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风雪飘尽
“跪下来，舔我的皮鞋，怎么样？”
周边传来一阵阵惊奇的叫好声，甚至还有人开始拍手。
人群的正中央，叶玫低着头，自然地把视线落在沈木希的皮鞋上。
沈木希没动，也没催她，只是静静站着，唇角带笑，置身事外似的。
叶玫觉得她应该感谢沈木希。
她喜欢沈木希，永远说不出口的那种喜欢。
舔他的皮鞋，或许比表达爱意还要更简单。
她抬起右脚，往前走了半步，在众目睽睽之下，曲起膝盖，弯下腰，把右膝盖缓缓放到地上，然后是左膝盖。
这个姿势舔不到沈木希的鞋，所以她弓下身躯，直到低到尘埃里，能亲吻土地的距离。
被踩过的脊背隐隐作痛，她用一只手撑着地面，把头压得更低。波斯地毯的触感丝滑，摸起来手感很好，跪上去不会太硬。
沈木希的皮鞋是新的，上面没有多少灰尘，舔进嘴里的不是灰，是刚擦上去的鞋油。
鞋油的味道很大，强烈的怪异气味直冲鼻尖，像能通过鼻子顶进喉咙里，让人很难受。
叶玫想咳嗽，想干呕。她克制住这种恶心，继续俯身。
她觉得自己的舌头肯定黑了。
沈木希的脚踝很漂亮，细瘦的一截，被灰色棉袜包裹，只突显出那块外踝，有些欲。
他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叶玫不太形容得出来那是什么味道，但是会让她想起沙滩上的烈日。
好好闻。叶玫想着，贪婪地吸一口，靠近他脚踝侧边的鞋子。
整个客厅都是沉默的，间或几声不忍直视的唏嘘，像是被恶心到了。
叶玫不太在意，只是跪着趴下身。
沈木希一直在看她，看了很久，最后他克制地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在叶玫肩上。
他用的力气很大，几乎没有控制，踹得叶玫的身体剧烈起伏一下。然而跪趴这个姿势，本身就是很稳固的，她只是被冲力震荡一下，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
她微微起身，抬头去仰视沈木希。
对方冷漠地盯着她，在高度加成下，简直显得残忍。他踹开脚边的人，干脆地转身，压低的声线清冷，是在跟会宴的同学们打招呼，“不好意思，我去洗个澡。”
大概是嫌她脏。
叶玫垂眸，跪在地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我！太恶心了吧！我以为她已经够恶心了，没想到还能这么恶心！”
“嘶，那可是鞋啊！她居然真的舔……”
“木希居然能忍这么久，我看得浑身鸡皮疙瘩。我也想去洗个澡，我觉得我脏了！”
“……”
沈木希走后，那些惊呆了的同学纷纷反应过来，走上前嘲笑叶玫。
他们揪着叶玫的头发，踩着她的背，踹着她的膝盖，用肆无忌惮的言语中伤她。
直到她最终瘫软在地，失去意识。
叶玫觉得头疼，疼得像要炸开，迷迷糊糊根本找不到自己，像被浸在棉花里，看不清，听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
沈木希的澡洗了很长时间。
出来的时候刚好碰到了他父亲。男人的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但五官端正硬朗，英气依旧，他眼角带笑，“怎么洗这么长时间？”
沈木希垂眸，盯着自己脚上的棉拖鞋，“觉得脏……”
他父亲循着他的视线看了看，没说话，只是和蔼地拍拍他的肩，像是安慰。
沈木希再回到客厅的时候，佣人们已经在收拾残局了。大概是父亲让他们回去的，也好，沈木希想着。
“少爷，礼物还是直接收进仓库吗？”
听到声音他走过去，随手拿起顶上的礼盒，拆开来看。那么精致漂亮的礼盒，里面却只是一本普通的书——《童年》。书名挺眼熟，沈木希有点印象，好像是老师要求过的必读书目。
他把书丢进箱子里，对女仆点了点头，“搬过去吧。”
说完他就转身，打算上楼回房间。
然而却被另一名仆人拦住了。她匆匆跑到沈木希身前，声音也跟她的动作一样急切，像碰到了什么为难的大事，“少爷！你那个同学……就那个女同学，她昏倒了！”
女同学？还昏倒了？听到这些话，沈木希当时就皱起眉头，声音也跟着沉下去，“在哪儿？”
“在客厅……啊不是。”女仆犹豫着，话说得断断续续，说不出口似的，“刚刚在客厅昏倒的，但是老爷让我把人扔到门口……”
“门口啊。”沈木希拖着音调重复了一遍，冷笑一声，“扔门口干什么？不嫌丢人啊？扔出去喂狗呗。”
“啊……啊？”女仆完全愣住了，惊得更说不出话了，声音甚至开始颤抖，“那个……外面下雪了。”
外面下雪了，把一个发烧的人丢到雪地里，一个不留神，这可是要出人命的！女仆打了个冷颤，害怕在心底酝酿。
“丢出去。”沈木希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说完他勾唇笑了，眼里是死水般的冷意，“怕什么？死了都没人管的东西。”
“……”女仆瑟瑟发抖，却又不敢忤逆他，只能匆匆弯腰垂头，逃也似地跑了。
客厅又重归安静，只有女仆搬动礼物的声响不停，不时传来轻微的响动。
沈木希状似无意地抬眸，看到倚靠在楼梯上的父亲。他恭敬地对他点点头，转身去书房。
叶玫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暗。她周身全是冰冷的雪，铺面而来的冷风像是要把她吹起来，拍在她脸上，刮得她脸蛋生疼。
她觉得自己的意识还不是很清醒，太阳穴突突跳动，脸烫的能炒菜。
烧得她呼吸都不顺畅了。她的四肢被冻僵，彻底失去知觉，僵硬，却软得无力，完全抬不起来。她努力挣扎了一下，试图抬起手。
只动了一下，她突然发现身边有东西。暗夜里看不清，只能看到黑乎乎一大团，整个把她包围起来，沉甸甸地压着她，让她动也不能动。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未知的东西才更加让人恐惧，况且她现在完全无法动弹，受制于人的感觉让她害怕到了顶点。她想叫，想求救，惊出了一身冷汗。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动静，黑乎乎的东西开始动弹，毛绒绒地擦着她的身体。黑夜里叶玫失去了视觉，只能放大感觉。被摩擦的触感如此真实，她颤抖起来。
很快她看到了一双暗褐色的眼，炯炯有神，散发着凶意，像是盯上了猎物，带着杀气。
叶玫很清楚，自己就是那个猎物。她会死吗？也好，死就死了。她闭上了眼。
然而脸上的风消失了，反而是被某种毛毛摩擦的感觉。温热的吐息抚过她的脸，叶玫后知后觉地睁开眼——这个动物貌似不想吃她，它只是在蹭她。
很友好的样子，叶玫试探地摸摸它的头，很快她就被更严实地包裹起来，还被糊了一脸的口水。
叶玫笑着推开它的头，“别舔了，好痒。”
她抱着对方的头，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她发现这是一只狗，巨型犬，全身都是黑色，油的发亮。
虽然看上去威风凛凛，特别吓人，实际上却是二哈的性格，黏人而且温和。
对叶玫好的人不多，她喜欢所有友好的东西，所以她也喜欢这只狗。
撸了好一会儿狗，叶玫的脑子也清醒了。她记得……她不是在沈木希家吗？怎么会在这里？
想着她往四面看了看，眼前是逼仄的空间，再往外就是一片飘雪的空间。
一种发酵般的气味在空中弥漫。
雪地里有结了冰的狗粮。
……这好像是狗窝。
她怎么会在狗窝里？！摸着狗毛想了一会，她苦涩地笑了。大概是沈木希把她丢过来的吧？也是，毕竟自己这么恶心。
她不奢望沈木希喜欢自己，可她也不想被沈木希讨厌。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自己就是这么讨厌的人呢？
这种应该叫什么来着……舔狗吗？
应该不是，其实她连狗都不如。
她自嘲地笑笑，跟黑狗依偎在一起。
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她爬出狗窝，跟黑狗道别，“狗狗再见～”
黑狗像没听到，委屈地呜咽一声，跟着追出来，拽着她的衣袖，试图把她往窝里拖。
叶玫笑得凄凉。其实她也不想走。跟狗待在一起，或许比回到那个冰冷的家还要温暖舒服。但这是沈木希的家，她不能待太久。
要是不小心撞见沈木希，他肯定会非常嫌弃自己。叶玫想着，心脏刀割般痛。
屋顶的积雪落下来，轻轻一声响，像她心底滴落的鲜血。
“谢谢。”叶玫安抚狗狗，拍着它的背道谢。如果不是这只狗，她今天怕是会冻死在这里。
然而她的体温依旧很高，烧完全没有退下去的意思。叶玫望着远处亮着灯的豪宅，那里灯火温暖；然而距离不远的地方，有的人却只能缩在狗窝里求生。
她配不上沈木希，她甚至不配遇见他。
叶玫一直都知道。
但是也无所谓了，等风雪飘尽，大概也是她油尽灯枯的时候。
意识模糊一片，心底却有个清楚声音在预兆，她怕是撑不过这次风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