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仰仗的人
一天一夜,十二个时辰,宫闱之中除了道上的侍卫再没有宫婢行走。整个宫廷死一般地寂静,没有一点儿声息。谢棋走在一小队人马前面,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被押送着,还是带领着他们前行。空旷的过道上唯有齐整的脚步声响着,让人窒息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宫廷。
这哪里还是奢贵华丽的宫廷?楚晨启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让整个宫廷的宫婢和宫内守备在一夕之间尽数消失?
一队人马迎面走来,和谢棋撞了个正着。领头人比他身后的人还要矮了许多,大概只有十三四岁模样,脸上还依稀残留着一些稚嫩的神色,在一群银凯的将士中显得突兀万分。居然是小七。
“小……”
未出口的话停滞在喉咙底,小七的眼里没有一丝熟稔,仿佛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一样,擦肩而过。
谢棋在原地苦笑了片刻,没有再回头。也许对于许多人来说,不论衡芜还是谢棋都算不上是一个完整的人;又或许,对于许多人来说,谢棋根本就是一个活在虚空里的人,隔着纱看幻影,喝着酒看月亮,一旦撕了轻纱酒醒人散,她就算是凭空消失也没有人会发现。
空荡荡的华清殿上,楚晨启一人独坐着,青衣早已换成了锦衣。雅妃就站在他的身侧,柔顺地替他研着墨。乍一看去,当真是郎才女貌。只可惜雅妃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顿时变了内容,温和的眼眸中遮盖不了的是厌恶。雅妃的厌恶谢棋并不打算理会,她进到殿内默默跪下了,小心地把脸上憎恨的情绪遮盖起来,温顺地低着头。
楚晨启温煦的声音响起:“棋儿,你可是想好了?”
谢棋挤出一个笑容来,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了身,踱步到高座旁,轻轻地坐到了他身旁。从小到大,楚晨启也许说过无数谎话,却独独有一句是真的。他永远不会介意她坐到他身边,不论是在朝堂还是在王府。从五六岁的小孩儿到长成,他的身边一定会留下她的位置。
顿时,雅妃温和的神色笼罩上不悦的色彩。
“师父,为什么宫里没有人了?”
楚晨启莞尔一笑:“棋儿,楚天寻命不久矣,我要取而代之必然要经历一番纠葛,见到的越少,自然需要杀的人也越少。他们都是自愿待在房里,与人无尤。”
“那太子呢?尹槐呢?”
“怎么,楚天寻没有和你提及吗?”楚晨启冷笑,“西昭进犯,没有了莫云庭这一位大将,太子亲帅二十万将士去往燕关。至于尹槐,他身为舞师,自然是在钻研舞技,过几日你就能够看见他了。”
“那太子会不会回……”
“棋儿,你说他能不能回来,嗯?”
谢棋的手颤了颤,顺势抓住了座椅上的绒垫。楚晨启步步为营,也许早就和西昭勾结好了掐准了时机才动手,他怎么会让太子活着生还呢?
每个人都有疏于防范的时候,楚晨启也一样。谢棋猜不透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真正地把所有的防备卸下,但至少她的柔顺可以换来他的一点点松懈,这就够了。更何况——雅妃的不悦即使她再用力掩饰也掩饰不了,她报复地朝雅妃飘了一个眼色过去,幸灾乐祸地瞧着她越来越深沉的脸色。
那是嫉妒,或者说是嫉恨。不久之前,她在楚天寻那儿得宠都不曾让雅妃露出这样的神情,事到如今却因为楚晨启她露出了如此失态的神色。
也许女子生来带着一份灵敏。谢棋怀着些许邪恶的小心思依偎到了楚晨启怀里,抬头巧笑:“师父,你说过要封棋儿为后,是不是真的?”
楚晨启脸色一变,皱眉开口:“棋儿,为师说过的话自然是一诺千金。只是,你最好别在我面前露出算计的模样。”
谢棋吃了瘪,灰溜溜地低下头,默默地算着时间。
“你在害怕?”
终于,楚晨启的手落到了她的额头上。那儿已经濡湿一片,尽是冷汗。谢棋茫然摇头,勉强笑道:“棋儿只是不知道可以为师父做点儿什么,日后才能光明正大地……站到师父身边。”
楚晨启眼里有了笑意,眉梢渐渐上扬。
“你只要替为师穿上凤临衣,在和晋国的结盟宴上跳上一曲《安平》,就是对我燕晗千秋万载基业的最大贡献了。”
《安平舞》吗?谢棋眯起眼笑:“好。”
楚晨启轻轻地道:“结盟那日,便是我登上九宝之日,二十年前的债就此作罢。”
谢棋的心抖了抖,酸楚一点点攀爬上心尖。很难想象如果是两年前,见到他这样的神情她该欢心成什么模样,此时此刻却只剩下心寒。隔着血海深仇和数不胜数的谎言,纵然十几年师徒建筑了铜墙铁壁般的感情,也在顷刻间坍塌。
谢棋成了宫里的闲人。
如果不是亲历,她根本想象不出,究竟是怎样的魄力才能让平日里熙熙攘攘的宫廷,在一朝一夕之间成为死城一般。十二年前那个谋反的王爷选择了大军铁骑踏入皇城屠戮宫人来夺取这燕晗江山,血流成河,哀号遍野,造了无数的杀孽,惹了民愤,最后被孤注一掷的宫廷禁卫剿灭。十二年后,楚晨启却选择了这样一个诡异的方式。
没有杀戮,没有血光,只是兵不血刃地让皇城坍塌。放逐莫云庭,设计祭天失败积攒民愤,暗通西昭,拉拢丞相,笼络妃嫔,甚至派遣她去混淆所有人的视线,逼楚天寻自乱阵脚……许许多多的巧合是经年累月的积淀,等到时机成熟,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拿下皇城。这其中的恐怖,让人胆战心惊。
没有血光的战争才是最致命的。楚晨启如同藏天香,暗香浮动,致命的迷惑。
究竟怎样才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出宫呢?
谢棋和乐聆商量了无数个办法,却没有一个可以付诸行动。末了,却是雅妃找上了门。
在这宫里能够自由行走的人已经不多了,雅妃是一个。谢棋待在乐聆房里,眼睁睁地看着雅妃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地进到了有些凌乱的房中,目光阴沉,堪比阴云密布的天。
她笑得柔婉:“谢棋,听说你想出宫?”
谢棋咧嘴笑:“雅妃哪里听来的消息?我在这儿吃穿不愁,风光无限,又不比雅妃你是师父小心翼翼的同伙,我过着小姐的日子何必出宫?”
“你这口舌倒是依旧如此利落。”
谢棋抱拳干笑:“雅妃过奖,实话总是说得比较顺溜的。谢棋不如雅妃聪慧,戏中戏演得也不如雅妃利索,一不小心中了雅妃的套儿已经悔恨好久了,雅妃才是口舌利落的行家。”
终于,雅妃的脸红了又白,阴郁得一触即发。
啪。乐聆手里的茶杯不轻不重地砸上了木桌,她冷笑道:“天色不早,奴婢想歇息了,雅妃,请便。”
“谢棋,我今天来这里不是和你们逞口舌之快的。”
“请便。”
“我送你出宫,千真万确,并非好心。我要你在宫里消失,你想出宫,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请。”
“你!”雅妃气得脸色泛白,临出门又回了头,“谢棋,明日清晨,你如果想出宫就站在乐府门口,你可考虑清楚了!”
房门被重重地关上了,谢棋在屋子里和乐聆相视一笑,马上耷拉下了脸。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兴奋劲儿已经过去,现实立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你真的要出宫?她真的会那么好心?”
“会。”
乐聆微微沉吟,冷笑:“因为贤王?”
“嗯。”
“我倒没有看出来,她居然也是贤王的人。她在宫里已经许多年了,藏得可真深,真是七窍玲珑。”
谢棋苦涩道:“是挖坑的人深而已。我以衡芜身份入宫可是破绽百出,你不是也没有发现吗?”许多时候,天衣无缝的计谋只需要一人运筹帷幄,执行的那个人不论是失败还是成功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就够了。
乐聆赞同地点头:“也对,你都能骗过所有人,更何况雅妃!”
“……是。”
“那你打算怎么办?”
“今天晚上先去见一个人。”
“见谁?”
“贤王的大哥。”那个在牢里唱歌的疯癫男人,事到如今,她能够仰仗的恐怕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