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江山如锦 > 第108章 缺失

第108章 缺失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黄昏时分,依旧是秋雨。

    谢棋偷偷去了舞殿,一个人推开了沉重的雕花木门。秋雨潮湿,昏天暗地,没有了外头透射进来的阳光,整个舞殿昏暗无比,还透着一丝潮湿的气味。她却彻彻底底地放松了下来,方才进殿前的一丝心慌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许许多司舞不喜欢舞殿,因为这儿实在有太多历届司舞的血汗味儿。舞殿纯然带着一丝压迫力,只要站在里面,不管是呼吸还是心跳,都会比在外头沉上几分,这样的压抑积少成多便会成为心上的负担。谢棋却独爱舞殿的这一丝压抑,她曾经在这儿摔了无数次,累瘫了无数次,可是一旦遇到了瓶颈却始终喜欢到这里来。

    比如,现在。

    《葬秋舞》依旧少了一丝韵味,埋葬孤寂这一次想来是不会错了,只是还缺点儿什么呢?

    没有司乐,她一个人闭眼踏上第一个舞步,一个人跃动,一个人回旋,一个人把需要的情感倾注到每一个动作里面……每一个舞者在跳舞的时候其实都是木偶,灵魂栖居在一方狭小的空隙里,舞动的身体不带半分情感。等到动作已经纯熟无比,舞者才会把那一支舞需要的情感一点一滴地倾注到伸展的手脚上,倾注到脸上的每一丝神情中,眼角眉梢的每一缕碎光里……

    少了什么,究竟还少了什么?

    谢棋并不是个优秀的司舞,无法一心几用地操控舞韵和纷乱的心神。心凌乱无比,舞步也伴随着心纷乱起来,最后左脚踩上右脚这样低级的错误自然不可避免——狠狠砸在地上的时候,谢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愿意起身了,躺在地上轻轻叹息。

    这样下去,明日试舞该怎么办?难道任由佳色嘲讽她是绣花枕头裙带司舞吗?

    啪。

    极轻的一声从门口传来。谢棋在慌乱中睁开了眼,从地上挣扎着站起身来,茫然朝门口望,只是短短的一瞬,她就被抽空了心神——

    门口站着一个人,一个身穿银铠、颀长挺拔的身影。门外的秋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歇,昏暗的天泛了白。舞殿里依旧是暗影笼罩,门外投射进舞殿的光亮把那个人的银凯剪得瘦削无比,唯有那凛然的银光还依稀弥漫着沙场血光的杀意。

    莫云庭,说好是半月后才归来,他居然提前到了。

    谢棋不知道那一刻自己心上是一种怎样的知觉,只是手不能动,脚不能抬,连出口的话都卡死在了喉咙底。锦丝草园里那一袭白衣,南华城里的仗剑潇洒,燕关城的银枪铁骑……无数种思绪只汇聚成了一种心思——

    恍如隔世。

    谢棋在发呆,莫云庭似乎也是。他仿佛不能肯定眼见的事实一样,在门口停顿了许久才轻轻地踏进舞殿,一步步走到她身边,朝她露了个疲惫的笑。

    他说:“我回来了,活着。”

    活着,沙场归来的人也许只有这一个祈求,为挂念的人活着。

    谢棋一动不动,她和他隔着几步的距离,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似乎有些羞赧,低眉轻道:“小谢,我祭天舞之前说的话……我还言未尽,你,是不是还愿意听?”

    祭天舞。

    谢棋被这三个字惊醒了蛰伏的思绪,顷刻间脑海里响起一片轰鸣。她发现自己居然记不清祭天舞是谁跳的。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谁,都不会是她。

    他叫她小谢,他的笑是为小谢,他言未尽的对象也是小谢。

    而她,是衡芜。

    只是一张面罩……只是因为她还习惯性地戴着面罩遮去早已天壤之别的脸。他只是错认。

    还有什么比这更讽刺的呢?

    谢棋在一瞬间彻底明白了《葬秋》中她一直求而不得的是什么,是沙场归来载荣光,故人对面不相识。

    莫云庭显然是没有发现她的异样,他面容僵硬,却看得出是在尽量让自己自然一些。他站在几步开外朝她露出一抹和煦的笑,久久得不到回应又拧起了眉头。

    他沉道:“你方才跳的是什么舞?”

    谢棋依旧呆滞,小心翼翼地答:“葬、葬秋……”

    莫云庭皱起眉头盯着她,他似乎是不满意她的表现却找不着纾解的言语,所以只能用算不上和颜悦色的目光像是看着她,又像是瞪着她。

    谢棋汗涔涔地上前了一步,他这副模样不像将军也不像很久以前她害怕过的那个乐官,倒像是家里的猫猫狗狗,他瞪眼像是猫猫狗狗气得竖起了毛,她居然在一瞬间有了好好摸摸他脑袋的欲望……纵然很想,可她不敢。

    她甚至连把面罩摘下来的勇气都没有,不知原因,只是不敢。就这么无耻地冒充着那个其实算不上是外人的人,朝他露了一个笑。莫云庭,好久不见。

    莫云庭的脸因为这一笑奇迹似的融化了,眼里也染了暖意,他说:“我本想等得胜归来陛下问赏的时候用战功换你的自由。没想到路过舞殿顺路进来看看却见到了你。”

    谢棋惊诧道:“你还没见过其他人?”

    “嗯。一会儿就过去。”莫云庭点头,居然有几分乖巧。

    谢棋配合着点点头,心思有些乱:因为没有见过其他人,所以才不知道宫里最近来了一个“衡芜”吗?她虽然无意隐瞒真相,可是刚刚故意没有指出他认错人却是实打实的,他……

    “小谢。”

    谢棋被这一声熟悉的小谢蛊惑,本能地应他:“嗯?”

    结果,半天都没有等到莫云庭的下文,他只是不远不近地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又轻轻叫了一声“小谢”。看得出他心情似乎……不错?

    “小谢。”

    “嗯?”

    莫云庭轻道:“我去见陛下,你等我半个时辰。”

    “好。”

    莫云庭离开了舞殿,谢棋一个人在殿上练习《葬秋》。半个时辰后,天色渐渐泛黑,莫云庭没有来;一个时辰后月亮初升,莫云庭没有来;整整一夜,从黄昏到天黑,从天黑到天亮,她的脚上已经起了泡,《葬秋》也已经跳得娴熟无比,可是他却始终没有来。

    阳光再一次投射进舞殿的时候,谢棋躺在殿上眯着眼睡了一小会儿,听着梦里那个反反复复轻笑的声音,她说,你还等什么呢,他不会来了。

    她在梦里憋着火气问:为什么不会来?

    梦里和她一模一样的声音嬉笑着答她:你叫什么?他为什么会和你约定来见你?

    我叫……我叫……衡芜。

    谢棋发现自己在殿上睡了很久,久到四肢全部冰凉了,她茫然地坐起身来,不期然地想起了莫云庭那迭声的“小谢”。

    这样一声声没有意义的称呼莫云庭似乎向来挺喜欢,在谢棋记忆里也有过类似的情形。许多年前贤王府里的陈师父喜欢吃烤兔肉,从街上买了整整一笼的兔子回王府。当年她年少,抱着巴掌大小的小兔子死活不肯松手,陈师父见不得她哭就留下了兔子。那时候,她对那只兔子很是喜欢,奈何兔子却受了惊,缩在笼子里瑟瑟发抖就是不肯出来。她没办法,只好每天守在笼子外轻声叫那只兔子“兔子”“兔子”“小兔子呀——”

    喜欢的时候,叫着名字都是一种幸福。

    后来呢?谢棋在殿上捶着脑袋逼自己去回忆,后来,后来那只兔子被楚暮归一剑斩成了两段,血飞溅到了她的脸上,温热的触感连灵魂都会为之悚然。楚暮归说,棋儿,你不该玩物丧志。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