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同看日出
霍荔回到民宿房间时,肩头落了层薄薄的霜。
原本想着能跟江迤静下心来聊一聊,结果又被他那种沉默、无所谓的态度气得心力交瘁。
怪她自己吧。
这么多年,她始终给这段“赌约”带来的爱情,加持着浓厚的滤镜,误认为它是纯粹的。
都怪那个圣诞节好了。
破雪、破赌约。
微信窗口弹出新的讯息。
贺岭:【回来了吗?】
贺岭:【已经很晚了,注意安全。早点休息,晚安!】
霍荔随手回复他,蓝色月亮emoji表情。
刚买回来的烟,不同于以往所吸的苏烟。
浓烈的烟草味直冲肺腑,霍荔像个老太太缩坐在角落,呛得连连咳嗽。
她漫无目的地翻阅着手机,最后点开了席斐予的聊天框,播了通视频电话过去。
屏幕一直显示:等待对方接通。
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再接这通电话时,听筒里却传来了席斐予慵懒的嗓音。
视频通话转接成语音通话。
“hi,宝贝,怎么啦?”
窸窸窣窣的动静伴随着小予的声音,打破了房间的宁静,霍荔在一瞬间里被拉回了现实。
这种情况持续太久。
一旦让她独处于某种环境下,她都会陷入长久的思想空白中。
“没怎么。”霍荔痴望着手中的烟火,“小予,你在干嘛呢?”
彼时金斯顿的时间尚早,正处于日出时的清晨。
霍荔隐约感觉到席斐予翻了个身,模模糊糊的声音又传来:“怎么啦,大半夜的又不睡觉?你要是让我荔荔老婆的皮肤变差了,我可……嗯……饶不了你哦……”
“小予,我好难受,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霍荔只觉得透不过气,各种压抑感接踵而来。
“嗯……”席斐予轻喘一声。
霍荔垂着脑袋,长发凌乱的盖住脸颊。
她骤然间抬起头来,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听筒里传来男声低哑的声音,蛊中又带着戏谑,“你饶不了谁?宝宝……”
靠!
霍荔惊得直接将手机挪远,再三确认屏幕上的备注,才发现自己没有拨错电话。
“施柏景,你他妈精/虫上脑啊。”席斐予逐渐暴走,夹杂着些许娇羞,“滚啊,没看见我打电话呢嘛?”
霍荔:……
“你有事就先忙。”霍荔干咳两声。
电话突击到朋友的香艳画面,楞得她差点被烟灰烫了手。
席斐予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捡起地上的男士衬衫披在身上,赶紧阻止道:“没事,没事。”
“你怎么啦?感觉你不太高兴。”席斐予摸了支烟滤在唇边,盯着床上懊恼的男人,莫名有些想笑。
“没事儿。”霍荔啧啧两声。
那点子不高兴,早就被吓没了。
“你什么情况啊?席斐予,背着我玩男人啊?”霍荔随口打趣她。
只是这男主角的名字有些耳熟。
施柏景。
这不就是小予那冤家青梅竹马吗?
“咳咳,他来金士顿找我了。”
前些年两人在金斯顿醉酒后,她听到席斐予提过几次这名字,也对两人那段过往有所了解。
现下两人腻腻歪歪地再次走到了一起,霍荔由衷地为席斐予高兴。
“恭喜你呀,席大小姐。二十多年等候,终于得偿所愿!”霍荔慢条斯理道。
席斐予语气轻快,连声音都抹了蜜一般:“那你呢?你那初恋呢,有没有什么新进展。”
霍荔将烟掐灭,语气中是最常见的平静:“没戏。”
“他结婚了?”席斐予只关注重点。
霍荔躺回木藤椅上:“没问。我俩,无话可说。”
席斐予神神秘秘地放低音量,开始给姐妹出主意,语调不太正经:“没话说,那就做。”
“做什么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霍荔扯了扯嘴角,真想隔着屏幕敲她脑袋。
“说真的哎,荔荔。这些年来,你不就是觉得遗憾吗?如果你俩继续保持这种状态,我估摸着你得难受一辈子。有机会就找他问清楚,不管结局如何,至少比现在这样潦草收场好……”
席斐予的声音越来越小。
只因为腰间又攀上只不老实的大手,顺着她的背脊一路往上,她这通电话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按说我的做,有空再找你……”
席斐予的声音戛然而止。
霍荔望着中断的通话界面,她确实该好好想想后面的事了。
总要及时止损不是。
-
栀子坪不大,但自那晚后,霍荔却再没有碰见过江迤。
小镇改造计划进行得如火如荼,霍荔这几天都与城建局的同事待在一起,反复修改概念草图,订正景观改造稿,几乎忙得晕头转向。
徐珞珞在镇上待不住,霍荔索性放了她几天假。这几日以来,除去贺岭偶尔的关心,霍荔都是独处的状态。
初稿定稿后,项目工作重心便转给了宣传部的人。
栀子坪的整体改造方案旨在继承传统文化,让旅客置身于古色古香的天地间。在项目部一致讨论下,最终决定拆除、整改镇中心的新式建筑,以保证整体风格的协调一致。
这也引起不少居民的质疑与反对,不过这也不是霍荔去操心的事了。
第二稿修改意见统一后。
暂时可以休息两日。
霍荔捏了捏鼻梁,没什么精神的从会议室走出来,贺岭在门口等了她许久。
“霍荔。”
贺岭依旧西装革履,今日还多了副金丝边眼镜,镜片下的眼睛更显精明。
霍荔冲他点点头,报之一笑。
她今日穿了身浅粉色的旗袍,桑蚕丝的质感满满,衣袖边是蕾丝点缀,颜色清新,衬得霍荔的皮肤都粉粉的,多了几分活泼。
“都忙完了吗?”贺岭询问道。
旗袍上的白玉压襟随着她的步子轻晃,霍荔温声答道:“可以休息两日了。”
隔壁的会议室传出嚷嚷声,似乎对于拆除建筑的提议有些不满,听口音大多数是本地的居民。
贺岭见她察觉到里面的异常,便解释道:“听说是对补偿金的金额不满意,几家人一同跑来闹事,想以此提高价格。”
霍荔点点下巴,算作了解。
她正打算与贺岭告别之际,对方却发出了共进午餐的邀请。
“附近有家不错的小店,都是你们这儿的特色菜,有没有荣幸邀请霍老师陪我一同品鉴。”
贺岭的用意她再清楚不过,最礼貌的做法就是挑选适当的机会,直截了当地跟对方说清楚。
霍荔正欲开口,会议室里的人不欢而散,作鸟状推开大门走了出来。
“我说小迤啊,那房子虽然不是你们家建的,好歹也是你姥姥、小姨的一片心血!你也是在那儿长大的,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同意他们拆啦?”
江迤正欲跟身后的老人解释,视线却被外头的粉色身影所吸引。
他不动神色地收回视线,耐心地告知老人:“李奶奶,老房拆除也算是对我们镇子的一份贡献。到时候也会统一修建住所,各类赔偿金也很合适……”
老人急得只拍江迤的手臂:“新修的跟我现在住的房子怎么能比?二十多年了,都有感情了……”
霍荔也不好继续听两人的对话,便跟着贺岭走了出去。
江迤的视线落到缓缓下楼梯的倩影上,粉色衬得她更加俏皮活泼,腰肢盈盈一握,高跟鞋稳稳落在平地。
她微微侧着脸跟那个男人答谢,并没有回过头再看他。
霍荔跟贺岭沿着会议室出来的小路往前走。
正午的阳光很足,晒得她睁不开眼,睫毛遮挡的光晕下,全是江迤的影子,挥之不去。
“你们的设计稿非常不错。”贺岭夸奖道。
霍荔用手掌挡住部分光,对于突如其来的夸赞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说?”
“昨天我们电影的原著作者也过来了,他认为你们的设计图,跟他小说里创设的场景非常符合。”
“藤生?”霍荔有些惊讶。
贺岭没想到霍荔也认识这位作者,“你也是他的书粉?”
“那倒不是。”霍荔抿了抿唇,“我助理是他的狂热铁粉。”
“她要知道自己休假这几天,就此错过了面见偶像的大好机会,估计得气得吃不下饭。”
贺岭见她笑盈盈地讲述着这些小事,阳光在她脸上漾出光晕,声音也婉转动听,他不由得失了神。
“怎么样,给我个机会共进午餐吗?”贺岭指了指停车位的车。
霍荔收下遮挡在额头间的手,郑重其事地拒绝道:“午餐就免了,我下午还得回市里处理些事,你的好意心领啦。”
贺岭也明白她话里的含义,也没过多纠缠。
只是眼前女人的眼神总过于平静,就像沉静已久的死水缺乏生气,这种无欲无求的状态反而更吸引人。
“行,那我们下次再约。”
-
回市里不过是霍荔随口扯下的谎言。
工作室暂时没有接其他项目,她只需要一心扑在栀子坪这边,待最终设计稿完成后,再回河舒处理“仲夏夜”设计大赛的事。
与贺岭分开后,霍荔回到民宿里,蒙着被子一觉睡到了傍晚。
白天睡太满的后果,那就是失眠到凌晨。
睡不着也不强求,夜深人静时分本就是灵感爆棚的时候,她索性起床处理起比赛的事。
一直到凌晨五点。
栀子坪的东方是座小山,深蓝色的天空逐渐破晓,不远处的霞光犹如一道越撕越大的口子,孕育着五彩斑斓的朝霞。
霍荔依旧没有睡意,简单洗漱后,她换了件款式简单的冲锋衣,搭配着阔腿运动裤,随意绑着高马尾,戴上鸭舌帽悄悄出门。
清晨的温度很低,好歹冲锋衣足够温暖。
霍荔顺着街道中心走向通往山顶的小路,山路不算崎岖,是一条人为走出来的小道。农地里的作物都被打上了一层薄霜,白色的枝叶下面透露出浅浅的绿色。
山不算高。
霍荔仅仅只用了半个小时,就走到了山顶。
山顶上有块没有耕种的平地,巨大的碎石立在悬崖边上,这里地质贫瘠,几乎没有杂草,空旷又寂寥。
天空越来越白。
霍荔现在离橙黄色的朝霞很近很近,似乎触手可及的程度。
红日从地平线缓缓升起,朝霞覆盖了云彩。霍荔对着天空深吸一口气,举起双臂升了个懒腰,疲倦一扫而空。
“离崖远点。”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霍荔放下手臂。
她回过头四处寻找,才发现不远处的大槐树下,还藏着个人。
“掉下去我可捞不着。”
霍荔有些不敢相信,她觉得现在有点像在梦里。
江迤怎么会出现在山顶?
还跟她一起见证了日出。
江迤见她站着发怔,朝着她慢慢走过去。小姑娘今日的打扮休闲,不施粉黛,嘴唇惊讶地合不拢,一如八年前。
直到江迤的身影落在她的眼底。
霍荔依旧不太敢相信。
“你怎么也在这儿?”霍荔的眸子陡然间亮了。
江迤依旧带着卫衣帽子,把视线转向橙红的朝霞,他扬了扬下巴:“看日出。”
霍荔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还挺巧。”
江迤神情悠然,将盖在头顶的帽子摘下,露出清晰硬朗的五官,他的眉骨微微松动,点了点头,“嗯,巧。”
两人见证着这场盛大的日出,朝霞几端变化,精彩程度堪比一场重大的演出。
“你昨天是去签拆迁合同的?”霞光刺得霍荔的眼睛泛酸。
江迤轻轻地“嗯”了一声。
“真冷血啊。”霍荔低垂着眼,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江迤微微一怔,扭头看向她:“怎么说?”
霍荔也不知怎么解释。
只记得多年前在杂志上读过名为《旧房如旧爱》的文章。
文章的主旨就是:男女分手就如同是搬迁出一栋房子。即使人走了,也应该保护好它,守护好房子里的一花一木。
她与江迤不疾而终的感情,很明显就没做到这点,似乎只留下对彼此的怨恨。
“住久了不应该都有感情的吗?”霍荔反问。
霞光将江迤的发丝照成了浅栗色,他的目光也莫名变得柔和。
“不是你说的保持距离?”
两人的回答看似牛头不对马嘴,却又意外契合,给了彼此一个答复。
“可我当初离开的时候,也没见你来挽留。”
霍荔的声音很平淡,将这些年埋在心里的刺,拔了出去。
“也对,毕竟你还有套备用房。”霍荔冷冷道,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不对,可能我才是那套备用房。”
就像栀子坪的老房子。
对于江迤而言,似乎可有可无。
或者说,只是在无处歇脚时,才会想起来的地方。
江迤只觉得她越说越荒唐,“我没这样想。”
霍荔几步上前,仰头平静地看着他,“可你也从来也没跟我说过——你的想法。”
“江迤,我在你心里究竟代表什么呀?”
是没有退路时才会想起的备用选项吗?
还是说,只是某类必需品的替代品啊。
从始至终,你对我有过一点点心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