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朔
冬夜寂静,月光清冷;照在雪上,像结了霜。
叶玫顺着月光映照的小路往家走,摇摇晃晃地点着树影。
其实她不高兴,漏风的外套不挡风,她太冷了,冷得要灵魂出窍。
她觉得卖火柴的小女孩当年也不过如此了。况且小女孩还有火柴,还有美好的幻梦,而她什么都没有。
好不容易走到了家门口,她站在墙边,停了很久,迟迟没有继续动作。
寂寞的夜色,回荡着火热的喘息。
这样冷的冬夜,他们到底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兴致呢?叶玫望着高天上的冷月,望着铺洒天际的雪花,她默默发呆,觉得窒息。
她不过是晚回家了几个小时,现在却已经彻底进不了家门。
虽然冷,但她知道自己不应该现在进去。毕竟曾经的她只会跟自己说‘别出声’。她待在房间里的时候,她都只会强迫自己别出声,现在她推门进去打扰她们,怕是会被打死吧?
叶玫想着,气得想笑。
心底一片凄凉,像冷月勾勒的霜。
其实她从来就没有家,她知道的。
哪怕她大晚上不回家,哪怕她夜不归宿,哪怕她彻底失踪,她妈也不会问一句。
她妈不要她,她一直都知道。
不过□□都不要孩子,她们宁愿节育。只不过是她爸跟□□结了婚,所以她才生下了这个孩子,生下了她。
她妈其实不爱她,叶玫知道。
但是其实也不能怪她,因为生孩子很辛苦,听说很疼,是她对不起她妈妈。而且所有□□都是这样,或许只是因为身份原因呢?
况且她爸……虽然脾气很暴躁,虽然经常暴打她,但总也不会不要她的吧?叶玫抱着膝盖蹲下身,在堆叠的雪花上画圈圈。
不会吧……应该。
或许等她杀了人的‘父亲’出狱,等他重新回到这个家,他会变好呢?她会变好呢?这个家会变好呢?
或许吧,或许。但是也不能放弃希望……毕竟一切皆有可能嘛。
嗯,一切都会变好的!会好起来的,都会好的!
她抱着胳膊站起身,蹦跳几下取暖。
她也会好起来的!
虽然她没钱没药,没办法取暖,甚至没法喝热水……
“哐!”
残留冷水的铁通被扔到一边,冷水泼洒一地,铁桶则撞到墙上,被墙壁的反冲力砸的震荡起来,铁片撞击声清脆嗡鸣,与水声滴落的声响交错。
水无孔不入,渗进衣物,钻进发丝,贴上皮肤;冷气发散,哪怕站在旁边都觉得冷。
整整一铁桶的冰水,兜头浇下,哪怕头发跟衣服全部被淋湿了,也没有把水流完全吸收。
饱和的水顺着身体流下,砸在地上,淅淅沥沥的水声,雨点似的。
但哪怕是暴雨,恐怕也没有这么大,更没有这么……冷。
冷得人皮肤青白,又变为紫红,抑制不住地发颤。
叶玫靠着墙缩在地上,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她觉得冷,也觉得热。
真神奇,她从来都不知道高烧会导致冷热失调,为什么会又冷又热呢?
不过也好,冷热交替,还可以平衡一下,叶玫冻乐了。如果不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处于崩坏边缘,真的快不行了,其实也还不错,咬牙也可以撑过去。
但现在不行,她真的会死。
林娜才不管这些,她冲上前,蛮横地揪起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看自己。
叶玫太冷了,浑身都在抖,脸上却带着红晕,勾人似的,让林娜更愤怒了。
她发狠地把叶玫的头磕在墙上,啪地一声震天响,像敲响了钟声。
“看着我,贱种!”磕完林娜又疯了般把她提起来,力气大到叶玫的头皮都开始发白,“木希是我的!我一个人的!谁都不可以喜欢他,谁都不可以!”
“他永远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叶玫盯着她近在咫尺的脸,直想笑。她从来没有奢望过要跟林娜抢人,她没有那么傻。何况林娜那么好,他们那么般配,沈木希怎么可能会反过来喜欢她这样一个脏货?根本不可能。她觉得林娜很奇怪,明明沈木希对她那么好,为什么她还会害怕别人喜欢沈木希?为什么连允许别人喜欢他都做不到?
可她喜欢沈木希,这是她能控制住的吗?
当然不是,否则她甚至不会把这件事表现出来,更不可能不知死活地爱上他。
悲伤在心底疯长,叶玫却想笑,简直要笑出声来。可她太累了,她没有力气,她的唇在抖。
不知是因为发泄够了怨气,还是对方不配合的反应让林娜觉得满意,总之她最终还是松了手,任由叶玫瘫软在厕所的地板上。
冰水在地面流淌,粘上黑灰,像肮脏的臭水。
林娜挑了挑眉,满怀恶意地笑了,“烂在这里吧,你就应该烂在这里。”
叶玫也笑了,她觉得林娜说得对,她确实应该烂在这里,烂在最脏最丑的污泥里。
所以她动也没动,静静躺在隔间里,像躺在自家床上,完全没有半分不自在。其实她已经没法动了,她好累,四肢软得像泥,像被剔了骨,完全使不上劲。
她仰头靠在墙上,张着嘴吸气。好冷……好热……好难受。喘不上气……我是不是要死了?
“叮铃铃铃!”
是上课铃响的声音。
声音很大,很清脆。叶玫听到了,但她已经没法动弹了。
意识逐渐模糊,潜意识深处的恶念涌出,开始斥责这世间的一切。
如果沈木希没有邀请过她,那么一切都会照旧,根本不会发生这些事,她不会感冒发烧,也不会被林娜盯上,不会这么难受。
如果她从来没有爱过沈木希……
如果沈木希从来没有做过她的同桌……
时间线不断往前,像一条可以回朔的线,一端被她牵引着,另一端无限延伸向远方……
如果她最初就不曾出生……
可最后的最后,叶玫发现她并不后悔,因为她真的很喜欢沈木希,喜欢到可以因为他爱上一整个世界的地步。
她不会后悔爱上他,永远不会。
“彭!”
貌似是有人在砸门。叶玫发出沙哑的气音,勉强睁开眼。可能是昏睡导致她有了多余的精力,她勉强回神,僵硬地动了动指尖,意识也开始回笼。
这里是哪……哦,厕所。有人在拍门吗?
“有人吗?啊啊啊!你是死在里面了吗?能不能快点,我要憋死了!”
叶玫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好像还真要死了。她抬起绵软的手臂,扶着墙站起身。是下课了吧?睡了多久了?
她撑着下坠的意识,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然后开始拨弄门锁。
这门是怎么开来着……好像只要把插销拉开就行……怎么拉不开?
哦,好了。
开门的瞬间,一股大力袭来,她被人推得踉跄几步,撞上了背后的窗台。
推了她的女孩还在气愤地嘟囔,“有病啊!占着茅坑不拉屎!”
……
窗台是冰冷的大理石石板,有风从关不紧的窗口露出来,呼啸着穿堂。
好硬,好冷。叶玫迅速松开扶着窗棱的掌心,摸到墙站好。
模糊的视线中似乎有很多人在看她。但她也没心思理会了,避开人走出厕所,摸索着回教室。
厕所到教室的路线她很熟悉,哪怕是看不清路,也能勉强摸回去。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教室。可能确实没处可去吧。
初一的教室在二楼,不算很高,但叶玫脚步疲软,忙活半天上不去,磨磨蹭蹭了很久。
等她终于到达教室,上课铃早响了。
讲台上有老师,似乎已经开始讲课了。叶玫扶着门框,张嘴想喊报告。沙哑的喉咙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她只是徒劳地蠕动嘴唇,而且嘴只张开了一丝缝。
看体型,上面那个应该是数学老师,是个男老师,人到中年,顶着啤酒肚。
数学老师正讲的激情,侧身拿起三角尺,余光里察觉到门口有人,他停下话头转过身。
这好像是个学生,迟到了几分钟。中年人普遍比较佛系,对这种小错误也比较有容忍性。讲到兴头上,他也不想被别人打扰,所以他随意地摆摆手,让她进教室。
嘴里则继续着之前的话。
叶玫看到老师挥出的手,勉强接收到他的意思,开始往自己座位上走。
靠墙的地方有暖水片,烘得人非常暖和。
有些烫,但叶玫还是把自己靠了上去。
她半眯着眼,视线里全部都是同桌沈木希。其实也挺好的,她无力地勾勾唇,死在这么温暖的地方,还有她最爱的人坐在身旁,她已经很满意了。
比死在寂静的夜里要好太多。
但是如果重来一次,哪怕她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喜欢沈木希,她也真切地希望……自己不要再爱上他了。
最好不要……
迷迷糊糊间,她又睡了过去。
她真的以为自己又死了一次。
其实她确实应该死去。
然而睁开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还没死。
不但没死,烧还退了很多,连干渴的唇都舒服起来。身体感觉好多了,所以她的精神也好了起来。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夕阳透过窗户的边角照下来,在堆着课本的书桌上印下一道金黄。
温暖又神圣。
叶玫恍然有种自己真的获得重生的错觉。
她甚至在这瞬间产生了活着真好的念头。
这是她在如此长久的时间里,难得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