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执鞭
他说罢仰天大笑,褪去上衣,跪在刑院中心:“殿下开始行刑吧。”
他与凤殷相隔数丈远,但目光仍是紧紧锁在凤殷身上,近乎贪婪的目光中,没有对将要受刑的恐惧,倒像满是期待。
凤殷虽不是执鞭人,但需监刑,洛迎双命人搬了桌椅置于院落,供他坐于一旁观刑。
刑院内的鞭具可是五花八门,只摆出来的就已经几十根。
凤殷指了指不远处的鞭具,道:“聂大人选根鞭子吧。”
聂铎却并未选鞭子,而是从袖口抽出缠绕在左臂的一根:“卑职自己带了。”
昨日他说有事便是去取鞭子。
凤殷是认得这根鞭子的,乃是宫中特质,专属羽行军刑讯逼供所用。
虽看上去轻细不起眼,打起来人却轻易就可让人皮开肉绽,痛苦非常。
“聂大人……”凤殷略显惊讶。
他虽与聂铎相识不久,但平时见他皆是沉静无波、铁面无私的模样,今日竟存了私心,特意取来羽行军专用的鞭子行刑,实在是稀奇。
或是察觉到凤殷眼中的惊诧,聂铎低眉颔首道:“殿下若是有钟意的,卑职便选殿下要选的。”
他也注意到了凤殷似乎对某根鞭子很是钟意。
“不必了。”凤殷道,“便用聂大人带来的这根吧。”
“卑职遵命。”聂铎手执鞭柄走向蒋余,鞭梢落在地上,拖行间发出细微鸣响,自是外行人也可看出鞭子的不凡。
凤殷似是想起了什么,微蹙着眉,在聂铎将要扬起鞭子行刑的时候,叫了停。
蒋余立马嬉皮笑脸:“殿下怕不是不忍心看我受刑?”
凤殷并未理他,而是对聂铎勾了勾手,示意他过去。
聂铎立马放下手中的鞭子,走到凤殷身侧,颔首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看他这副模样,蒋余不禁啐了声:“果然是条听话的狗,勾勾手就摇着尾巴凑上去了。”
他声音很低,并无他人听到。
示意聂铎再低了低身,凤殷附在他耳边道:“往死里打,”他说话时眼睛是微眯的,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只要打不死就行。”
他知聂铎肯定也明白不能将人打死,但还是提醒一下的好。
“卑职明白。”聂铎回过话,转身再去施刑。
长鞭扬起,铮铮鸣响,落在蒋余如猿一般古铜色的肩背上,顷刻便凸起横贯整个后背的红痕,火辣辣的疼蔓延至整个背部。
然后紧接着便是第二鞭、第三鞭,丝毫未给蒋余喘息的机会。
蒋余的表情转瞬间就变了,但立马又恢复如初。
他硬挺着腰背,丝毫没有退缩,跃跃欲试的目光显示着不安分。
他遥遥望着几丈外的凤殷,眼中满是疯狂:“因为殿下而受刑,我高兴!”
就像鹰盯着猎物般,他的眼睛始终都未离开过凤殷。
紧接着一鞭接着一鞭又至,密密麻麻如雨点,噼噼啪啪似冰雹,但鞭子越密,他似乎就越是疯狂,到后面竟笑起来。
“我的鞭子可是为了殿下挨的,殿下可千万不要忘记。”他连张嘴都困难,却还不忘跟凤殷说话。
指尖嵌入掌心,呼出的气如火般炽热,他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凤殷的名字,好似为他施刑的是凤殷一般。
“殿下在看着我受刑。”他的声音低沉火热,舌尖舔去唇角的血,扯出一个诡异的笑,“我就当是殿下亲自为我行刑了。”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他全身的肌肉都在跟着发颤,疼痛却又那么爽快,让人欲罢不能。
若是被凤殷抽鞭子,若是被凤殷的那双手……陡然间他的呼吸急促,喉间的干渴越发浓烈。
凤殷……凤殷……凤殷……
他看向凤殷的目光愈发的火热。
肩背上几十道伤疤由浅变深,道道渗出暗红血丝,汇集成片,已没有一块好皮肉。
鲜血滴滴渗落,湿了蒋余的下衣,暗了身下的泥土。
蒋余的后背似是被烧灼般的疼痛,冷风一吹痛感减弱,可紧接着便是更浓的痛,几乎将人淹没。
密雨般的鞭子突然停了,蒋余反感不畅快,目光终于从凤殷身上移开,龇牙咧嘴看向聂铎:“聂大人怎地不打了?”
聂铎目光冷漠看着他:“五十鞭已到。”
“啧。”蒋余竟似有不满,问在旁数数的小吏:“已经五十鞭了吗?”
小吏呆呆愣愣,而后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够了够了。”
他在旁看得心惊肉颤,竟忘记提醒聂大人鞭数已到,幸亏聂大人心中有数,否则蒋余就要多挨几鞭了。
想到蒋余这人的难缠,他不禁心道好险,若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他多挨几鞭,他定不会放过自己。
聂铎收起鞭子,交给在旁的小吏:“清洗干净。”
蒋余被打得皮开肉绽,已是血肉模糊,若是寻常鞭子,怕是早沾满碎肉,不可再用,但这只鞭子只表面沾了殷殷血迹,不见半片碎肉。
小吏是见过聂铎几面的,一直都认为他是个沉静温和之人,但今日看他行刑,不禁心惊。
羽行军掌管宫中一切刑罚,有时朝中有人犯案也属他们管,再硬的嘴都能被他们撬开。
聂大人既然能任羽行军统领自然有其恐怖之处,自己竟会感觉他温和。错觉,都是错觉。
他连忙接过鞭子,退下去清洗,生怕下个挨鞭子的就是他。
凤殷缓步而来,立在蒋余一旁。
聂铎向他禀告:“太子殿下,五十鞭已毕。”
见他过来,蒋余立马换了张脸,笑嘻嘻地迎上。
“卑职还没觉出痛来就结束了,这鞭刑也太过不痛不痒了,聂大人也不过如此嘛。”
“殿下若是愿执鞭,卑职还愿被抽五十鞭。”
“陛下只罚了你五十鞭。”凤殷云淡风轻,而后看了眼他的后背。
“蒋公子还能说话,看来是没有性命之虞,不知还能不能谈安置一事?”
“当然能。”蒋余无所凭借直接站起,血肉模糊的后背和泼天的疼痛似乎对他毫无影响。
他眼中似乎是带着笑的:“蒋四应是快来了,定不会耽误了殿下您的公事。”
“那便好。”凤殷转身离去,“那孤便在议事厅等蒋公子前来商谈。”
待凤殷走后,蒋余才微有色变,聂铎这条狗是真的想他死,每一鞭都朝着打死他的方向用力。
何止要打烂他的皮肉,简直要打断他的骨头要他的命。若不是他体质异于常人,已经死在他的鞭下。
不多时蒋四也到了,来到刑院看到行刑已经结束,脸色极其难看。
四周没有他人,蒋四问道:“公子,您怎么谁都没知会就自己来领罚了?”
昨日说好今早来商议安置之事,他一早醒来蒋余便不见了。
他找了半天找不着人,等蒋三回来才想到蒋余或是已经来了凤阳府,急匆匆往这边赶,但还是晚了。
“我还要听你的?”蒋余紧咬牙关,张开手臂,“把衣服给我穿上。”
“这……”蒋四拿着衣物有些许的犹豫,以蒋余后背的伤,若是直接穿上衣物,恐会加重伤势。
但鉴于蒋余的脾气,他如是说了,恐怕会惹得他不快只得听命为他穿上。
蒋四道:“其实公子您本不必亲自来受刑。”昨日洛迎双传来天启帝的惩罚时,他便十分焦虑。
虽然公子自己不在意受五十鞭,可将军向来疼爱公子,若公子有个三长两短,将军定不会放过他,所以昨日他便想好了对策。
“我本已安排好让他来替您领罚。”
那人来领罚,是死是活也没什么人在意。若是死了,将军还可趁机发难。
蒋余冷哼:“你是要让我将如此好的机会让给他?”
“……”蒋四满头是汗,被罚五十大鞭是什么难得的好事吗?怎还有让不让之说?
这些日子他是越发搞不懂公子,尤其是对上凤殷,更让人难测他的脾气。
后背渗出的血浸透了衣物,蒋余似是完全没有察觉一般。
他系上腰带,踏出刑院大门,冲远处候着他的洛迎双喊:“洛大人,带我去见太子。”
“你、你……”洛迎双难掩眼中惊讶。
他是叫了医官的,打完鞭子就给蒋余医治,千万不能出人命,只是蒋余亲自来了凤阳府,医官还未到便开始鞭刑。
他担心蒋余出什么差池,便命人去催医官了,不想蒋余竟连医治都不医治。
没有得到他的回应,蒋余皱起眉:“你是聋了还是瞎了?”
洛迎双气得咬牙,若不是担心蒋金印趁机发难,他才不会叫医官前来给蒋余医治。
打死他才好!
……
去议事厅的路上,凤殷想到蒋余那已看不到半块好肉的后背,心有余悸。
他道:“聂大人好鞭法,伤他皮肉却又未及内里。”
若达内里,再强健的人受完这五十鞭也要没命。
在聂铎挥鞭执刑时,他有种聂铎要杀了蒋余的错觉,所以才出言提醒。
“……”聂铎有片刻的沉默,而后沉声道,“卑职职责所在。”
这句话他从未给像这一刻说的这般心虚。
他确实想杀了蒋余,鞭鞭不留情,只是没想到蒋余的身体不一般,被他逃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