回手,推了推他的老花镜,指着虞启东的鼻子就骂,“年纪轻轻就惹了一身病,我这一把脉就知道你明显不注意饮食,不注意锻炼!”
可是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哪有几个这个岁数就坚持天天养生的啊喂!
“我……”
虞启东都三十了还被像是个孩子一样被骂,脸上多少感觉有些燥得慌。尤其余光又瞥见了宗渝言眼中掩盖不住的笑意,顿时更加不好意思,想要反驳老大夫什么,但想起自己确实不怎么健康的生活作息又欲言又止,一时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算了算了,先给你开药,记得按时吃。”老大夫嘴上刁钻,人却已经尽职尽业地走到自己的小中药柜里给虞启东挑拣起了药。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老大夫的小中药柜的旁边还放着一个崭新的小柜子,里面放着的药盒看样子是些新进的成药。但老大夫很少去碰它,反而在小中药柜里大把大把得抓。
这木头做的小中药柜能看出是有些年头了,岁月的腐蚀残存在木头上各处的边边角角,在一旁崭新的玻璃药柜的衬托下颓败落寞得厉害。
老大夫是个经验老道的中医,也不用去看药斗上那些眼花缭乱的字迹潦草的标签,随手一抓放在秤砣上就是想要的重量。
虞启东光看着就觉得嘴里一阵阵地泛上苦。
出于对熬制中药口味的惧怕,他委婉地提出能否更换药物的诉求。
“郁结于心,你这一堆病必须得靠中药调理好身子。我老马年纪大了,但该给病人开啥药还是清楚的。不过你放心,我这里的草药全是从山上摘下来或者自己家种的,都是好药。”
“我知道你们现在都习惯吃药效快的成药,但有的病啊,也是需要试试中药的嘛。”
老大夫熟练地将包着药材的桑皮纸拿绳子捆好,交给虞启东之前又絮絮叨叨起来了:“你们这些小年轻有条件咋个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看着心里都急得要命。”
“听说你还是当老师的哩,这幅身体不养好了咋个安心地教学生。”
老大夫吹胡子瞪眼,越说越上头。
“是是是,您教训得是。”虞启东知道这老人家是真关心自己,赶忙连声应承了下来,并保证自己一定遵从医嘱,就连宗渝言都保证会认真监督,老大夫这才好说好歹地消停下来。
虞启东本还挺怵他,听到后面反而觉得老人家就是个爱操心的老顽童,嘴上不迭声应着,眼中忍不住得笑。
一通折腾下来,夜色业已深了,虽然老人家的精神头仍还很充沛,虞启东也不得不拉着宗渝言告别了老大夫。
……
虞启东才走出门,就被迎面吹过来的夜风冻得打了个哆嗦。
深夜的章泽村静谧而又喧闹。做农活的乡民们忙活了一天,此时早已拖着疲惫进入了梦乡。
整个村子都没了人气,然而仍还有不知谁家的家畜清醒着,鸡鸣狗吠连绵不绝,藏在深山老林的野猫也还在回应,几道尖细的猫叫缠缠绵绵地缭饶着,偶尔夹杂进数声嘀嘀咕咕的鸟叫声,徘徊在林间,显得整座大山空旷而又寂寥。
虞启东心里一紧,不知为何,不自觉得回首向来路上望了过去。
老大夫竟然还站在诊所的门槛前,遥遥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他捋着自己并不长的胡子,扶着门框,身影看起来莫名地孤独。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撞在一起,老大夫没意料到他会回头,愣了一下,慈爱地眯着眼睛冲他招了招手,随后略显慌乱地回身带上了诊所的门,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
门扉悄无声息地阖上,徒留一张大大的写着“诊所”二字的红彤彤的贴纸向外目送着远去的客人。
“这位大夫家里……”虞启东犹疑。
“别看了,马大夫就住在诊所,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宗渝言庆幸自己下午没忘多带一件外套,害怕老师受凉。他心知老师怕是又对他人上了心,叹了一口气,一边给老师披上外套,一边向他介绍老大夫的情况。
“我也是听到村里人说起的。马大夫的孩子早夭,就教了一个小学徒,想把自己的小诊所传下去。但那学徒边读着书边跟着他学,现在考上了大学,也就不再回来了。”
“老大夫现在一个人无后无亲,孤身支撑着这个小诊所,他说跑就跑了,村里人挺多人都说他没良心。”宗渝言没少在附近听到过村民的这种言论,平时也都是敷衍得听了从不回应,此时在老师的面前倒是畅所欲言,“我觉得这小学徒的选择没有什么问题。”
他环视四周章泽村破旧又低矮的土胚房:“要是能走出去,谁又会想要在这里住上一辈子。”
“……”话糙理不糙。虞启东本想反驳他,总会有惦记着家里的人会想要留在这里,但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无他,章泽村里只有不得不留在这里的人。
若不是穷得走都走不出去,谁又愿意在这个穷困潦倒的小村子里过上庸庸碌碌的一辈子,谁又肯让自己的子子辈辈走着自己的老路,重蹈覆辙。
总之,若是他在见过了山下的风景还要被迫留在这里继续过下去自己的余生,是肯定不会愿意的。
走在坎坎坷坷的小村道上,扎脚的杂草长在土路的中央,路边是零零散散的村民建的土房子,忆起今天所见的希望小学在村子的高大,虞启东静默着,心思不断地浮动。
“可能这位学徒也是有苦衷吧。”良久,他也只能如此言道。
……
“大半夜的,你不回宿舍好好睡觉,过来我这里作甚?!”虞教授送来的物资可多,胡响一对账,乐得立马就答应了会带自己下山送货。
跟着胡叔下去一趟可就至少能顶在山上只种田一个月的钱,孙韬挺兴奋,先是将田里的农活交给自己家里的长辈打点好,就忙连夜清点出来了明天下山要带的一溜要出手的东西。不怕带的多就怕带的少,忙活完他就已经开始畅想起了明天说不定就能大赚上一笔的美梦。
然而这才要去睡,就被大半夜再次溜出宿舍给他敲门的崔春英惊扰起来。这下子是没法睡了,他睡眼朦胧地爬起来给崔春英开门。
“小姑奶奶,不是我说,你明天不上课啊,夜里睡不好你咋个好好学习?”孙韬一个大小伙子,也不好意思冲小姑娘发火。有气没处撒,他的脸是要多臭有多臭。
“明天周末,学校放一天假,而且下午我找过你了,但你不在。”崔春英说道,“所以我只好还是晚上来了。”
“再说了,不是你找人叫我晚上来的,好不叫人看见。”她撇了撇嘴,举了举自己手里的一大背包的沉甸甸的书。
虽说两个人住的村子甚至隔着一座山,但崔春英因为姐姐当年上学时就住在章泽村的缘故,她也就从小就跟过来住,章泽村上学的同龄人就那么些人,她和孙韬说是青梅竹马都不为过。
尤其是因为孙晓忠委托的众人里只有她才能偶尔说动孙韬来上学,于是也没少让她来帮忙劝劝自家不争气的儿子。但孙韬常常在外忙到夜里才回家,又加之对方今下午提出的奇葩要求,所以她并不觉得这个点来有什么。
“而且你不是才回来?”崔春英指了指天边,“这才刚过十点。”
明明是这人偷摸着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做的事,要求她晚上趁着没人再来,被人凶了一顿她也没了好脾气:“要不是你求我,我才不浪费这时间!”
“我以为你要过几天才会来。你不是也没告诉过我你今晚就要过来,我明天要下山嘛。”这可是自己求着过来的人,看她生气,孙韬好声好气地解释。
崔春英知道对孙韬来说下山赚钱挺重要,一听,于是又要离开。
“别,你先在这呆着。”孙韬叫住她,让她在门口稍等片刻。
“这个点太晚了,我爷爷在家也要休息了,咱们先出来说。”说着,孙韬从屋子里两个木椅和一大袋准备好的包袱,请崔春英落了座。
“这儿,全是你要的书。”崔春英坐下,便将手里的大包给他放到搁在脚边的马扎上,有些心疼,却又不得不给。
今下午,班里的最后一排的哪位和孙韬一样不学习的同学找上自己,传话给她说孙韬想借阅她的学习资料,并且一定要在夜里,避了人过来,尤其是孙韬的父亲——希望中学的校长。
崔春英听完,乐了。
这么多年来,这可是孙韬第一次表示自己要学习的意愿,她一激动,用了一下午就收拾出来了自己所有能借出去给他的书,甚至还给他从难到易、分门别类标记了编号,匆匆忙忙就拿了过来。
“你这回可是真是要学习了吧?”崔春英作为他从小到大的朋友,除了孙晓忠,比谁都想劝孙韬好好上学。作为学校名列前茅的学生,在这个村子,她心里对上学的好处还是清楚得很的。
崔春英给他扒拉开书包,一本本地给他翻看:“这是初中的,这是语文的,这是数学的……”
语毕,她抬起头,犀利的眼神射向孙韬:“你先说清楚了,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打算想学了,要是真想,我随时能过来给你补课。”
这也太细心了。孙韬的本意是让她带上几本自己研究研究,然后考虑好了再说,可崔春英的这一举动也太让人没法拒绝。
“我……”
他脸上一片涨红,挠着自己的短寸,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难得支支吾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