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横着出去
片刻沉默后,谢棋铆足了劲儿抬起头正视莫云庭,闭眼磕头:“求大人,收下我吧。”
日头渐渐升高了,空气中带了点儿嫩草香。阳光洒在谢棋的脸上,把那几道伤痕照射得越发丑陋不堪。微冷的晨风中,谢棋的脸上却有一层细细的汗珠,在太阳底下散发着点点光芒。
“收下我吧。”
莫云庭低眉略略琢磨着眼前这个丑丫头带着哭腔的一句哀求,嘴角露出几分笑意。他只粗粗看了她一眼,挑眉笑道:“走吧,你这张脸给司舞们当个使唤丫头都会被嫌弃有碍观瞻。”
莫云庭只丢下一个背影和一句话。大门终究还是在谢棋面前关上了。
又一日天黑天明。
朝凤乐府的大门依旧紧掩,就连时常出来赶她走的那个小厮也已经不大露头了。
谢棋已经没有力气维持跪着的姿势,只是软软地靠着朝凤乐府门前的石狮闭眼歇息。除了清晨的时候路边叶子上残留的一些露水,她已经连续五天没有进食。
谢棋不大活动,她把所有能省的力气都省了,为了保持更加持久的体力,她盯着那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开的门,连呼吸都缓慢得像是算好了节奏。
七天其实算不得她的极限,很久以前,她曾经在冰天雪地里跪着等一支葬思花开放,一等就是七天,连续七天不进粒米,为的不过是把最鲜活的花送给那个人入药。而如今,不过是跪在这儿五天而已。
阳光再度投射到她冰冷的指尖的时候,朝凤乐府的门轻轻地被人推开了。出门的是一个女子,她穿着一身素衣,踌躇着步伐停在了谢棋面前。
谢棋仰起头看到的是一张过分白皙的脸,和一脸怯生生的表情,估摸着是被她脸上的刀疤给吓着了。她犹豫着抓住她的一抹衣摆,张了张嘴却没开口。
倒是女子满脸通红,半晌才开口:“我……我是这里新进的司舞,我没有贴身的丫鬟,你愿意跟我吗?”她见谢棋没反应,脸色越发难堪,“我、我看你跪在这里好久了,正巧我没……府里丫鬟不多,你可以和我住一起,月俸我的分你三成……”
女子越说脸越红,到最后已经窘得手足无措。
“好。”
谢棋想对她露出一个笑。也许是嘴角扬起得太过狰狞,女子吓得花容失色,只匆匆丢下一句“跟我来吧”,就狼狈地进到了门内。谢棋只得摸了摸自己实在算不得平整的脸,暗暗发笑。这张脸何其难以入眼,她早该知道。
“你……叫什么?”那新进司舞又怯怯地折了回来。
“小谢。”
“我叫杜蕊,你……你以后就跟着我……我和大人禀报过了的。”
谢棋乖巧地点头,跟在她身后:“知道了,杜小姐。”
“朝凤乐府”四个镶金的大字气势非凡,谢棋在乐府门外最后一眼却不是落在那上面,而是落在了街头一处拐角。那儿有一抹黑色身影一闪而过,只留下衣摆一角尚且在她的视野中留下一丝痕迹。
整整五天五夜,谢棋终究是跟着杜蕊进了朝凤乐府。乐府内花团锦簇,一路上穿着轻纱的女儿家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她们的目光始终追随着杜蕊和谢棋,目光中隐隐闪动着嘲讽。
“看啊,那个杜蕊把那个鬼一样的丫头带回来了。”
“呵呵,长相丑就算了,还是个蠢得像木头一样的拙丫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傻子。这样的人杜蕊居然也要?”
“人家也是别无选择嘛,哪像姐姐家,哥哥位列高官,人家不过是个县官之女……”
谢棋一直默默跟着她,方才的疑问已经从她的表现中解开了一大半:这个叫杜蕊的司舞大概是家里不够得势,不被人看好,所以没配个贴身丫鬟。也许是正好看着她在门口跪了好几天,就起了自己出月俸雇她的念头。
杜蕊羞红的脸渐渐成了苍白,连脚下的步伐都带了踉跄。她在前面飞快地走,一点儿余光都不敢瞄向周遭的人群。谢棋在后头跟着,静静观察着周围因为自己丑陋的面目而花容失色的司舞司乐们,悄悄在心里记着府里的路径。
“小谢,你……”
“啊?”谢棋木木答应着,三两步追上杜蕊,却不小心被脚下的青石绊了一跤,摔了个人仰马翻。
顿时,周围的窃笑声越发猖狂。不远处的三个云裳女子捂着肚子笑:“果然是个粗糙的……”
杜蕊眼圈发红,尴尬地回头望向谢棋,却看见谢棋一脸木讷憨态地揉着脑袋,俨然是一副没瞧见周围人的脸色怪异的模样,看样子是真的不大聪明。她揉揉眼,难掩心酸:“小谢,跟我走。”
“哦。”
谢棋默默地跟上杜蕊的脚步,只在远离人群的时候回头望了朝凤乐府的大门一眼,也正是这一瞥,她见到了一直站在不着眼的角落里的那一袭青衣。
莫云庭吗?她朝他露了个笑,悄悄把这个名字记在了心里。他终究和传闻中有点儿出入,传闻他是个草菅人命的佞臣,可是现在看来,在没有确定跪在门口的女孩儿是不是别有用心之前,他还不忍心看她饿死。他居然是个善良的人。你防得了我一时,防得了我一世吗,骠骑将军?
她在朝凤乐府中默默无名,直到有一天那一袭青衣拦住她的去路,他说:“我正好缺一个使唤的丫鬟,不如,跟着我?”
她木然抬头望着他的眼,乖乖点头:“是,莫大人。”
她跟在他身后,一步步走向他的别院,轻轻舒了一口气。莫云庭的贴身侍女,她没想到的是,那将会是那样一段漫长的时间。长到她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她其实是来找莫云庭私自屯兵的证据的,只可惜他防得滴水不漏。
梦醒时分,阳光不偏不倚地落在谢棋的眼角,她眨眨眼,随手用手背擦了擦脸,支撑着坐起身恍恍惚惚打量着四周的一片昏暗。有那么一瞬间,她分不清这是在尚雅庄的刑房里还是在天牢。
“小丫头,你生病了?你已经昏睡三天了!”隔壁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语气中带着一丝焦急。
“三天?”
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男人的手按在了铁栏上尽量贴近她,粗声粗气道:“小丫头,你可别莫名其妙丢了小命。我在这儿一关二十年,好不容易来了个能说话的,你可别早早去见了阎王!”
话虽然粗糙,情却是真的。谢棋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冲着那个男人笑了笑。天牢昏暗,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她的笑,可是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她几次张口说不出话来,出口的第一句话就带了哽咽:“我想出去。”
从来就没有这样想过,她想找到莫云庭,她想知道莫云庭是不是还活着……她想把她知道的和记起的所有的事情告诉他,可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天牢里,她只能面对着阴暗的墙,冰冷的铁栏,还有每天才半个时辰的阳光!
男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小丫头,你以为这天牢是你想出去就能出去的吗?”
“我重病吐血能不能出去?”
“不能。”
“我招供能不能出去?”
“不能。”
“我……到底怎么才能够出去?”
男人沉默了片刻,忽而大笑起来:“死了呗!哈哈,小丫头,要不把脖子伸上来?叔用这双半残的手结果了你,你就能够横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