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第三章
实际上马成明醉得有些上头,人又传统,根本没有往两人貌似不对劲儿的关系上想过。
“地铺,什么地铺?”马成明像是有些耳背似得眯了眯眼,大手一挥反对道,“小虞教授,听我一句。今天咱就别让小宗打地铺了吧。都忙活一天挺累的,两个大男人讲究那么多干嘛,睡一张大床上多舒服!”
宗渝言正因自己从没被考虑过睡地铺而喜不自禁,闻言不由得寸进尺地含笑应和了一句:“老师你放宽心,我床上挤挤绝对没问题。”
真得嘛,可你长手长脚,睡觉还极不老实。
碍于外人在场,虞启东鄙夷地向旁边看了一眼,忍住了内心的吐槽,对马成明打了个哈哈终于将这个话题揭过。
……
“最后,感谢小虞教授肯愿意到章泽村帮忙,这—杯敬你!”三人吃完饭,马成明最后不忘向虞启东敬了一杯酒。
——对于他们这种物资匮乏的偏远小村子,物资往往至关重要。响哥可是给他说过,虞启东带来的满满当当有一车的东西,据说还有一大部分还在路上运送。
不管怎样,这份恩情,他这个做村长的都合该记在心上。
对面情真意切,虞启东自然也就不推让,承了他这份情,随后便与宗渝言向马成明告了别。
夜晚,暮色中璀璨的星河连成一片清晰可见,流淌过一汪皎洁的月光。此时位于半山腰的章泽村正是一天中最为凉爽的时间,呼吸间也都只剩清新爽利的新鲜空气。
晚风习习,虞启东裹着身上的外套紧跟在默默带路的宗渝言的背后踩着他的影子,跌跌撞撞地走在崎岖坎坷的山路上,心里数着前面这人到底会在几秒之后才真正将手伸过来。
直到宗渝言的手第无数次有意无意地触碰到了他的手背,又犹犹豫豫收回去之前,虞启东终于受不了直接把手腕递给了对方。
宗渝言怔愣了一秒,果然还是握了上去。
“满意了?”虞启东笑容揶揄。
然而宗渝言非但没有满意,反而是脸色立刻一沉。
“你还是这个样子……”宗渝言转过头不肯去看他,握着虞启东手腕的手指却是收得愈发紧了。
他的薄唇微抿:“之前也是这样,明明看上去听之任之、很好攻略的样子,到头来说分手的时候还不是丝毫不拖泥带水。”
“既然如此,就不要总给我希望。”宗渝言意有所指地拉扯了两下虞启东的手腕,又话锋一转,不甘心地口是心非道,“不过你说好等我三年,现在这个约定还有一年的保质期,我就暂且再相信老师这一回。”
“……抱歉。”闻言,手腕在宗渝言的手中顺从地垂落下去,虞启东暗中叹了一口气。
两年前,那件事过后,心灰意冷的他何止是因为再也不肯进入实验室而令无数原本看好他的人失望透顶,更是无意间深深伤害到了身边一直对他不离不弃的宗渝言。
“我只是——”他张了张嘴,想为自己辩解什么又欲言又止。
“你只是又不知道了,想走一步看一步。”宗渝言听到耳熟的开头,自然而然地凭借记忆帮他接上话。
他不由自嘲般苦笑一声,再一次心感无奈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喜欢着这样一个油盐不进的人。
“你猜错了。”虞启东竟是一反常态地反驳了他。
宗渝言搭在他手腕上的指尖一颤,下意识就放慢了脚步,屏住呼吸,好让自己可以听清能让他仍抱有希望的意外之言。
“我想说的是,我只是认真想过,如果我一定要和谁过上一辈子的话,似乎就只可能是你了。”
虞启东恋爱时就很不会说情话,此刻这一点儿略显黏糊的心里话说出来就已经把自己燥得不好意思,他低了低头,看着宗渝言影子上的后脑勺,才继续说道:“你知道的,我自诩聪明,可就也是一向对这些事情处理不来,在你之前从来也没想过和谁能相恋。”
“我可能真得很迟钝,让你对我感到失望了,但……我也想学着去回应你。”
“……你又哄我。”原本烦闷的内心竟是奇迹般被他话语抚平,宗渝言失语一瞬,而后自暴自弃地嘀咕了一声,不甘心地认知到,自己在自认长进了不少的今天,也仍旧被虞启东稳稳地拿捏在手心。
“那你怎么不敢看我,岂不是还吃我这一套?”虞启东怕笑出声让他恼羞成怒,跟在宗渝言后面,笑意全部从眼角跑了出来。
果然,宗渝言不论如何,在他面前都还是那个会对他展露全部内心的别扭又直率的稚子一样的模样。
两人在一起朝夕相处了生活了八年之久,一直以来都是亲密非常。若非宗渝言后来控制不住将自己爱慕的心意宣之于口,虞启东也早已将之视作了和自己关系最亲近的家人。
因此,即便两人分开后再重逢,虞启东也无法做到如同平常情侣分离后那般,对宗渝言仍还倾注在自己身上的感情如若无物。
“别又只是就嘴上说得好听。”宗渝言羞恼地立刻加快了步伐,但顾忌到还牵着虞启东,快走了两步还是又再次放慢脚步。
……
宗渝言住的地方在村子里有些偏,但并不远,只不过要走些窄小的山道,很难记住方向。虞启东跟着他晕头转向地路过了许多间小平房,终于走出来,看到了临田而建的一整排的房子,以及过路的一大片明显刚刚种上东西的荒田,与其中被划出一部分在深夜还灯火通明的大棚。
宗渝言住的是一间明显是有些年份的略显破败的老房子,但从格局上来看,已经比沿路看到的多数房子建得更阔绰。院子里都不止有一间屋子,他们小组的其他成员也在里面住了两间,不过今晚都有事情要忙,现在并不在屋子里。
“这是村子里一位阿嬷留下来的房子。”宗渝言边开锁边解释着这个房子的来历,“阿嬷丈夫很早就没了,她的儿女们后来也全都出去打工了,想留在城市里挣钱,说在城里打拼出一个房子就把她接回去。所以阿嬷就留在了这里一个人住。”
“可惜阿嬷来得及享受到城里的生活,就因为没人照看患上病先走了……”宗渝言没有明说,语气实际上是对阿嬷的儿女存着埋怨的,“这间房子,她的儿女想等房子挖掉拿拆迁费,所以一直不愿意出手,半年来都闲置着,村长和他们商量好后,这里在改建之前就先让我们住着。”
言毕,他的睫羽微垂下来,在眼底留下了一片阴影,高大的身形却似乎看上去很是落寞。
虞启东心知他这是又联想到了自己曾被遗弃过的过去。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语,只是抬起手落在宗渝言的背脊上轻轻地平抚了两下,安静地陪在一旁等待他消化好自己的情绪。
宗渝言长到这个年纪,其实也早不被过去束缚,情绪只低沉了几秒的时间,便调整回来。
他的房间不大,床头有床头柜,中央只有一张大床,但也确实如他所说那样,睡开两个人还算绰绰有余。
因着这里住过不少人的原因,曾经也经历过改造和扩建,所以这里的设施也还算齐全。虞启东在外面风尘仆仆折腾了一天,宁可多麻烦一会儿也想洗个澡清理一下,而洗澡的小浴室在院子里,洗澡的水都要现烧才能用。虞启东身子弱,宗渝言不敢让他碰冷水,亲自放了两大盆热水才放他进去,自己就在房间里等他。
虞启东一直是城里的少爷,去过的农家乐都已经安装上了淋浴头,哪里直接用过水盆和水管冲洗,洗澡起来很是费劲儿,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便已经很晚了。他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去,看到的却是坐在床上都等他等到沉睡的宗渝言。
高大的男人背倚在床头板上,在暖黄的照明灯下,脸部硬朗英俊的轮廓也格外清晰,许久没有修剪过的刘海被发箍箍起,眼底下放大的乌青更是展露无遗,彰显着这个人多日连轴转后造成的身体负担的严重。
虞启东见状,不自觉回忆起三年前宗渝言刚刚因为自己的项目开始声名显赫后的事情。
——因为幼时不幸的经历,宗渝言睡觉一向是很浅眠的,更久远一些,甚至于极为微小的声音都能惊扰到他的神经,并且常常被失眠困扰。
但彼时的宗渝言正接手一个难得的杂交幼苗的研究项目,对他的履历来说,是极为珍贵的机会,每天几乎忙到飞起,却又被看好这个项目的导师勒令不准辞掉工作。
而虞启东自己也才深陷被污蔑后的舆论,正疲于应付着手头上的证据的整理,更是比之更甚地不要命似得埋头忙碌。
宗渝言没办法,看到他这么不爱惜身体气得又牙痒又无奈,为了能让他抓紧休息,以年轻人精神旺盛为由,强制压缩了自己的时间,尽量提前从实验室赶回来,包揽了虞启东当时大部分吃饭和洗漱时间,再一同和虞启东倒头就睡,迎接第二天的疯狂。
现在看起来,他一来一回这么大的动静都没吵醒这人,估计是宗渝言做了这次的组长真得累到了,又感知到了习惯的气息,心里下意识地放下了防备,睡得很是安心。
虞启东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放轻了脚步走过去,揽着宗渝言的后颈将人放到了床上躺好,随后关上了照明灯,钻进了被窝。
宗渝言太累了,但还是被吵醒了一秒,看到身边是熟悉的人的一刻,内心缠绕成一团乱麻的思绪又慢慢被捋平,动了动长手长脚的身子硬窝了在虞启东的怀内,再一次沉沉地放下了眼皮,汲取着温暖的气息的睡了过去。
村头,晚间的夜风很清凉,许多庄稼人会在这个时候出来趁着凉做做农活。挨着章泽村的希望中学的田边,就坐着一个刚从田里出来还打着赤膊的少年,拿着汗巾擦着大汗淋漓的脑门儿。
“孙韬!”远远得一个女生跑了过来喊他,少年循声而望。
“崔春英,你来干嘛?”她来这里无非就是那么一件事,孙韬有些不耐烦。
“孙校长又让我来劝你上学的!”果然,崔春英还是为了这件事,孙韬不想理她。
“你怎么又是这样。不行,你先听听,这回不一样。”崔春英轻车熟路地从他旁边搬出一个小马扎,坐过去,好言相劝,“孙校长说了,今天来了个可厉害的生物老师,在城里当教授的,还拿过国际上的大奖呢!”
“生物课上教得可多了,什么种种子咋最好种,之前来教书过的付老师就讲过,我还都教过你嘞。那这拿过奖的教授肯定更厉害,而且机会难得,人家肯过来就不错了,你说,不去听听岂不是可惜了。”
付老师是他们之前的老师,是个比他们也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教过他们一阵,学生们都还挺喜欢他的,但可惜最后因为家里有事还是依依不舍地回城里去了。
“再说了,你这田一天不种,找个人先帮你看着又不是什么难事。”
“去去去,城里人懂什么农活儿,现在家里的开支就靠这点儿田了,再给我水搅浑了。”孙韬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气鼓鼓地摆摆手,“行了,以后少听我爹在哪儿瞎担心。你快回去吧,夜路不好走,让阿姨再担心你。”
“难道光你爹担心?!”这批老师过来,崔春英这几天请了他好几趟了,打出去的石子没听见一声响,也生气了,抬脚踹了他一屁股,咄咄逼人,“你就说吧,给我个准信,你去不去上学。”
“你要说不去,以后校长再让我找你,我也不管了!”
“你管我,我爱去不去!”孙韬当然不愿意承认内心一刹那的动摇吗,只“哼”了一声,甩了两下汗巾子就起身往田里走,边走还边赶人,“我忙去了,别来这儿杵着喂虫子了。”
“我明天就在教室等着你,看你来不来。”崔春英跟他从小认识,一直怒其不争,看他这幅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对着他的背影恨恨道,“你不来,我就给孙校长说让他把你腿打断!”
“你管我去不去!”孙韬听后顿感自己腿上一痛,嘴硬地拿起锄头,愤愤一锄头,泄愤一样对着田间泥泞不堪的菜坑开始认真打理起来,看起来一副并不将崔春英的话放在心上的感觉,心里却对她说的话已经起了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