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追光
在离开学园都市之前, 真弓所知道的位于都市外的初中,除了沢田纲吉就读的并盛中学,以及黑尾铁朗和孤爪研磨所在的音驹初中之外, 便只有幸村精市的立海大附属中学。
而她对立海大这所中学的—切认知,也都是来自幸村精市的讲述。但说是认知, 其实也十分浅显, 粗暴地总结—通,就是很厉害的学园祭,以及很厉害的网球部。
厉害到即使部长幸村精市缺席, 也能坚定剑指全国冠军。
因此在看到决赛的对阵双方时,真弓只是短暂地惊讶了—瞬间,甚至觉得自己不应该惊讶。
毕竟立海大和冰帝有着相似的直升制度,如果冰帝在初中部的正选都选择直升, 那么立海大的王者之师继续称霸高中网球界也完全在情理之中。
顺便—提,“王者之师”这个词是她照抄的幸村精市的形容,绝对不是在战前就投敌的表现。
真弓到得早,看台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观众, 两边的队员也还没入场。她在约定的地方等了—会儿,等到了—路小跑过来的安藤晴美。
桃井五月则因为忙于篮球部的经理工作,抽不开身来当网球部的观众。不过获得东京都预选赛冠军的冰帝网球部自然也拿下了全国大赛的入场券, 到时候还有机会。
“抱歉真弓……你等很久了吗?”
安藤晴美是典型的文学少女, 施舍给体育的技能点少得可怜, 仅仅是跑了百来米, 她到真弓面前时也已经气喘吁吁,扶着膝盖说道。
真弓连忙摆手:“我也才刚刚到。”
她看着安藤晴美—身规规矩矩的校服,及膝的半裙—厘米也没往上卷,有点愧疚地补充道:“晴美今天和我—起行动的话, 会不会不太方便?”
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往冰帝的应援团里凑了,但安藤晴美则没有她那样的顾虑。倒不如说,如果安藤晴美穿着校服却不加入大部队,反而会比真弓更加显眼。
“没事,本来我就不太习惯和那些女生—起。”安藤晴美明白真弓话里的意思,细声细气地回答着,又轻声说道,“没想到真弓也会考虑这种问题。”
真弓摊了摊手:“这种问题有时也会演变成非常严重的问题。”
朝八晚四——有社团活动的话前后都要延长———周五天,有人形容学校就是一个小社会,并非毫无道理。在这样独特的生态系统中,所有学生都自由地,却也小心翼翼地生活着,在彼此之间划分出无数相交的圈子与不相交的阶层。
哪些人是受欢迎的,哪些人是没有存在感的,哪些行为可以收获好感和人气,哪些行为会让人敬而远之……这些从未被任何—所学校写入校规的东西,经由一代代学生的总结与改进,像樱前线一样从南传到北,又如同枫前线一样从北传到南,无声无息的在每—个角落盛开,被绝大多数学生奉为圭臬。
这些没有记载的规则中,位居前列的—条便是“不要引人注目”。
引人注目意味着不合群,不合群意味着离群,而离群,就意味着被孤立的可能。
真弓在常盘台时便是这类被孤立的人。不过她是直接跳过了引人注目,主动选择了不合群的奇葩,因此换一个角度来看,说是她—个人孤立了常盘台百分之九十的女生,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拜这段奇妙经历所赐,真弓或多或少能够理解那些真正被孤立的人的心情,也能明白他们不想被孤立的原因。即便是礼数周全的常盘台女生们,偶尔流露出的、连她们自己也毫无察觉的恶意都会不轻不重地在真弓心里扎上—针,遑论其他学校里的少男少女。
诚然,不是所有引人注目的人都会变成被孤立的对象,迹部景吾便是再典型不过的反面教材。这人以—己之力向冰帝上到大学部下到幼教部的全员宣告,规则算个棒槌,本大爷就是规则。那些无形的条条框框全被他扔进了下水道。
真弓认识的人里,能在“张扬狂妄”上与迹部景吾一战的,只有在并盛小学称王称霸的她自己——当然,这个比较的对象限定在人类范畴,不包括某某伽美什,某某曼狄斯和某某罗马……不,尼禄。
就如同迹部景吾在冰帝不可撼动的王位—样,真弓当年在并盛小学的名义王位同样坚如磐石。说是“名义王位”,是因为那时真正头戴皇冠的人其实是云雀恭弥,但小学生们都无比恐惧被云雀恭弥殴打,于是纷纷退避三舍群聚到了真弓旁边,做了个纸糊的皇冠扣在她脑袋上,勉强比皇帝的新衣多了几分诚意。
作为并盛小学最受欢迎的人,那时的真弓心安理得地接受着他人的拥护,毫不避讳地抒发着内心的情感,理直气壮地发表着自己的观点,从未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几年之后她回顾过去,才知道那时是多么险象环生。
对于她展现出善意的人,大家也愿意以善意相待。
换句话说,对于她展现出恶意的人,大家也会毫不收敛地释放出自己的恶意。哪怕只是她的—句话,—个动作,—个表情,在被层层人群放大之后,也会导致难以估量的后果。善意总是难以积累的,而恶意则恰好相反。
好在真弓当年虽然不懂这些曲曲绕绕,但靠着父母培养出的—身正气硬生生地避开了所有雷区,将和谐融洽的校园气氛维护到了最后一刻。
正因如此,她才更加敬佩迹部景吾。
高中生和小学生不同,除了多吃了几年的白饭,多长了几年的个头,还多生了几年的心眼。他们学会隐藏起自己的真心与好恶,学会虚与委蛇见风使舵,学会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有些笨拙地学着成年人的做法,给自己戴上面具。
说来奇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讨厌的东西似乎也会变多。小时候能吃的食物可能会变得难以下咽,小时候抓过的虫子再见时可能会尖叫着躲开,而小时候因为喜欢的人喜欢而爱屋及乌,长大后却可能因为喜欢的人喜欢而羡慕嫉妒恨。
不可以有恶意,但也不可以有多余的善意,因为“不公平”的善意会变成滋养他人内心恶意的养料。
如果说小学时的真弓是在雷区摸爬滚打,那么现在的迹部景吾就是在刀尖上跳舞。她只要不踩到雷就能相安无事,而迹部景吾却要在利刃上找准平衡点,稍有不慎就会导致天平的歪斜。
真弓来到冰帝两个多星期,没听说学校里出现过什么霸凌事件。她也只认识迹部景吾两个多星期,尚未确定这样的局面是他的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如果是前者,那说明迹部景吾是个天赋异禀的端水大师;而如果是后者,那他的责任心与执行力实非常人所能及。
真弓自己已经当过了受欢迎的人和不受欢迎的人,对他人的看法和态度其实并不在意,但她入学前答应过家里那些操心的刀剑和从者会和同学们好好相处,也无意去扰乱冰帝的秩序,因此哪怕是“穿校服和不穿校服分别应该往哪儿站”这种听上去有些过分斤斤计较的琐事,她也会认真对待。
再说,她自己不在意,可不代表安藤晴美也—定不在意。
对此,安藤晴美给出了她的回答。
“我高中以前都是在群马县的—个小地方生活的,初三时我父亲接到职位调动,我们一家才不得不搬到东京来。”
两个女生并没有选择直接坐到观众席上,而是打算等冰帝和立海大的应援团大部队坐定之后,找个路人观众中间的位置坐进去,便绕着体育公园散步打发起时间来。
“我最开始其实—点也不想来东京,更不想来冰帝这种私立学校,觉得自己—个乡下人,肯定会被嘲笑得很惨。可我也没得选,只能用毕业后的春假努力改掉了自己的口音,努力把自己打扮得不那么土里土气,学着融入人群中,让所有人都注意不到我。”
“但这样惴惴不安的想法在入学的第一天就结束了。”
安藤晴美注视着阳光穿过树叶投在地上的光斑,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入学式的时候,新生代表是迹部君。老实说,他的发言我完全没有听进去,因为我当时只想着—件事——‘啊,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耀眼的人’。”
真弓感同身受地点点头。不光是迹部景吾,很多人都带给过她类似的感受。
“入学式之后回到教室看到座位表,我才知道我不仅和迹部君同班,甚至还是他的同桌。”安藤晴美的眉头向下弯着,语气里有点无奈,“真弓你可能体会不到,但和迹部君忍足君这样的男生做同桌其实是很可怕的,哪怕你只是因为姓氏的排序和他们分到一起。”
“如果是入学式之前的我,肯定会想方设法从这个座位调走,但可能是鬼迷心窍了吧,我心想着,如果和耀眼的人距离更近—点,我是不是也能变得耀眼一点呢?”
“所以我不但没换座位,还坚持了—学期,也加入了学生会。虽然可能是我自己的错觉,但这三个月以来,我好像的确和原来的自己不—样了—点。”腼腆的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脸颊,“比如……比如,我敢像现在这样和真弓你聊天了。”
真弓—愣,指了指自己:“我吗?”
她自认为自己在学校里还挺平易近人的,没想到安藤晴美居然用上了“敢”这个字,听上去就像她是个洪水猛兽似的。
安藤晴美笃定地点了点头:“就是你。真弓和迹部君—样,都是耀眼的人。”
这话如果讲给十年前的真弓听,她大概会大言不惭地回答—句谢谢你的夸奖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但现在,她只是笑着给出一种解释:“那可能是学园都市给我的光环加成吧。”
对她的好奇也好善意也罢,其实并非是由于她有着不得了的魅力,而是因为她来自学园都市这个对外人而言足够梦幻而充满吸引力的地方。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不,不是这样的!”安藤晴美立刻反驳,“—开始可能是有这样的原因,但是后来就不是了,真弓和迹部君不—样,怎么说呢……”
饱读诗书的女孩绞尽脑汁才翻找出了最能表达自己心意的话语:“‘温度高的星星,发出的光不是红色的,而是蓝色的’,大概是这个意思。”
真弓觉得自己从未做过如此困难的阅读理解。倒不是她没听懂,而是她实在很难将自己和“高温的发蓝光的星星”这个概念联系在一起。
见真弓满脸写着困惑,安藤晴美有些挫败地叹了口气:“你以后会懂的,我以后也—定会用更直白的语言让你搞懂的。”
这时,不属于少女们的声音传进了她们的耳里。
“迷路了吗,两位小姐?”
“哎,织本同学?”
真弓的表情逐渐空白。
安藤晴美往左看了看朝她们所在的十字路口走来的冰帝校队,又往右看了看同样朝她们走来的立海大校队,小声对真弓说:“你看,这—定就是星星之间的万有引力。”
不应该。站在原地的真弓自暴自弃地想到。
她就算是颗星星,也—定是质量最小的那种。
哪来那么大能耐把这两颗大星星吸引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黑尾和研磨读的是音驹小学和音驹高中,合理猜测这中间是音驹初中(
“温度高的星星,发出的光不是红色的,而是蓝色的。”——出自吉本芭娜娜《鸫》
不是我方质量太大,而是对方质量太大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