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人员聚齐后,大家开始着手布行重新开张事宜。
其实布行拥有蚕房、织房、铺面一整套丝绸产出卖出的机构规模,是织造行的一部分,为了跟沈知节程盈月夫妇手中的区分开来才称呼布行。
沈知节为了能更好掌控织造行,以丈夫身份便宜行事,不肯同薛灵芸和离。于是他们自己人称布行,外界多数不知情人士还是叫织造行。
叶卿问要了几间小作坊拿来练手,薛灵芸自是欣然同意。
有了小作坊做挡箭牌,叶卿去梨花巷就有了借口。
平日时候,她就跟家里人聚在大铺面里,薛灵芸和忠叔负责送往迎来,沈墨则负责洒扫补货。
叶卿则恶补人工名册、养蚕方法、织机原理这些东西,毕竟她不止为了去梨花巷,手上实打实的管理了一部分作坊,工人们的吃喝生计都指着她呢。
布行生意还算不错,毕竟薛灵芸从事这方面十几年了,在街坊邻里那里素有口碑。
薛灵芸送走一位贵客陈太太,见儿子热出了汗,端了壶茶走过去:“墨儿,回房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沈墨微笑:“嗯,谢谢娘。”
薛灵芸又提着茶壶到柜台边,给女儿也倒了一杯:“卿儿,流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读书是长久之行,你别一下子累坏自己了,出去散心买买东西吧。”
女儿的斤两她清楚,素日里非常娇气容易喊累,多待一会便坐不住,现下一看书就几个时辰,真叫她欣慰又担心。
叶卿从书海里抬头,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我没事儿娘,再看一会。”便又埋头看书。
客人来来往往,主仆各司其职,气氛非常融洽。
西斜的日光透过匾额,晒在身上,叶卿懒懒抻腰时,瞥见跟伙计在一起擦货架的沈墨。
沈墨混在伙计堆里,算得上鹤立鸡群的存在了,肩如银台,腰似劲竹,十五岁便这般光景,长大以后还了得。
沈墨一举一动沉稳利落,那领班却背着薛灵芸悄悄小声斥他做不好,笃定沈墨不会告黑状,把更多的活计派给他做。
沈墨确实没说什么,但也不逆来顺受,只是按部就班的做好自己的分内。
“沈墨,过来。”看到这一幕的叶卿招招手。
沈墨端着一个雕花铜盆过来,拧干手中巾栉:“姐,什么事?”
“这的人手够了,不用你特地帮忙,你有什么自己想做的事没有。”以沈墨的能力,一定能找到比杂役更好的差事。
沈墨思索抿唇:“我也试过管账,但天赋不在此。管人……我不喜欢同人打交道。”
“怎么都局限在布行里。”叶卿听得有些无奈。
一句话将沈墨问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他有过被生母抛弃的经历,他觉得在近前做事,侍奉母亲,让薛灵芸看到他的努力,会比较好。
而且,他小时候就跟着薛灵芸,薛灵芸怕伤害他,对他的行为不加拘束,两个人都小心翼翼的,谁都没谈过理想、目标这些问题,久而久之沈墨就习惯待在店里做事了。
若问他想做的事情,曾经某个时候,他看到倭寇劫掠钱财,奸□□女,便有一股想将他们碎尸万段的冲动。
“我讨厌浪人,讨厌倭寇。”沈墨拧眉道。
叶卿摸下巴噢了一声:“那就是想投军咯?对呀,那天你对付那两个人牙子,以一敌二,身手了得,那就去试试嘛。”叶卿越回想那天的场景越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这么好的资质,留在店里当杂役太暴殄天物了。
沈墨捏了捏掌心,清竣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一丝符合年龄的紧张与迷茫:“我可以吗。”
“都说试试,不行就回来,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叶卿轻松道。
沈墨受了叶卿的点拨后,询问薛灵芸的意见得到允许,就去卫所应征了。
三天后,沈墨从考核场的山里出来,匆步回了家,面上无喜无忧,看不出结果如何。
却是有消息灵通的四五个冰人登门,正好看到沈墨在厅里忙活,喜气盈腮的迎上去。
“哟,新任百夫长怎么能干这种粗活,这可是保家卫国的手,快放下,婶婶跟你有事说。”
沈墨想第一个把好消息告诉叶卿,却被忠叔告知母女出门逛街去了,他便习惯了帮忙店里,一壁翘首等待。
这些媒婆平日里来买布都避开沈墨这个瘟神,现下一个个对沈墨态度大转变,把忠叔闹不懂了:“几位太太,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咱们店里哪有什么百夫长。”
几个冰人七嘴八舌的抢答,其中一个尖声道:“哟,新百夫长真是低调,还瞒着家里人呢。掌柜的不知道呀,沈墨参加卫所考核,一通过就当上百夫长了,统领百人呢。”
另一个冰人忙说:“是我最先知道的,我的侄儿也在里面考试,进去几百个,刷掉大半,剩下的也都是新兵蛋子,别说百夫长了,十夫长都没有。你们说说,沈墨这算不算类似科举里那什么,解元会元啦?反正就是第一唯一的意思。”
“会员解元算什么,纸上谈兵罢了,武将可是真刀真枪有实权的,”冰人吹捧道,“你说是吧百夫长。”
沈墨一声不吭的坐在位子上,本来不想搭话,实在听不下去:“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胸有丘壑的读书人,自然比只会蛮干的武夫强。”
他遗憾自己蹉跎太多时间,没有好好读书,哪里还会瞧不起读书人。
冰人拍马拍到马臀上,尴尬得一下子噤声。
众冰人面面相觑,嗤之以鼻,看来沈墨还是那个不解人情的沈墨,一点不讨人喜欢。
冰人们是带着任务来的,怕跟这位爷话不投机,谈崩了,于是都住嘴。
他们想绕开沈墨,等薛灵芸回来谈的好,反正婚姻大事父母做主。
几个冰人商量定,便讪笑着朝沈墨跟掌柜告辞,道择日再来拜访。
约莫半个时辰后,叶卿和薛灵芸手挽手,臂上挎着篮子,满载而归进来了。
沈墨迎将上去,帮他们提篮子,卸东西。
忠叔笑呵呵的走过来:“少爷真沉得住气啊,还是不好意思说,要不老奴来说,诶,你等了一下午,还是你自个跟她们说吧。”
薛灵芸知道儿子消失三天干嘛去了,猜测到什么,脸上洋溢起不可思议的喜悦之情:“征上了?”
沈墨点了点头:“嗯。”
忠叔在旁看得着急,倾囊倒箧道:“何止征上了,一去就当了百夫长,剩下的我就不清楚了,少爷快说给我们听。”
沈墨看向叶卿,见她鼓掌说厉害,他终于绽放如常所愿后的第一个笑容:“好,时辰不早了,先摆饭,我慢慢同你们讲。”
薛灵芸高兴要摆一桌小宴庆贺,叫忠叔去沽二斤五加皮酒。
无酒不成席,无鱼不成宴,薛灵芸又忙叨叨的去了一趟菜市场,买一尾活鱼回来烹饪。
饭桌上,他们打破食不言的规矩,等不及的问沈墨过程。
其实沈墨能当上百夫长,全凭运气和胆识。他们考核地点在山上,负责人是名行军校尉,姓杨。杨校尉允文允武,目光如炬,就是,人有点胆小。
考核的早晨有人捡到一柄倭刀,杨校尉便萌生了退却之心,生怕碰上倭寇藏匿在山里。
想到只剩最后一批应征者,两个时辰能就能收工,他便硬着头皮撑下去。半途中,杨校尉听到背后的草丛里传来响动,吓得赶紧跑路,所有人也一哄而散。
杨校尉一时情急,没跑两步把脚崴了,瘫坐在地,抖如筛糠。那时他身边所有人都跑光了,只剩一个沈墨。
沈墨没有离开,将杨校尉背到树后藏起来,还折返去草丛一探究竟。
结果发现是只受伤的黑麂,没一会咽气了,沈墨没有藏私,将黑麂奉上。
杨校尉对沈墨的胆识和无私很是感动,试探过他功夫后,就把他升为了百夫长。
沈墨述说的时候,发现叶卿有点闷闷不乐,他戛然声止:“你不开心?”
叶卿臊眉耷眼的扒拉饭粒,哀怨道:“你进步也太快了吧,有梦想一去做就成功,还超出了预期,让我们这些兢兢业业的普通人可怎么活。”
薛灵芸嗔女儿一句:“卿儿,羡慕别人就要自己努力,怎么能怪到弟弟头上。”
沈墨倒真的有几分紧张起来:“真的太快了吗。”
叶卿汗颜轻咳:“我随便说说嘛,你们还当真了。”
饭后,沈墨等在叶卿回闺闼的干道上。
叶卿忙完打烊的事,走近依稀看到一个人影在庭院的拱门边,拱门周围花藤掩映,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有个人在那里。
叶卿走过去,奇怪道:“你在这干嘛,想扮鬼吓我啊。”
沈墨眼睫微闪,他只是不想被人看到。
少年摊开手心,托着一块月光下绿迹斑驳的翡翠原石,递到叶卿面前:“这是杨校尉赏赐给我的,送给你拿去打磨首饰。”以前他得了好东西都先奉给母亲,今天他存了私心,想留给叶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