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大梁都城11
流星用极致的光与热, 在深蓝近乎纯黑的穹空上划出一道灿烂的弧线，拖着长长的焰尾，消失在远方的天际。
仿佛金乌坠地, 明明仅亮起一瞬, 依旧照亮宫城内的飞檐斗拱、红墙黄瓦。
夜晚归于平静，人心却不能那么快平息。
天现异象，不知有多少人或无心或有意地看到这一幕并做出反应。奔向于元沅的侍卫呆在当场，正好给她留出时间逃离。
“来人啊, 抓刺客！”
“给我站住！”
刚从水缸里爬出来，于元沅浑身往下不停滴水, 跑路的模样狼狈极了。她一边拧干衣角一边翻了个白眼，你说, 隔了百余年的漫长岁月, 为什么这群侍卫抓人时候的说辞都差不多啊？
当下不知是前朝的哪一年, 外界不知情况如何，宫内已现颓势，表现是于元沅跑了许久, 那群追在她屁股后面的侍卫就没能形成过哪怕一次有效的包围圈, 足见其废物程度。
当然, 前朝的皇宫内部地形相对开阔, 未曾设置后世那么多道迷宫般的围墙，方便于元沅四处乱窜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但是开阔的地形同样有利于侍卫瞧见她的下落, 双方优势相互抵消。
几次戏耍性突围，轻松引导身后的侍卫兜了个大圈，于元沅心里有了数。那股萦绕于后世皇宫中，令她顾忌重重的守卫力量眼下并不存在。
这就好办太多了。
身体左倾少许, 于元沅骤然变向，晃倒几个追得近的侍卫，中途再动动手指弄晕两个挡路的，一路直奔西南角那座高耸的建筑。方才借助流星短暂的光辉，她清楚看到这座建筑与周边华美殿宇的不同，攒尖式屋顶铺设的琉璃瓦居然是象征苍天的青蓝色。
承天——承苍天之佑。
二十米、十五米、十米……
于元沅递出乌金色泽的刀鞘手臂，隐隐感受到一股阻力，再一次证明她找对了地方。
疑似承天阁的楼阁近在咫尺。
她在心里感叹，机会难得，可惜随身空间又一次被封锁住，拍卖手册取不出来，要不她还能感应下皇宫里那处世界本源在不在这块。
轰隆隆！
夜半惊雷起，搅碎无数人的酣梦。
即使是于元沅见过速度最快的职业者，也快不过这天降雷霆，当她听到雷声的时候闪电已然先一步降临。
承天阁被一团赤红火球击个正着。
“靠！”
一万个中指不足以表达于元沅此刻的惊惧，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她就要跟几步开外的建筑一道化为灰烬，蹿起来的火舌几乎是擦着她鼻尖过去的。
她眨眨眼睛，有细碎的黑色碎屑落下，也不知道是她可怜的眼睫毛还是碎刘海。
火焰吞噬掉深沉而庄重的苍蓝屋顶，又沿着连接承天阁与周遭殿宇的优美长廊向四面八方蔓延——然而这还不算完。
轰隆隆，又有雷霆劈下，旁边此时还不叫做福清殿的宫宇屋顶炸开了。宫女太监们的尖声惊叫跟大自然的怒吼相比是如此微不足道。
难怪说是天罚，劈一次雷是意外，连着劈两次、三次——于元沅也开始觉得皇帝有点问题了。
烈焰遮天蔽日，不知有多少无辜的宫人命丧此次劫难，前朝哀帝能在这场火灾中保住小命算他命大。
残存的几撮刘海被汗水黏在额头的皮肤上，彻底没了形状，接踵而至的意外致使于元沅今夜开启领域次数过多，她很是艰难地支撑起杀戮领域。
像是有一个玻璃罩倒扣在周围，碎石瓦砾与燃烧的木头长梁一并向边沿滑落，橘红色的烈焰不甘心地止步于领域之外。
领域不仅保住于元沅的小命，也救了邻近侍卫们的命。她环顾四周，嗅到一阵浓烈的焦味，不是很意外地看到废墟下压着诸多焦黑的残肢，一边缓缓向外退去，一边厉声呵斥：“不想死的跟上，别站起来，捂住口鼻贴着地面走！”
寥寥几位幸存者艰难地向火场外围蠕动。
为了防备现实世界中那位职业模板为消防员却极为擅长制造大型火灾的佩德罗，于元沅和叶丘做过诸多关于火灾的预案，她瞟一眼周围就知道眼下该往那边去。
该感谢这里不是殿阁最为密集的后宫，越过前面一座宫殿再走不远便是宽阔的前廷广场，附近助燃物少，坚持到那里情况就能好很多。
周遭气温高得惊人，汗水不要钱地从毛孔往外冒，滔天烈焰扭曲眼前看到的所有景象，于元沅热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眨眼时双眼闭合的时间愈来愈长。
然后也就是那么一眨眼的工夫，致命的高温消失，抱着于元沅脚严重拖累她行进速度的侍卫消失。
遮掩现实的帘幕掀开，世界变换。抬头张望，红墙黄瓦依旧鲜妍，却是二百余年后，另一王朝的帝皇寝宫。
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黎明将至。
于元沅一阵恍惚，虽然她这一晚上没闲着，但天都快亮了是不是有点夸张，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吗，她到底在过去待了多久？
她后知后觉地想，鸣鸿刀的刀鞘居然带她亲眼见证了前朝末年，那场拉开王朝覆灭群雄逐鹿序幕的天火——是往日场景重现吗？
于元沅抵抗幻觉的能力还算不错，否则前段日子也不能一次次在刽子手的十八层地狱反噬中幸存下来，但是那场雷电引发的大火是如此的真实，难耐的高温、人体皮肉炙烤的焦糊味、无助的人群绝望的哭喊……
眉头紧锁，于元沅心中闪过若干种可能，如果这不是用她昔日的真实体验再加工制造的幻觉，那就是鸣鸿刀鞘确实带她穿越回过去。
逆转时间，还有比这更逆天的吗，与之相比，于屠提到的鸣鸿刀所谓“刺穿一切屏障”的能力简直不值一提！他是不知道，还是故意忽略没有说明？
疑惑的乌云又一次笼罩于元沅。她最终选择相信于屠，与劳动者乐园失去联络，没有任务提示做标杆，往哪里走都是迷局，还不如信一把曾经表达过善意的前任雇主。
最坏不过一死。
同一时刻，有低低的吸气声在不远处响起。
“天呐，是海市蜃楼！”
于元沅的视线移过去，只见灰白的天空中半截建筑若隐若现，却是这栋建筑最为精华的部分，雕梁画栋，三重檐顶，铺设的瓦片是截然不同的苍蓝色，遗憾的是天色未彻底放晴，否则这美丽的颜色与蔚蓝的天空一定分外相称。
像是被一股电流击中，于元沅背脊发麻。
这不就是二百年前陨于火灾，连块砖头都没剩下来的承天阁吗！
“……得大神通，身出光明，飞行自在，志念坚固……”（注1）
庄严肃穆的佛音响彻四方，廊下值守的侍卫面上纷纷露出平和安乐的神情。
可能是因为她在二百年前待了太久，追捕她的大部队失去目标后分散到其他区域寻找，福清殿周遭身着制式甲胄的侍卫恢复了应有的数目，只是殿前有数十位僧侣端坐在杏黄色的蒲团上，闭目诵读经文，单手在胸前作礼，另一只手拨弄念珠。
这动作有点熟悉。
念珠滚滚，经文朗朗，脚下拐过一个弯，一场别开生面的法会呈现在于元沅面前。
“……精进智慧，普皆金色，三十二相、而自庄严……”（注2）
文字如有实体，无数道金色光芒从僧人们单手立在胸前的掌心射出，交错纵横，最终汇于中央一位僧人处，这位坐在阵眼位置的僧人拥有一副好相貌，正是与于元沅打过多次交道的云住寺住持弘光。
金色丝线由他梳理后汇聚折散，融入红漆宫墙与明黄琉璃瓦中，美丽的波纹一圈圈荡漾开来。
唇边泛起苦笑，皇宫中那股不知名的守护力量源于何处，于元沅算是了解了，当初弘光镇压她的法阵与太庙上方金光普照的景象何其相似，只是两者规模不同，她一时没转过弯来。
至于那时候为何她一提起鸣鸿刀弘光就翻脸，现在也有了答案。
于元沅深深地看了一眼弘光用来梳理众僧法力丝线的刀状品，用刀的行家识刀的能力不会太坏，弘光手中之刀，无论是形状、材质还是给她的感受，都与鸣鸿刀的刀鞘分外相称。
然而眼下她并不想再投入一场战斗，正常情况下一个弘光都不好对付，何况跟足足三十二位拥有不俗法力的僧人掐架。
于元沅决定放弃。
认真说来，她的反应速度还可以，莫名来到过去又莫名返回现在，人难免出现时光错乱感。恢复过来的第一时间于元沅就举起鸣鸿刀鞘，准备破开封锁跑路。
可惜天已经亮了，可惜周边的宫墙新充了电短时间内难以劈开禁制，可惜闭眼的僧人身后还侍立着若干位捧着香盒、净瓶和拂尘等法器的睁眼小沙弥——就是这群该死的小鬼坏了事。
“师叔师伯，那边有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听上去像是刚才嚷嚷着看海市蜃楼的那位。
感受到背后的灼热视线，于元沅头疼不已。
…………
暮色西沉，血色肆意涂抹大地，又是一个黄昏。
于元沅抖了抖手腕脚腕多出来的沉重饰品。
“家传宝刀的刀鞘收走也就罢了，我的武器锁起来也就罢了，把我关在这破地方我也认了，但凭什么让我带这破玩意——弘光，你半点旧情不讲！”
碰撞间，镣铐当啷作响。
作者有话要说： 注12：出自《妙法莲华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