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冬
巷口的鸡刚开始叫的时候，叶玫已经一个挺身从床上蹦了下去。
天亮得早，此刻天光乍亮，几丝凉爽的风从洞口溜进来，吹得人非常舒服。
叶玫重新把洞口堵上，细致地填充平整，又把笔记本慎重地压在床底下，然后她翻出钥匙开锁，推门而出。
外间忙碌了半宿的两人还没有醒过来。可能是嫌热，他们没有盖被子，两个人影赤条条地躺在床上，像两瘫烂肉。
事实上叶玫昨晚也几乎没睡，熬了一夜，她现在也很困。
那她为什么要这么早去学校呢？为了多看两眼沈木希。
想着她平静地移开视线，轻手轻脚地出门。
昨天她亲口告诉沈木希她妈是□□的事实，她觉得这么恶心人的事，哪怕是沈木希也没法坦然接受，所以她断定沈木希今天会换座位。
但是换位也是有流程的，叶玫在心里盘算，他们的班主任是语文老师，但是今天的早读是英语，沈木希至少也要等到第二节课才能看到班主任。就算他在上课前就抓紧时间告诉了老师，也得等到下课后下了才会换位置。
早读后还有个吃早饭的时间。
如果她现在就去学校，从现在到上午十点之前，几乎四个小时的时间，她都可以看到沈木希。
既然没法再跟他坐在一起，她想抓紧能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
她甚至打算等沈木希搬走之后再补觉，这之前她要好好地看看他。
时间太早，她是第一个到教室的人。
她从门框上摸到钥匙打开门，就开始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等人。
想着还有时间，应该不会有人来，她开始肆无忌惮地观察沈木希的座位，想把这里的一切都刻在心里，等他走以后还可以拉出来回忆。
跟大部分男生的座位相比，沈木希的桌面很干净。他的课本跟练习册堆得整齐，很平整的两摞，中间夹着笔记本跟草稿纸。
桌面上还丢着他昨天没收拾好的笔，设计简洁的碳素笔，跟摊位上随便买的便宜笔不一样，细节更多，也更高大上，是低调奢华有内涵的款式。
果然是有钱人。
叶玫在心里说着，抬头看向他桌上的笔记本。他的笔记本也很好看，是叶玫这辈子都没法拥有的样子。
沈木希也是她这辈子都没法染指的人。
等到沈木希申请换了位置，他们之间就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了，永远都不可能。
悲伤排上倒海地涌上来，看着属于他的桌子，叶玫觉得心酸，眼圈也开始发红。
她转过头趴在桌子上，挡住酸涩的眼睛，不愿意再看。
但是她又舍不得，只能一眼又一眼别扭地瞥。
天光大亮，陆陆续续开始有人进入教室，然后东一句西一嘴地闲扯。
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角落里的叶玫，又或者注意到了也装没看见。
叶玫也不想理他们，她摸摸鼻子，在心里祈祷沈木希早点来。
沈木希来得不算太晚，但也不是特别早。他到的时候，教室里已经来了差不多一半人。
他跟林娜一起来的。
其实很正常，他一直都跟林娜一起上学。
但看到他俩站在教室门口亲热的样子，叶玫还是承受不住地低下了头。
林娜亲热地挽着沈木希的胳膊，热情地跟路过的同学打招呼，碰到熟识的跟她调侃爱情，她也暧昧地笑笑，甚至把头歪靠在了沈木希的肩膀上。
沈木希脸上挂着微笑，一点都没有抗拒，把她送回位置后还跟她聊了半天，这才静静地往自己座位走。
叶玫觉得自己很紧张，心跳随着他的靠近而狂跳，几乎要引起窒息。
她忍不住呼吸困难，甚至想逃。
但是沈木希的表情很平静。他拉开椅子坐下，看到旁边的叶玫，抿唇想了想，最后一句话都没说。
如果是往常，他应该会笑着慰问她两句吧？叶玫失落地想，比如你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早。哪怕是同学，这种话题也是可以聊的吧？但是他没说。
叶玫在心里叹气，更加坚定了沈木希会换座位的事实，但是并不意外，所以她收起失落，开始细细地把对方往心里刻。
一笔一划一点一滴，她都狠狠地刻在心间，一丝都不敢忘。
刻了大概半天，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她才惊觉沈木希没有换座位。
他没有换座位！
为什么？！是因为现在还不到时间吗？还是……他真的不打算换座位？！
叶玫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了。她简直不敢相信。如果沈木希真的要换座位，他完全没有必要等到这么晚。但是他没理由不换座位啊！叶玫睁大眼睛，一方面完全不敢相信，一方面内心却开始狂喜。
甚至下意识开始往下想，他要是真的不打算换座位，那……
起了个头，她就强行把念头压了下去，但她还是没能压住上翘的嘴角。
那她也太幸福了！
沈木希真的没打算换座位，今天没有，后来也一直没有，他依旧坐在叶玫旁边，每天如此。
叶玫把课本竖起来，悄悄地打量沈木希。她分明已经跟沈木希说过她妈是□□的事了，但对方的表现基本跟以前一样，没有一点嫌弃，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硬要说有什么变化，那大概就是他的话比以前少了，不经常笑着找她寒暄了。
冷着脸沉默或者发呆的时间变长了。
但他还是愿意对她好，愿意对她笑，甚至比以前更温柔了！
自那天以后好长时间，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从来没有提过那件事。
叶玫觉得沈木希真的是天使，活脱脱的小天使，温柔得要死的那种天使。
既然他不提，叶玫也不敢问他的想法，假装不知道。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平淡似流水，却因为身旁的人而显得格外动人，令人珍视。
叶玫很喜欢这样的日子，至少沈木希还在她身旁，她触手可及的地方，隔着仅仅几厘米的距离。
窗外的榆树逐渐败了，叶子一片片飘落，慢慢失去生机，像随着秋天一起去了。
冬天在不知不觉中来临，天气越来越冷，吐出的气开始装上白霜。
叶玫裹紧破烂的外套，望着窗外棕黑的榆树。它像完全死去了，徒留光秃秃的枝干。
叶玫觉得自己就跟它一样，灰败无神，但是它应该比自己更好看一点，最起码它的树皮完整、漂亮。而自己的外套破破烂烂，像被啃食撕咬过的腐朽木头。
她的头发一股异味，脸也又脏又丑。连她自己都不喜欢自己，怎么能奢求别人喜欢自己呢？那太为难人了。
她想着，但是她希望沈木希喜欢自己，像追求着一个宇宙尽头的奇迹，明知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却固执地不忍放弃这点幻想。
甚至在日日夜夜的妄想中，这个幻觉不断在心底扎根，汲取养分，越来越强烈。
强烈到她几乎要以为这是真实的，她觉得自己的心智开始模糊、崩解，追随着幻觉而去。
如果世界上有上帝这种东西，她愿意信仰它，愿意追随它，愿意向他祷告——只要它可以实现她的妄念：让沈木希爱上自己。
但她知道这不可能。
其实魔鬼也行，她愿意把灵魂出卖给恶魔，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祭出去，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魔鬼能让她跟沈木希在一起。
不可能！她明知道这根本不可能！
她只是无法控制自己。
她在幻觉的漩涡中越陷越深，几乎失了神志。
被一阵敲击声拉回了现实。
她下意识转头，有些懵。
然后她瞬间就清醒了，差点跳起来，是沈木希在叫她。
她瞬间低下眼，紧张地往他那边靠，做出倾听的样子。
看她回过神，沈木希就停下了敲击她桌面的手指。他知道叶玫喜欢发呆，他见怪不怪，所以他什么都没问。
他把手边的纸条给她推了过去。
等他的手彻底收回去，叶玫才小心地把纸条拿起来，认真地看。
纸上密密麻麻挤了很多字，字迹凌乱，各不相同，似乎是很多不同的人写的。看样子有很多人都看过，这是被他们传过好几轮的小纸条。叶玫有些慌张，这种班级内容向来跟她没什么关系，沈木希可能不介意，但是她擅自看了，他们大概会生气。
只是她很快就把这点慌乱抛在了脑后，变成了惆怅。因为她看清了他们讨论的内容：给沈木希过生日。
沈木希要过生日了吗？她是不是应该给他准备点礼物？但是她什么都没有。她觉得难受，她没有一件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沈木希给她推了一张新的纸条，她忍着难受翻开。这张是沈木希自己写的，裁剪随意，字迹干净漂亮：我下周末要过生日，在我家，你有时间吗？
叶玫错愕地抬头，她简直不敢相信，沈木希这是在邀请她？他居然会邀请自己！
沈木希也在看她，漂亮的眼睛含着笑。
好帅，帅得不可一世。
叶玫低下头，心脏砰砰乱跳。
她捏紧了那一张挤满字的纸条，觉得这大概只是同学间的客气，毕竟他几乎把整个班的同学都邀请了。
可这是沈木希的生日，她想去，当然想去，非常想去。
她想亲口祝他生日快乐，希望他永远快乐。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会去。
她买不起没有礼物，她太肮脏。去沈木希的家里为他庆祝生日？简直像虚幻的泡沫，这是她平时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然而沈木希又给她写了另一张纸条：可以来吗？我希望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