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红木
冬季万物沉眠，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样子，找不见半缕生机。
叶玫顺着破败的小花园绕啊绕，苦恼万分，思索着该给沈木希准备什么礼物。
她只能给沈木希亲手做个礼物，因为她根本没钱买礼物。
然而这个死寂的季节，她甚至没法给他采一束鲜花。
叶玫觉得挫败，随即就是快要哭出来的难受。她想把最好的都送给他，为此她可以把自己最好的东西舍弃。可事实上她根本没什么好的东西。
除了那个笔记本。
可那是她心里最好的东西，对于沈木希来说，未必珍贵。而且那个笔记本里写的东西……叶玫脸一红，不敢想象沈木希看到那些文字会是什么表情。
百思不得结果，叶玫顺着小路往家走。
路过某家破房的时候，她看到角落一枝探出墙头的梅花树。
娇弱的花瓣，嫩红的花枝，充满生机的绿叶。它孤零零地挺立在破房的角落，身躯被顶上落下的泥土砖瓦埋没，却执着地生出这一支梅花。
好倔强的生命。叶玫站在旁边看了很久，直到天际泛黑。
黑暗隐去鲜艳的粉红，却隐不去叶玫眼底的光。她喜欢梅花，她想给沈木希刻一朵梅花。
打定主意，她小心地从枝头摘下一朵红艳，珍惜地捂在手心里，揣进兜里，放慢脚步踱回家。
老巷口有一棵银杏树，旁边是一间老屋，老屋里有老人，有炊烟。
门口有木桩，一个能坐人，另一个插着斧头。两边堆着还未砍整齐的木头段。
叶玫从里面挑了一根，好大好粗的一根。
但是她发现自己要提起它都费劲。
她把木头放在地上，盯着它看了半天。它看上去好结实，沉甸甸的，貌似不是她能压得住的。她只有小刀，她砍不动这么大的木头。
她觉得沮丧，她想为沈木希雕刻一朵很大很漂亮的梅花，但是似乎没法实现。
她只能把目光移到那些偏细的柴火段上。那些树枝太小了，可她力气小，她的刀也小，她只能刻得起这么小的。
但是她觉得这样不行的，所以她决定给沈木希刻很多很多花，然后她可以把它们放在一根树枝上。这个想法真好，叶玫又高兴起来——她可以给沈木希送满枝梅花！
跟破屋里的那支一样！
那支梅花多漂亮啊！叶玫特别喜欢，她觉得沈木希也会喜欢的！
她快乐地哼起歌，蹲下身挑挑拣拣，抱着几根木头蹦回家。
这天的夜晚很安静，没有两人交缠发出的恶心声响，寂静的月光清冷地洒落。
一切都很美好。
叶玫扣开棚板，就着灯光开始刻花。
想着自己的计划，叶玫搓搓小手，跃跃欲试。她觉得这安静的夜晚一定是沈木希的馈赠，是上天看到她要为他刻花，才给了她久违的宁静。
一定是沈木希在保佑她——她的神明在庇护她。
然而雕刻木头比她想象中要艰难太多，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她觉得自己要疯了。
木头太硬，刀砍出了豁口，根本砍不断。她只能对着缝隙慢慢磨，几小时的努力也只能磨下去那么一小块。
努力却看不到成效，这是一件相当折磨人的事儿。叶玫在黑夜里无数次想要放弃。但一想到这是要送给沈木希的，她又打起精神、燃起斗志，任劳任怨地开始磨。
然而这需要的不仅是耐心，还有力量。砍木头是一件很费力的活，没过多久叶玫就气喘吁吁，开始觉得体力不支。
一半歇一半坚持，费了一整晚的时间，才成功砍下了一块木头。
天光亮起的时候，叶玫看着那块断口歪歪扭扭的木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成功却没有带来喜悦。事实上叶玫的手指已经完全展不开了，手掌也在不停地抖。
她松开刀柄，手部一阵阵难耐的痛，麻，还有些痒。她低头看看，虎口处已经磨破了，一片红，手掌也长出了水泡，手指则僵硬肿胀，几乎伸不直。
她叹口气，耸动腰身爬下床，随便把手塞进袖子里，甩甩头去学校。
一整天里叶玫写字的手都是抖的，手指动一动就疼。好在没有人关注她，所以没人知道。
沈木希也不知道。
毕竟叶玫营养不良，她的校服像个大号的裙子，完美地遮挡了她的手。沈木希又不是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她观察，不知道也很正常。
他不知道才好，这样叶玫才安心。
晚上叶玫拿块布把虎口跟手掌蒙上，开始着手雕刻那块木头。雕刻也很困难，但她可以慢慢削。削木头没有砍费力，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坚持。
又忙活了一晚上，勉强削出了椭圆的不规则样子。
叶玫已经很满意了。
她揉揉僵硬的手，打起精神去上学。
再后来的工作是把圆块刻出花瓣，仔细雕出花蕊。这不仅是耐心跟力气的挑战了，这还需要技巧。可叶玫不会，她只能耐着性子比划、下刀，一点一点慢慢来。
花的时间比她想象中还要长，而且非常困难。手中的刀像长了眼，死活不忘她规划的地方走，反而要往她手里扎。
一不小心就会把手划破，血流如注。
毕竟是刀具，相比之下叶玫的手就像柔软的豆腐块，很快就布满了伤痕。
最严重的一次是她没了耐性，却不小心砍进了手指里，差点削下一片肉。
叶玫很慌乱，因为鲜血滴在木头上，会很快渗进去，然后被吸收，之后就很难清理干净。但她的手指一直受伤，血一直滴，很快就把木头染的斑驳，又变为玫红。
她想为沈木希雕出最美的梅花。
最后却只得到了一块浸满血的红木。
而且她只有一周时间，只来得及刻一朵，完全拿不出手。
她觉得很失望。只有这一朵梅花，孤零零的，而且又丑又粗糙，沈木希会喜欢吗？
叶玫自己都觉得嫌弃。但她已经没办法准备其他的礼物了。
想要去给沈木希庆祝生日，还有另一件很难办的事，那就是她太脏了，需要洗澡。
但是她家没有热水，甚至没有水。
幸运的是隔天下雪了。
鹅毛般的雪花从天上泼洒而下，纷纷扬扬。
叶玫高兴坏了，她觉得自己最近简直心想事成。但她觉得这都是沈木希带给她的好运气。毕竟此前很多年的时间里，她从来没有走过好运。
沈木希就是她唯一的好运。
或许网上那句话是真的，她为了遇到沈木希，透支了自己所有的运气。
但是这样一想，她突然觉得也挺值得的。毕竟沈木希那么好。
然而不幸的是雪下得太大。
棚屋飘雪，外套漏风。叶玫觉得自己身上的不是水，而是冰块。所以她才讨厌洗澡。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她必须让自己干净一点，最起码表面维持干净。
她咬着牙把雪按在自己胳膊上，一点一点反复搓，直到完全搓洗干净。最终把自己浑身都搓了个遍，连头发都搓得干干净净。搓完她钻进被窝里，冷得发抖。
她全身都变红了，也不知道是搓狠了，还是冻红了。但一想到这样她就干净了，叶玫觉得挺快乐。挺好的，也就冻一晚，这也没什么。
第二天是周六，叶玫醒来的时候，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直往下坠。但是她的脑子经常昏沉，熬夜的时候也会，所以她没有放在心上。
她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小心地把那朵梅花包起来。
一朵小小的梅花，承载着满腔爱意，被朴素的纸张包起来，小到丢垃圾桶里都会找不到。
叶玫珍惜地把她揣在心口。虽然她觉得这礼物拿不出手，但总比没有好，还是带上好，以防万一。
然而临到出发，叶玫又犹豫起来。
她站在棚房的门口，望着不远处被雪覆盖的泥泞土地，望着更远处整齐的高墙，一种深深的自卑感席卷了她。
她觉得自己不配，不配认识沈木希，不配给他过生日，更不配去他家。
她真的可以去给沈木希庆祝生日吗？她真的能吗？叶玫很犹豫，强烈的茫然包裹住她，让她控制不住想逃避。
她推开棚房的门，正打算抬脚，又冻结般停住。这是她唯一的机会，她可以去见沈木希，在学校以外的地方。
一想到沈木希，悲伤的快乐就涌了上来。她很想他，每一秒都很想他。她想一直跟他在一起，无时无刻不想守着他、看着他。
她无法控制想去见他的念想。
一想到沈木希，她就想流泪。
她揉揉眼睛，裹紧衣物，踩过大雪去见他。
因为她想去，她太想他了。
十三岁的女孩，使尽全身解数，做出了她所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礼物，哪怕把自己伤得千疮百孔；寒冬腊月，她用雪把自己清理得干干净净，才凭着坚韧的思念，鼓起勇气去见自己的心上人。
哪怕她明白他们之间有天堑，她们注定没有结局。
霜雪满天，孤零零一串单薄脚印。
十三岁的女孩不会知道，十几年后，那个男人会跪下来，求她跟自己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