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郭启淮像抱着一块珍稀易碎的琉璃，什么军令条款通通成为虚设，他叠声点头：“好、好，乖宝贝儿，爹什么都听你的。”
叶卿贴着他震动哽咽的胸膛，娇娇嗯了声。
通过这一阵相处，她发觉此人并非想象中恋栈权位、抛妻弃子的人，他过得也很苦。
如果不是为了薛灵芸，她也没有理由拗扭着。
欣喜过度的郭启淮回过神来，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茬，试探的问：“丫头，你不是说一旦归顺了我，怕会影响到你娘的决定吗。”
“对呀，所以我以后背地里喊你爹，我娘在场的时候，我还是叫你郭将军。”叶卿想得两全其美。
郭启淮脸色登时变菜，这哪是一块琉璃啊，是一缕抓不住的轻烟：“你们女人家怎么反反复复的。天底下哪一个孩子不希望父母双全。你娘的名声重要，你爹的幸福就不重要了吗。你肯助我一臂之力的话，我们一家三口也好早日团聚。”
叶卿玻璃球似的黑眼珠转动，跳出他的怀抱，不买账道：“爹跟娘比起来，当然还是娘比较重要。”
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同，她不能擅自干涉他们，除非等确定了薛灵芸的心意。
月散星稀，太阳一点点从海岸线上升起。
随着时间的推移，怀阳县陆地的士兵像关节没有上油的木偶一样，发僵机械的备战。
“这些士兵腹中饥馁，一天一夜米粮未进，怎么能去打仗。”饿得两眼有些发青的副将周青心情烦躁的朝同侪抱怨道，他身为主将倒还能忍，就是愧对这些手下叫他们去送死。
主簿罗良摇头喟叹：“都督说这样才能破釜沉舟，总比束手待毙的强。”
“这怎么能跟楚霸王的破釜沉舟相提并论呢，他们又没遭受前后夹击的形势，这纯粹是牵强附会。”周青身为武将脾气有些暴躁。
“你抱怨也无济于事，萧司农从府中来信，也没能动摇都督的心意。”
周青嘀咕道：“不是我说，都督从小无父无母，没人管制，在陪都更是称王称霸，膨胀滋长他的气焰。偏他还锐猛无匹，自出征来没受过大的挫折，他要是把勇气和傲气混为一谈，认为这是他的成功法门，独断独行，迟早有一天会栽上头的。”
“嘘……有船来了。”罗良行走在岸边，忽看远处桅杆耸立，帆布飘荡，待船近了，他忙命令士兵帮忙拉纤靠岸。
“叶姑娘！”罗良惊喜的迎上去，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却不敢说出口。
叶卿解下挡风的帷帽，福身回礼：“罗大人，幸好你们还没走。我和我爹带了些粮食过来，你带士兵们去搬取做饭。另外，带我去见见萧都督，看这架势，你们已经要出兵了，你先帮忙拖延片刻，我去同都督谈谈。”
“就凭你？”周青走过来怀疑的道，他家主子迫于他们的诡计接纳了眼前女子，那只是限于男女之间。
他家主子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会容许一个女子对军事指手画脚？
“周司马，你看在人家叶姑娘迢迢送粮的情分上，也该对人家客气一点，”罗良比手道：“老夫愿配合姑娘尽力一试，请进去吧。”
舱室内，萧恪唇色微白，正用巾栉擦拭着一柄宝剑，准备黎明时的决战。
听到地面有不请自来的咚咚脚步声，八成又是那些人来劝他的，萧恪头也不抬道：“我意已决，出去……”他看到有片影子投到地面，又窄又小，不由得看去，惊愕的豁然站起：“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到这来的。”
“我坐船来的，还避开慕家的耳目，拉来几船柴米油肉。”叶卿弯着眼睫道。
萧恪箭步走过来，抬手抹开她脸上的血渍污渍，颤声问怎么回事。
叶卿用袖子揩了揩：“哦，这不是我的血，途中遇到了一点麻烦，不过后来都解决了。路途仓惶，我没来得及清洗。”
听到不是她的血，萧恪心神才稍稍安定，拉她过去水盆边洗脸。
叶卿从怀中取出一只白面馒头，悄悄递给他：“你快吃点，饿坏了吧，”叶卿打开油纸，抬头见萧恪望着自己，她别扭的辩解道：“这不算开小灶，外面人很快也有的吃，”她用手指头比划一点点距离：“就早那么一点点时间，没关系的吧。”
萧恪给她擦脸，几点泥渍晕染抹开，显得更脏了。
那一双乌白分明的杏眼在这张脏兮兮的小脸上衬得明亮极了。
萧恪连馒头圈抱住她，冰冷吸气道：“你就为了这个，你知道从城中到怀阳一路上有多少小股倭寇流窜，有多危险吗。我吓过你一回，你非要吓回来是不是。”
叶卿拍抚他发颤的脊背：“我这不是好好的，先吃东西吧。”
检查她真的没有受伤后，萧恪也不矫情，坐下来大口的嘶咬馒头，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
“慢点儿，”叶卿给他倒水，看他大快朵颐的样子，笑眯眯的提起道：“不知萧都督可曾记得在我面前说过一句话。”
“我在你面前说的话很多，你指哪一句？”萧恪啃着她赠予的馒头，浑然不觉眼前小狐狸的心思。
叶卿道：“把人当衣食父母的，就该有做儿子的样子，尊敬爱戴，聆听管教。我这趟来，也算得你们一日衣食父母了吧，以其昭昭使人昭昭，都督会听我管教吗。”
萧恪恍然：“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就是要我服你管。”
萧恪揽着她香肩，满不在意的笑道：“这有什么问题，母命不敢违，妻命更加不敢违。你想提什么要求尽管说便是。”
叶卿垮掉笑容。分明是她占了话头便宜，怎么感到不自在的却是她呢。
叶卿耳根发红的瞪他：“什么母啊妻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你别贸然出兵，让慕家的奸计得逞。”
谈及正事，萧恪收起嬉笑，坚决摇头。
叶卿急了：“为什么。”
萧恪沉吟催促道：“等会你快离开，免得被慕家眼线发觉，寻你麻烦。你送粮只能送一次，过几天大军同样会陷入窘境，还不如趁现在吃饱喝足了，狠狠干他一架。”
“你不怕跟敌人鏖战时，被慕家攻击后路。”
这个问题被问过数十遍了，萧恪不吝跟她解释：“那又如何。战还有一线生机。拖下去，诚然罗良他们能想出计策，也只是逼慕家先出兵的计策，才能解除危难。这样一来，我出兵却拖着让副队救人，明明有能力却陷入跟小人的勾心斗角，我一生立足的信义何在。”
叶卿了然点头：“你是靠真凭实干到今天的，不屑跟他们耍阴谋诡计。”
“你明白我。”萧恪惊喜的握住她手，不带欲念的，像觅得知己。
叶卿再度点头：“那你的信义是什么？”
“当然是、不惧魑魅魍魉，勇往向前。”
叶卿又问：“向前干什么呢，杀敌人，还是救百姓？”
萧恪严防死守的信条似乎被层层剥开，他犹豫了会道：“两者都有。”
“哪一样更重要？”叶卿看他变幻的神色，适时的道：“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两权相害取其轻，你忍一时个人荣辱，换来所有人的安宁，对大家都好，你觉得脸面比性命重要，大家可不那么觉得。还有，办法用在正途上就不叫阴谋诡计，上回你帮我对付沈知节，不也私自去找了张巡按走后门。”
“可、可是”
被点中软肋的萧恪像个孩子一样，露出生病不愿吃药的小情绪：“割舍下面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明明有能力两线作战，却要学慕家伺机而动。”
叶卿果真明白了，这厮最大的问题是自信心爆棚。
叶卿道：“淹死会水的。你前几次没失败，不代表每一次都幸运。我想一个名将除了有胆识、谋略、决策、功绩，最重要的还是有命，有命去完成前面几项，才配称名将。”
话糙理不糙，萧恪心悦诚服的自愧不如。
萧恪这些天偏偏摆摆的重石落下，拉着叶卿坐腿上挑逗：“放眼全营，只有你一人敢咒我，该当何罪。”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正事呢，”叶卿知道拖下去也不是办法，逼得慕家出手才行，眼前完成了第一步，到第二步：“慕白枫并不是无坚不摧的，他既然设了套子坑你，你也还施彼身。”
萧恪用钎子挑她指壳里的泥垢，想象她一路艰难不易，放柔声气道：“听你的口吻，已有了对策？”
“嗯。我对慕白枫了解不多，但他既然爱耍阴谋诡计，疑心病定然重。你只需……”叶卿附耳过去，悄声密谋。
萧恪听罢，赞许的看了她一眼：“这次回去，我按军规给你论功行赏。”
叶卿摆手，不敢揽功：“这是我爹说的，我拾人牙慧罢了。”
“那也是你带来的福气，不然你爹怎么会管我的事情。”说着萧恪就要去亲她，碰巧被没眼色的周青闯进来，询问大军到点开拔的事，萧恪松口挥退，听了叶卿的意见，延迟战事：“到正午再说，先让将士们吃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