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她不知道
霍荔收到新的好友添加请求时,她还在工作室里研读“仲夏夜”园艺设计大赛的相关文件。
至去年获得省级设计奖后,霍荔在园艺设计方面也开始崭露头角,引起了业内同行的注意。
“仲夏夜”设计大赛是近几年才推出的全国性比赛,历年设计主题均围绕着中式建筑的继承与创新。
霍荔在金斯顿留学六年,师承海比娜古典流派。
她近两年的设计作品既吸收了西方园林的精华,同时又与中式设计惟妙结合,作品立意非常符合“仲夏夜”大赛的理念,故省级园艺设计协会力荐她去参加这次比赛。
时间已经将近凌晨。
微信通讯录出现小红点,霍荔顺手点开,发现是贺岭的好友添加请求。
萦蔓工作室的占地面积较大,前区为小花园和会客厅,办公区域不大,集中在花园附近。前区与后区中间用溪相隔,灌木和喷泉后面便是霍荔的私人住所。
霍荔同意添加好友后,便去洗漱歇息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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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市城建局的合同敲定后,萦蔓工作室将正式作为第三方协作力量,参与到本次栀子坪小镇改造计划中。
小镇改造还需继续考察,必须等到提交了完整的设计方案后,霍荔才能得以清闲,所以这段时间她还需在栀子坪小住。
驱车到达民宿时,时间已经很晚了。
霍荔住回了之前那间房,房间打扫也比之前更彻底,至少没有多余的霉味。
她将随身携带的衣物放进衣柜后,便在阳台上的木藤椅上坐下,点了支细苏烟靠在椅背,观察着整个小镇的面貌。
手机微微震动。
是新的微信讯息。
贺岭:【霍老师,明天八点设计组研讨会。镇委会活动中心室,不见不散。】
霍荔随意瞥了眼消息,便将手机扔回了床面。
影视集团市场部老总,为新项目奔走倒也说得过去。只是项目设计部的会议,他再来涉足,未免也说不过去。
如果霍荔现在16岁,她可能还会质疑对方的意图。
可现在她已经26岁了。
十年来的人生阅历谈不上丰富,但她却能感知到这个陌生男人的来意。
男人嘛,若是对你嘘寒问暖,制造偶遇或其他见面的机会,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他想泡你。
霍荔对这种处于市场部左右逢源、花言巧语的男人并没有多大兴趣。一般面对这种情况,她都是采取冷淡处理。
小镇里万家灯火,充满勃勃生机。
霍荔又望向江迤家的店铺,几层楼依旧一片黑暗,没有什么烟火气。
她又折回床榻捡回手机,踌躇半天后,在搜索栏里输入了“j”。
分开这几年手机换了又换,当年的聊天记录再也寻不见。
这期间,她也曾无数次点开过与江迤的对话框,但是始终没有发送过一字一句。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将自己删除。
霍荔心里没底。
犹豫片刻后,她编辑了一条讯息发送过去。
雪怀子:【鞋我准备好了,你看什么时候拿回去?】
徐珞珞这几天找了许久,才买到那双同款女士休闲鞋。
它此刻正乖乖躺在行李箱旁边的鞋盒里。
所幸,消息成功发送了出去。
不幸,江迤并没有回复她。
是吧,说好了互不打扰,她却借着这双鞋的由头又去找他。
霍荔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她的情绪确实有些失控了。
就在与江迤重逢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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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组的成员绝大多数是来自两市城建局的工作人员,各方面的专业度都很高。但思维总处于中规中矩的状态,不够大胆。
一上午的会议下来,就已产生了意见分歧。
关于小镇新式建筑的去留问题。
栀子坪的古建筑偏多,整体都属于南方传统建筑风格,比较容易翻新和规划。
但其中也有不少新式建筑,例如现代风格的水泥钢筋建筑,三四层的小楼,附带安装着卷帘门的门市,都是当地居民为养家糊口、做点小生意而自发修建的。
站在整体规划来说,霍荔是赞成拆除重建的。
但这种新建筑,也只是相对于传统建筑而言的“新”。其实很多小楼在她八年前来栀子坪时都已经见过,于本地人而言算不上“新”。
建筑的拆除与重建,将极大程度地影响当地居民生活节奏,沟通工作也比较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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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荔望着桌上的设计图纸,废弃的纸稿整整齐齐的堆成一沓,尽管她心情烦躁,依旧没有乱扔稿纸的习惯。
电脑旁的玻璃烟灰缸已被装满,圆润的烟头险些要掉出来。
她抬手去摸桌上的烟盒,轻飘飘的纸盒表明里头已经空了。
这几年总在席斐予的工作室里待着,衣食住行均受她的影响,不知不觉便成为如今的模样。
不再轻易将表达情绪、爱旗袍如命、苏烟不离手、说话委婉且轻声细语……
她也越来越不像自己。
霍荔在工作时最离不开香烟。
她捏着空烟盒转了几圈,最后连带烟灰一同倒进垃圾桶,从衣柜里翻出件乳白色的针织外套披上,踩着拖鞋便打开了房门。
民宿每个房间的间隔很近,沿着走廊直走到转弯处下楼便可到达大厅。
刚至转角处时,最后一间房的实木门,被人从里缓缓推开。
尽管霍荔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依旧被开门的动静吓了一跳。
“这么巧,霍老师?”男人的声音中倒是没太多惊讶。
霍荔侧头便看到了身着居家服的贺岭,他的头发丝里还冒着滚滚热气,耳根子也微红。脱去那身一板一眼的西装,倒多了几分少年人的稚气。
“贺总。”霍荔冲他一笑算作打招呼。
“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吗?”
楼梯间的风很大,她裹紧了外套,避开买烟的话题:“出去,走走。”
“那好。”
霍荔如释重负,舒了口气准备下楼,身后又响起贺岭关门的声音。
“我也正打算出去转转,咱们一起吧?”
霍荔:……
民宿就处于小镇的中心,加之她刚看完小镇结构图不久,对这些小巷小道也算熟悉。
仅剩的几家店铺也正准备歇业,街道上的光也陆陆续续的暗了下来。
“不好意思啊,霍老师。我今早临时有个会议,所以没能参加上午设计组的研讨会。”贺岭的语气有些抱歉。
“没事,贺总。你们剧组最近也应该忙着搭景……”
两人就这样“霍老师”、“贺总”一来一回。
既生疏又别扭,尴尬得让人头皮发麻。
“叫我霍荔就好。”
贺岭失笑道:“你也一样。”
改了称呼后,两人的气氛总算稍有缓和。
贺岭的话题大多数也围绕着小镇布局布景,也给霍荔讲了电影制作需要的特景,并没有其他轻浮的举动和话语。
绕着附近走了一圈,只剩下最后一间便利店尚未打烊,霍荔寻思着找个话题各自分开。
炒米粉店的老板将灯牌熄灭。
四五米内的光黯淡一片。
卷帘门从里面被人拉开,发出刺耳的机械声,霍荔停住了步子。
被人打开门的,正是江迤家的小店。
直到卷帘门升至最顶端,室内暗粉色的灯光下走出个朦胧的身影。
江迤揉了揉凌乱的头发,半眯着眼睛扫了眼,目光停留在面前的年轻男女。
只见男人拍了拍微微发怔女人的肩。
两人的举止略显亲昵。
江迤扯了扯卫衣帽子,单薄的眉骨微微松动,眼神中多了几分冷冽,瞳色顷刻间黯淡下来。
“走吧,霍荔。”贺岭不知她为何突然发怔。
霍荔看着江迤硬挺的五官,脑袋轰隆隆的乱成一团。回过神来后,她小步随着贺岭往前走去。
“阿迤,你的炒米粉好了!”
“谢了,王姨。”
“你这孩子,难得回来一趟,还这么客气干啥……”
“那我先回了。”
江迤沙哑低沉的嗓音,犹如沙漠里的沙尘,伴随着卷帘门再次关闭的声音,离霍荔越来越远。
直到脚步踏在民宿大厅的实木地板上,霍荔才觉得那颗提起来的心落至地面,依旧砰砰、砰砰地坠个不停。
与贺岭并排上楼时,霍荔依旧心不在焉。
贺岭笑笑:“早点休息,晚安。”
霍荔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她心中突然冒出个不靠谱的想法。
她冲贺岭道了别,转身又准备跑下楼。
“你去哪儿?”贺岭从未见过她这样的一面。
似乎比身着旗袍、窈窕淑女的霍荔。
更有生气。
霍荔头也不回:“买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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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冷风灌了个满怀。
霍荔顺着这条路往回跑,一刻也不敢耽搁,她就想着快一点,要快一点。
就怕江迤不在那里了。
跑到小店门口时,她已经气喘吁吁,四肢冰冷的同时后背又隐隐发热。
“月亮衣饰”的招牌早已褪色,挂上了厚重的灰尘,卷帘门也锈迹斑斑。所有的一切都提醒着霍荔,时间过去了多年。
她清了清嗓子,冲着里面喊:“江迤。”
没人应答。
她又敲了敲卷帘铁门,语气急促不少:“江迤!”
依旧没人作答。
霍荔顿时有些情绪失控,她冲着里面喊,还拍打着铁门,掉落了一地灰尘。
“江迤!”
“我知道你在里面。”
“你就说句话有那么难吗?”
她又踹了踹门,拍门拍得手掌隐隐作痛,“江迤,你开门啊。”
他还是一如既往。
什么都不愿意说。
霍荔心灰意冷垂下手臂时,身后冷不丁想起熟悉的声音。
“继续喊啊。”
江迤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双手环在胸口前,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
“待会就有人投诉你——扰民。”他又补了句。
江迤与她隔着不过两三米的距离。
纯色卫衣下是简单的休闲裤,卫衣帽将他脑袋盖得严严实实,凌乱的发丝不再叫嚣,乖巧的贴在额面。
高挺的鼻梁到薄唇间也落下层层阴影,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我们能聊聊吗?”霍荔不言其他,态度明确。
早春的风将两人隔开,感受不到彼此的热度。
“你想聊什么?”江迤的喉结跟着滚了滚。
“你一定要这样吗?”霍荔顿时有些委屈,“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微信消息你也看见了吧?”
江迤有些沉默,正准备开口之际,又再次被霍荔的话阻断。
“不说话我也不逼你,我知道了。”
霍荔不再看他,再一次狼狈地离开。
江迤隔着黑夜望向她,心头蓦地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胡乱攀扯着,怎么都安定不下来。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操。
她知道什么啊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