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刺猬
课间十分钟，乱糟糟的教室依旧沸腾。
叶玫小心翼翼地穿过课桌间的缝隙，向着讲台上走。
沈木希正坐在座位上做题，注意力被她起身的动作吸引，此刻正下意识地看向她。
女孩走得那么小心，缩手缩脚，像只蜷缩的刺猬，生怕碰到任何人、任何事物。仿佛碰着棉花都会受伤。
男孩子大都有一些英雄主义，更何况是初中这种血气方刚，正在发育中的孩子。沈木希觉得自己也是有的，比如他现在看到这么脆弱的女孩，会在不经意间生出那一点保护欲。
这可不是他应该有的。
他自嘲地笑笑，把心思收回去。
等他解完手下的题，突然发现女孩还没有回来。擦个黑板需要这么久吗？他停下笔，疑惑地抬头看过去。
初中的课表很多：语文、数学、英语、政治、历史……刚刚上过的那节课是数学。一般情况下数学课是最不需要擦黑板的那一门，但是上节课不太一样。因为刚好讲到了重点，所以老师花了大篇幅讲解，在黑板上写了很多字，画了很多示意图。
哪怕是黑板的最上方，也密密麻麻堆了很多字。
小小的女孩站在黑板前，拼命努力踮脚，却依旧够不到上面的粉笔字。
她看上去好小啊，很瘦弱的一点，蹦哒起来都才刚过黑板中线。
沈木希皱了皱眉，觉得他同桌很可怜，她明显有点营养不良，没人管没人疼似的。
到底是他的同桌，在一起坐了这么久，还是有点感情的。他于心不忍。
所以他撑着桌面站起身，大步穿过过道，按住了她握着黑板的那只手。
叶玫怔了一下，被刺到似的，迅速撒开手。
她整个人都开始往里缩，想后退，想逃跑。但是沈木希站在她背后，她不敢往后退，所以她瑟瑟发抖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沈木希原本就是打算去拿黑板擦的，现在对方松手，黑板擦自然而然掉在了他的手里。
他玩味地低头，女孩子刚到他的胸口，是真的瘦小，小细胳膊小细腿，贴身的t恤隐隐透出肋骨，简直瘦得皮包骨头。
可能是被他的突然出现吓着了，她身体僵硬，仰着头瞪着眼一动不动，眼圈通红，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这表情不想是看到了沈木希，更像是看到了吃人的妖怪。
她全身都在颤抖，瞪着的眼睛却黑白分明，澄澈清明，漂亮得厉害。
平日里她总是垂着头，刘海又长过眼睛，所以沈木希没有注意过她的眼睛。
他甚至不知道他同桌到底长什么样。
现在看也依旧看不出来。因为女孩真的很邋遢，她好像从来不洗脸，脸上脏兮兮的。但是那一双勾人的眼睛啊，却被这脏乱衬得动人，明亮得似乡下夜间的繁星。
沈木希目光微动，他承认自己确实有被这双眼惊艳到，但那也只是一瞬，随后他就仰头抬起胳膊，把黑板最上边的字擦干净。
擦完黑板他把黑板擦扔讲台上，拍拍手掌上的粉笔灰，自觉给女孩留出逃跑的后路，“好了，走吧。”
说完他就转身往位子上走。
叶玫站在原地，绞着手指，畏畏缩缩地弓了弓腰，小心翼翼地对他鞠了一躬。
讲台上的椅子不知道被谁拿走了，可能是被人借走了，更可能是有人故意整她。
其实她已经习惯了，但是今天她值日，黑板她不能不擦。可惜哪怕她再努力，她也够不到黑板顶端。
身高问题，她没办法。
她没想到沈木希会过来帮她。
他走过来的样子，像带着光。
叶玫觉得沈木希确实是会发光的，他是来自圣地的天使，是叶玫心里唯一的光。
她满心崇敬，却也控制不住地，像要抓住那束光。
她盯着对方的背影，手指轻轻蜷起，像是抓住了某种不存在的东西，然后她仓惶抬脚，想追着那束光而去。
然而她却被绊倒了。
罪魁祸首收起脚，语气没有一丝歉意，“对不起啊，不小心绊到你了。”
只顾着看人，完全没留意脚下。这一下摔得很狠，脑门撞到了脏兮兮的桌角，狠狠磕了一下，压了课本的桌面整个晃荡几下。
彭！噗通！
两声巨响，走在前面的男孩吃惊地回头，一眼就看到了摔在地上的女孩。他嘶了一声，正打算过去扶人，被一双手拦住了。
是个明艳漂亮的女孩，她精心打理过的秀发微卷，柔顺地随着动作摇动。笑魇如花的美女把沈木希的胳膊抱在怀里，声音娇滴滴的，“沈哥哥，陪我去灌水嘛～”
“……”沈木希犹豫一下，还是打算先过去把他同桌扶起来。
然而他刚动作，就被女孩强硬地拽出了教室。
叶玫摔在地上，滚了满身灰。不过她本来就脏，摔一跤也没多大关系。但是额头好疼，火辣辣的，好像脑袋被开了瓢。她小心地伸手摸了摸，摸到了好大一块包。
然而她却松了一口气。幸好，只要没流血就行。
绊倒她的人也是个女孩，她坐在前几排靠过道的地方，此刻正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话语里充满嫌弃，“你能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木希吗？我看着都恶心。”
坐她旁边的同桌也探头凑热闹，幸灾乐祸，“可能是喜欢吧，其实也正常，毕竟木希人那么好。除了木希，你看谁还会理她。”
“那她也不能恩将仇报啊！”女孩忿忿不平，抬头看她一眼，“谁不知道木希是娜娜的！你看他俩多般配，轮得到这丑八怪瞎掺和？！”
她同桌也看了过去，满脸粉红泡泡，“他俩真的绝配！好甜啊～”
叶玫跟着望过去，看着沈木希跟林娜离去的背影，靓男靓女相依在一起，画面和谐又养眼，仿佛融不进其他任何人。
林娜很漂亮，样貌好气质佳，成绩也同样漂亮。听说她兴趣爱好也特别广泛，会弹钢琴奏古筝。据说她家特别有钱，住在别墅里。
跟沈木希一样。
沈木希家里也很有钱，他是沈家唯一的少爷。叶玫听说过沈家，但她不太清楚沈家到底多有钱。那太遥远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沾上边。她不敢想象，也想象不到。
沈木希跟林娜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全班同学都承认。林娜喜欢沈木希，非常明确，当众表过白，大家都知道。
沈木希自然也知道。但是他并没有拒绝过林娜，甚至还在主动配合她，替她收作业本，帮她扫地，陪她逛街。
这种情况下，不拒绝其实就等于默认了，更何况他还对林娜这么好，这件事基本没跑了。
他们也成了同学们茶余饭后的调笑对象。
每每这种时候，林娜都会红着脸娇嗔几句，像个被宠坏的小公主。
沈木希则会跟着露出笑，很温柔的笑。
一切都美好的仿佛一幅画儿。
而她只是一只丑小鸭，不，连丑小鸭都算不上，她是画框上堆积的浮灰，透明但遭人嫌的存在。没人在意她，没有人任何人会看她一眼，随手一掸她就会完全消散。
丑小鸭不会变成白天鹅，除非它本身就是小天鹅。叶玫不相信童话，她很清醒，所以她从来都没有奢望过沈木希，她只能把这份情爱咽下去，吞进肚里，埋在心底。
他太美好，仿佛只是想一想都会被玷污，叶玫不敢让他知道自己不知死活的欲求。
她收回视线，忍下心脏的疼，撑着地上的灰站起身。好不容易站起身，她发现自己膝盖一阵剧痛，几乎站不住。
所以她只得扶了下旁边的桌子。只是轻轻地碰了一下，桌子的主人却像看到了瘟神，哗啦推开椅子，往侧面躲，靠在了他同桌身上。
他的动作太大，很多同学的抬眼看过来，紧接着又熟视无睹地扭过头，继续忙自己的事。
叶玫静默地立在过道上，僵硬地收回手。或许她应该觉得抱歉，毕竟她碰了别人的东西。
但她没有道歉，因为她知道道歉只会让别人更嫌弃她。他们不爱见他，觉得她恶心，听到她说话都难受。
叶玫很清楚。
她勉强站好，踉踉跄跄地往座位上走。
她的身后，那个罪魁祸首还在笑，“不是，至于吗？我就是绊了她一下，站都站不稳？她也太矫情了吧。”
“没准是碰瓷呢。”她同桌笑得更欢，“谁不知道她家没钱啊，不然她妈怎么能……”
“哈哈，你还是别说了，我听着都恶心。”
……
话题对象叶玫则仿佛没听到，静静拖着受伤的腿，一拐一跳地往后排角落走。
终于走到桌子前，她坐在椅子上，低头看了看膝盖上的伤。
夏□□服薄，虽然她穿的是长裤，但是磕的太狠，膝盖那里的布料被磨破，露出红肿外翻的血肉，看上去很狰狞。
伤口表面蒙了一层红色血液，此刻沾了地上的黑灰，触目惊心。
叶玫只觉得丑。她吸口气，看到旁边沈木希的椅子，从桌肚里掏出卫生纸，怼上去狠狠擦了擦，不怕疼似的。
她好喜欢沈木希。被骂没关系，她不介意。但她介意沈木希嫌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