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梦醒时分
等她醒来,他已经蒙好了面纱,之后也再未取下来过。
自己曾在他熟睡时想替他上药,被发现后他并未说什么。
但自己自知有错,在寒夜的冰雪中跪在他的房前,求他原谅,足足一夜,他也没有出现……
迷糊间,是他抱着自己进了房里,容貌近毁,绕是谁也不能立即接受,更何况,他是何等的傲气,如今却是不能以真实面容示人,只能隔着一层轻纱。
她记起来了,在他压下来为自己挡火的那一刻,她看清了他的脸,那是怎样的风光霁月,如同天上的明月,清冷却温和,那样的脸,甚至可以用一丝不苟去形容,着实是一道迷人眼的风景。
可如今,却是毁了,那时自己年纪虽小,却也是懂得愧疚难安,他的脸是为了救自己才会如此,可却无法弥补。
那时他怕再有人追杀,带着昏迷的她一路逃亡,也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毕竟他那血肉模糊的脸很是骇人,难免惹人注意;一直强忍着脸上和身上的剧痛,也不敢停留,靠着野果的浆水和果肉维持体力,周围自然也没有草药治疗,拖了几日才到了这里,纵使是再好的药也无法治愈他脸上的伤。
又过了一年,二人的生活并未被打扰,她还是日复一日地习武,只是比之前更加用功,经此一劫,她也明白了只有更强大,别人才欺负不到自己头上。
他则更加醉心于钻研医书,当然武功也是不能落下的,只是性子却比之前更为沉闷,只有自己找他说话才会说上几句。
再后来,便是先前昏迷时闪过的场景,这是自己最不愿意记起,也是最不想回忆的,因为无比痛苦、恐惧、孤独,总会让自己置身于溺水的情形一般,拼命挣扎着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最后全是被他反推至深渊,永远无法逃离……
他突然间的性情大变把她推向炼狱,不只是蛇窟,她还想起了好多,兽林、悬崖、毒草棘、万枯峡……多的数不过来,他甚至还让她尝百毒百解、受刀剑劈刺,脑袋一阵轰鸣,疼、极致的疼……
原以为身上的伤是多年闯荡江湖留下的,却未曾想大都是因为他,是他把自己拉出深渊,却又一把把自己推向地狱,那是更让自己恐惧的存在,直到后来的无数次,自己已然麻木。
最后的一次,他把自己从蛇窟救出来,解了毒,治了伤,再未出现过。
他不出现,自己也不会去寻他,多年来,自己就像是他圈养的一头宠物,所有的事情都是看他的心情,不高兴了,便丢弃,于他而言不过是无关痛痒。
既然他都不在意,那自己自然是要放下的;在他离开不久,身上的伤好了,自己也离开了,开始漫无目的地行走江湖,见的人和事多了,对之前的事情自然也就模糊了。
在一次打斗中,伤到头,重击之下竟是把之前的事情都忘记了,只剩下零星半点捉摸不透的画面,无法拼凑,自己也未刻意去想起;每每闪过便会头痛欲裂,想着若是忘了说不准也是好的。
眼前逐渐清明,隐约中似乎找到了自己怕蛇的原因,原来心底真正的恐惧不是蛇,是最后一次被抛弃的滋味,也是好笑……
身子有些发冷,现下却是动弹不得,紧了紧盖着的被子,伤口还是有些发疼,门外候着的人影隐约,放空间竟是昏昏欲睡,也有佘岭殇点燃的安神药草的作用,干脆躺下休息。
至于佘岭殇已经得到西域王的准许,和晏安王一道出宫,两人直奔目的地,没有任何的停留,毕竟时间紧急,虽说西域王特许不用护卫跟随,但暗里的那些人总是要堤防的。
他们到了一家不起眼的药铺,看上去像是刚开张不久,佘岭殇直接取出刻符,没有多语。
药铺掌柜扫了眼刻符,反应隐晦,一时也拿不准他们的想法,“不知两位来我这里是想要些什么药材”他是地道的西域人,说的元京话不算纯正,却也能听。
“九九归一。”
掌柜听到佘岭殇的四字,默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正巧店里来了批新的百合,不若二位瞧瞧。”说着让一旁的学徒看着,“西鲁,看好店,我带两位客人去后间。”
学徒应声,继续忙弄着研究掌柜让他熟读的医书,挪到柜台处。
“二位来此是想要我做什么?”掌柜的也是直截了当,既然他们找到这里,那必然是需要他的时候,他算是埋在西域的一条新线,至于之前的人,也不知道犯了何事,总之是不会再出现。
两人也不拐弯抹角,佘岭殇直接问道,“我们想跟你打听些事儿。”
“请讲。”能够得到刻符的人不多,虽然算不上他们组织的东西,但他们所有人都得认识它,一旦见到,必须得听命于执符者;一般是见不着这刻符的,所以他刚才看到还愣了下,只是对于两人的身份却是不能窥探的,他只负责执行。
“可曾听过西域王身边有位熟知道法的人”
掌柜的沉思半晌,“知道,那人颇受西域王的宠信,时常被留在宫中,只是除了宫里的不曾有人见过他。此人行事隐秘,行踪不定。”
虽然他是新派到这里来的,但对于这些事情是必定要熟悉的,何况他本就是西域人,关于这里,知道的事情更多些;他们就是专门收集各类信息,提供情报的,自然得知晓这些。
而后,掌柜皱眉,“只是前不久那人遭人杀害,西域王如此看重他,最后竟然是不了了之,放过了凶手。你们是要找他”可现在人已死,再找也无意义。
两人对视一番,果然不简单,没想到如此隐蔽他们都能知道,西域王已是把事情压了下去,可他们还是得到了这些信息,虽然详细的不一定了解,但也是足够了。
晏安王说道,“既然人死,我们自然不会找的。只是……”他往前了一步,“听闻西域宫里的东西是你们送去的”
掌柜一闪而过的狠意瞬间收了起来,看向他们时神色无异,“两位来不会就是为了此事吧?”只要他们妄动,周围的人便会出现,保证他们出不来药铺。
晏安王却是笑了,“自然不是,不过是有事相求罢了。”这话很明显,就是告诉他们不要起不该有的心思,规矩地帮二人办事即可,毕竟他们手里也是有把柄的。
对方知道这是双方制衡的结果,袖袍之下暗自紧握的双拳松开,况且他们手里有刻符,还需要自己的帮忙,不会出卖自己,“若是能够办到,自当尽力。”
“我们需要你去带个消息。”佘岭殇从袖中取出信筒递给他。
“明白。”那人接过信筒掂量,心里大概有数,这事不难,就送个信的功夫,反正他们也是做惯了这些,自然是妥当的,“不知二位想把这送往何处”
佘岭殇理了理脸上的面纱,慢条斯理道,“你只管往东行,到了一处供奉佛祖的庙宇,自然会有人接应。”信里的内容已经很清楚,他们看了便知道,左右不过是以防不时之需。
“行,这事我应下了。”他倒是爽快,不过是送个信的事,也好解决。
之后他又同两人说清楚送信的方式、时间等等,至于其他的细节,就由两人提出,总归是笔交易,还是交代清楚为好,以免多生事端。
“至于事成,就以宫里的东西为暗号,反正你们这些时日也只能留在那里。”既然两人已经知晓宫中是他们的手笔,那干脆就直接些,左右是不必再顾忌其他的。
事情谈妥,他们也没有什么需要嘱咐的,买了些补气血的药材后便离开了药铺。
随后又到了商禄坊,掌柜的自然认得他们,毕竟是他见过的为数不多的天人之貌,再加上他们可是被西域王室亲自接去的贵客,自然是印象深刻,连忙迎上去,“二位怎的来这儿”
先前他们被邀至王宫,便没了消息,但是现在见他们全须全尾的,应当是没出什么事。
“难得出来一趟,想起来我们的马还留在商禄坊,过来看看。”佘岭殇对当家的说道,此话不假,也是许久没有来过。
当家的闻言一拍脑袋,差点忘了,“哎,对对,你们的马都在马厩呢。不过你们大可放心,我们都照看着呢。”几人离开时留下大笔的钱财交代坊里照料马匹,有了钱自然好办事,再说能被宫里请去的,也是不简单,他们自然不敢怠慢,把马儿都养的膘肥体壮的。
当家的把两人带进去,坊里依旧热闹非凡,商客来往,他把两人带到马厩,“底下的人刚刚喂养了这些马匹,待会儿再给它们清理一下毛发。”
很快就找到了他们的马匹,果然养的不错,见到主人兴奋起来,不停地嘶鸣,却不刺耳,颇有迫不及待的感觉。
“你们的马儿倒是有灵性的很,除了照看它们的小厮,可轻易不让别人碰。”当家的见状又添了句,这等认主的马匹可不多见,自然也是佩服几人,竟能把它们驯的这般听话。
要知道,毕竟是牲畜,也是有野性的,若是长久没有主人的驯导,必定会发狂,想要挣脱束缚,所以刚开始他们要把马匹留在这里,他也是担心的,但直到现在它们也还是听话,倒是稀奇。
两人刚碰上马儿,它们就哼叫着蹭上手心,不停地晃着脑袋。
这么些天,这几匹马儿倒是混了个熟,就连她的马儿也不例外,许是嗅到了二人身上有她的气息,也跟着其他的马靠上去。
晏安王看着它用头挤向佘岭殇的手不免笑了,“这马儿比它的主人要欢脱。”不像她,浑身是刺,总是想着离他们远些。
两人借着看马的由头向当家的要了间厢房,当家的也是爽快,很快就带他们去了,还说这不收银子,反正之前给的养马钱也足够,就当是贴补了。
“那二位先在这里休息。”当家的说完便出去了。
佘岭殇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方才出声,“怎么说?”
晏安王拿出怀里的玉牌,微微晃动,“等。”刚才他们进入商禄坊,那些人应该已经知晓,会自己找来的。
果然,他们从窗户而入,商禄坊低矮,不设阁楼,倒是方便了他们进入,见到玉牌,连忙跪下,“主子。”他们都是晏安王的人。
晏安王在被带去西域王宫之前就在这里留下线索,他们为了方便行事,佯装在商禄坊,就等着他来,至于宫里发生的事情,也是知道的,只是当时他下令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得出现,于是他们便留在这里等他。
“说吧,有何发现”他没有避开佘岭殇。
“回主子,下毒一事牵扯甚广,皇上震怒,宫中已经陷入混乱。”他们收到密信来西域需要一段时日,虽然传递信息稍显缓慢,但重点都有。
晏安王的指尖不轻不重地点着桌案,眼中没有半分波动,“继续。”
“被毒害的都是朝廷重臣,其中包括刘将军、左相、闫太傅等人。宫中已经得知主子和大理寺卿嫡子被困西域王宫的消息,还没有动作。”
这些人都没有偏向的党营,算得上忠贞报国之人,按理来说是没有什么纠葛的,但是却遭毒害,这是他没想到的;至于后半句,他是自动忽略了的,对他那父皇来说,他无足轻重。
房内沉默许久,跪着的人还是保持回话的姿势。
“继续留在这里。”
“是。”得到命令他们方才起身,回完后又从窗户而出,彻底消失在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