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她的梦想
这年秋天来的晚，八月初秋的时节，热意还未消完，气温依旧跟夏天一样热。
清风吹过走廊，带来躁动的热意，闻起来有风干的青草香。
门口班牌上带着锈迹，写着初一二班。
大开的教室门内，黑板上写满花花绿绿的文章段意，课本上的一字一句都被剖析得清楚明了。
风扇哗啦哗啦的声响灌满整个教室，吹起的风却几近于无。
蝉鸣不停息，却被教室里女老师的讲课声盖过。
天气燥热，女老师却激情澎湃，嘴里机关枪似的吐出词句，负责地讲解着语文课本上的一篇课文——《我的梦想》。
课文名的右下角是一行清楚的小字：作者史铁生。
靠墙最后一排，靠近二楼窗口的位置，年轻的女孩把视线从窗外的榆树上收回来，盯着黑板上的大字看了半天，开始哗啦哗啦翻书。
扉页上写着清秀整齐的两个字——叶玫。
字迹跟女孩的长相严重不符，因为女孩很邋遢。她的头发似乎很长时间没有打理过，被头皮释放的头油覆盖包裹，不知道有多少天没洗，油的发亮。
她额前的刘海长到挡住眼睛，总让人怀疑她走路时会因为视线遮挡而摔跤。
但是女孩依旧没有打理，甚至满不在乎似的，看书的时候也没有把刘海移开。
找到老师正在讲的课文，女孩停下动作，仔细地给页脚折了个四十五度的角。
然后她抽出课本底下的草稿纸开始涂写。
“叮铃铃铃！”
清脆而传统的下课铃响起，在空旷的校园内震荡。其实很吵，但是学生们都很喜欢。
没有人能不爱下课铃声。
“木子李！”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近旁响起，叶玫被惊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反而把视线放在了窗外。
反正不是叫她的。没人会叫她。
树上有只蝉，正趴在树干上，小巧玲珑的一只，晶莹剔透的翅膀被闪亮的阳光穿透，几乎发着光。
她本意想多看一会，却被桌面的震荡抓住了意识。她侧头垂眸，朝气十足的男孩拍着桌面，试图叫醒坐在她旁边的同桌。
趴在桌子上的男孩不耐烦地动弹一下，终于慢腾腾地坐起身。
“干嘛？”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似早春化开的春水，动人心弦。
叶玫眉目微动，视线瞥向窗外。
“你说干嘛？！”男孩很不客气，拽着他的胳膊就把人往外拉，“说好的请你吃冰棍儿！你快点的，我要热死了！”
刚睡醒的孩子懒得说话，只是迫于对方的热情，他还是顺势站起身。睡糊涂了，起身的动静有点大，不小心撞到了桌子。
男孩嘶了一声，终于清醒了。他晶亮的眸子带了歉意，不好意思地看向叶玫，“不好意思，没吓到你吧。”
叶玫微顿，郑重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把男孩逗笑了，他笑着冲她摆摆手，跟着另一个男孩出门了。
留下叶玫一个人待在座位上。
她往前看了看，课间的教室像沸腾的开水，热闹非凡，热爱学习的继续讨论学习，不爱学习的开始讨论在追的剧。
还有讨论音乐的，热情表白二次元的，激情拉人开黑的……各式各样的声音，各有各的热闹。
共同点是这些都是三三两两的朋友闲聊。
唯独叶玫这里空空荡荡，别说课桌前，甚至周围几排都只有她一个人。
坐在后面的学生普遍欢脱，下课就满世界疯跑，完全管不住。导致她周围一圈都没什么人，冷冷清清的。
她看上去像个内向腼腆的文静女孩，独自坐在椅子上。但实际上与其说是内向，不如说是被排挤了。
在班上，几乎没有人会跟她说话。
她没有朋友，每天只能安静地趴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榆树一天天枝繁叶茂，生生不息。
除了她的同桌，沈木希。
男孩是在几周前突然从前排搬过来的，理由是后排方便睡觉。
男孩很温柔，会主动找她说话，会纯粹地冲她笑，会温柔地关照他，会体贴她的感情。
他对她很好，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事实上沈木希确实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因为他很帅，而且学习成绩很好，听说还很有钱。
初中这样情窦初开的年纪，长得帅是很容易吸引到人的，如果加上学习好，那基本上就是绝杀，完全可以做到人见人爱。
毫不夸张地说，是字面意思上的人见人爱。
更何况沈木希性格好，是个体贴细心的完美男孩。所以他的人缘非常好，几乎整个班的人对他都很有好感。
似乎每个女孩都很向往他，每个男孩都很想跟他交朋友。
每次下课都会有很多人围在他的课桌前，成绩好的学神过来进行加密过的唇枪舌战，暗恋他的女孩借着问题接近他，经常抄他作业的兄弟热情地招呼他去玩……
闹腾但温暖。
叶玫就坐在他旁边的位子上，她的桌前冷冷清清。
她不说话，那些人就当她不存在。
只有沈木希会在乎她的情绪，会在吵闹的间隙冲她眨眼，跟她闲谈。
每次这种时候，四周都会寂静一瞬，而后又像海底爆炸的水面，欲盖弥彰般吵闹。
叶玫能感觉到同学们带刺的目光，她装没看见，冲沈木希歉意地笑。
时间长了，沈木希也感觉出来了，他很疑惑，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好像都不怎么喜欢你。”
“嗯。”叶玫点点头，不甚在意地从喉咙间发出鼻音。
她的同桌对她很好，所以对于他说的话，问出的问题，叶玫都会努力给出回应——哪怕她并不喜欢说话。
沈木希皱了皱眉，愤恨地握着小拳头，为她打抱不平，“为什么啊？就因为你不常说话？”
“……”叶玫陷入了沉默。她一动不动地盯了对方很久，被刘海遮住的眼睛看不到情绪。半晌她转动眼珠垂下头。
她摇了摇头，出口的声音又低又嘶哑。可能是因为处在变声期，然而她不经常说话，导致她的声音总是带着点常年不用的哑，又带着点婴孩般的生脆。
她知道自己的声音很难听，但她嘶哑稚嫩的声音依旧出了声，“我不知道。”
沈木希颇感意外地挑了单眉，怀疑地笑笑。
虽然被排挤的理由大部分都很扯，但大体上都是有理由的。而且叶玫肯定是知道的，只是她选择了不说。
又或者她真的不知道？毕竟她甚至都不跟人说话，背地里被排挤也可以理解。
说完那句话叶玫就把身子低了下去，脑袋埋在胳膊里。
她感受着心脏砰砰的乱跳，扶着胸口试图摆脱这种慌乱。
她撒了谎。
她被排挤确实是有理由的，而且那个理由……她这辈子都摆脱不了。
但她不想让沈木希知道这件事。
她不敢想象沈木希知道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她不敢面对，稍微一想就觉得心脏疼。她太害怕了，害怕失去这唯一的温暖。所以她选择了撒谎，选择了不去想，也不去说。
哪怕她明知道自己瞒不了多久。
很多人都知道那件事。沈木希的人缘那么好，他只要随便打听一下就会知道，
然后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那种让人恶心的事，他肯定也相当厌恶吧？他是不是会皱眉？是不是会在眼里承装嫌恶？又或者是碍于情面，嫌弃却不表现出来？
毕竟他那么好，那么温柔。或许他真的会保持面上的礼貌吧。
但是她依旧无法主动说出口。
撒谎就撒谎吧，哪怕能瞒一会儿，也是好的。这样的她，能被温柔以待一秒，都是赚到了。
或许他明天就会知道吧，然后可能会申请换位置。毕竟他坐过来之前不知道她是个这么肮脏的人，而且他调过来的原因那么简单，只是因为后排好睡觉。
其实他坐在后面哪里都可以。
他是那种每天睡觉，但考试永远满分的学霸——最拉仇恨的那种学霸。
这么耀眼的人，只一个就可以惊艳她的整个人生，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遇见第二个。
想想也好，他知道了真相，他开始讨厌她，那么她就不会再做白日梦了，也不会再妄图得到别人的关怀。
她做梦都不敢相信这种人居然真实存在，更遑论要接近他。
他太耀眼，叶玫诚惶诚恐，只敢以礼相待，安分守己地做他的同桌，不敢奢望。
但她控制得住行为，她控制得住自己的大脑吗？控制不住的。
她在思想中越界。
她喜欢沈木希。
十二三岁的喜欢，单纯又美好，是愿意一心一意地追求，全心全意为对方付出的爱情。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喜欢，甚至不敢摊出来多看。
正因如此，才会弥足珍贵。
叶玫移开手掌，微微侧过脑袋，趴在桌面上看着草稿纸上的字迹。
她的梦想有两个。
第一个：希望可以永远永远，一辈子宅在房子里，谁也不见。而且最好是个城堡，要超级华丽漂亮的那种。
第二个：沈木希。
更底下的那张草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沈木希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