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死局
“哈哈哈，当然很重要。”
一个声音突然从道旁的树林中传了出来，和那声音一道来的，是一个神情倨傲的老人，他身手矫健地从树顶飞下，打量了一番苏严，目光最终落到阿宁身上。
他的眼神就像蛇一样阴冷，令人感到不舒服，阿宁有些不适地向后躲了一步，同时她敏锐地察觉到，云致和苏严似乎都认识此人，但看起来不会是朋友，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赵长老，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苏严暗中将包袱攥得更紧，他已经萌生退意，面对云致他尚且可以用长辈的身份以及两家的关系压一压，这个人却决计不能了。
不过好在赵岩的目标看上去是那个神秘的少女，他或许可以利用这一点脱身。
赵岩轻蔑地看了苏严一眼，一个没什么天赋武功平平的后辈，若不是他是苏家的继承人，自己根本不会多看一眼。
不过眼下他应该和苏严站在同一边，所以还是回答了他：“苏严，我是来帮你的，我听说你要将女儿嫁给他，那你可知，这个女子是什么人？”
阿宁听得心中一惊，这才知道，这个中年男人竟然是苏挽月的父亲。
苏严岂能看不出他这一眼的含义，他怒火中烧，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然而赵岩的话让他又恢复了一些理智，有些迟疑地看向阿宁。
帷帽遮住了阿宁的脸和身形，他只能从声音判断出来，这个女子的年龄不大，他原本只是以为这女子和云致关系不一般，听赵岩的意思，似乎还有隐情。
“赵长老你有话不妨直说。”
他的话音刚落，阿宁忽然闪身向赵岩攻去，赵岩后退躲过，冷哼了一声，提高了声音说：“果然是魔教妖女。”
就在苏严和赵岩说话的时候，阿宁终于想起来，江湖上自诩的名门正派中，有长老这一位置的，只有广陵派，而从平城逃走的两个人，偏偏也是广陵派的弟子，恐怕他们已经找到了这位长老，也告知了他自己的身份。
所以她才会出此下策，她轻咬嘴唇，有些懊恼，自己显然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又不能任由他说出来无动于衷，总要想办法阻止一下，然而并没能起到阻止的作用。
她不敢回头去看云致，她知道像他们这种正派出身的人，从小就被教导魔教有多么的可恶，大概现在脸上会是十分厌恶的神情吧。
而赵岩也没有打算放过她，两人过了几招之后，阿宁不敌被他一掌拍开，向后倒去，若不是被云致接住，大概会重重摔在地上。
感受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云致，只见他只是深深地皱着眉，脸上却没有想象中的厌恶之色。
见此情形，赵岩却是眼神一亮，大笑道：“哈哈哈，云致小儿，老夫正愁无法证明你们关系匪浅……苏严，你看到了吧，你们苏家中意的好女婿和一个魔教之人不清不楚。”
她几乎立刻就想反驳，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自己现在说什么都已经为时已晚。
云致轻轻放开她，向前几步，目光仍然落在苏严身上，话确是对赵岩说的：“赵长老，广陵派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情，你不回去，却要在这里多管闲事？”
赵岩脸色一僵，说道：“什么叫多管闲事，你和魔教联合谋害武林前辈，老夫今日便要替天行道，为武林除了你这祸害。”
阿宁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了，明明是苏严想暗害云致，怎么到这个什么赵长老嘴里就反过来了。
“恐怕你还没这个能耐。”云致道。
阿宁眨了眨眼睛，云致的反应也很出乎她的意料，她还以为云致会试图解释，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句充满挑衅意味的话。
便是苏严，也被他们之间针锋相对的对话惊到了，赵岩身为广陵派长老，逍遥派和广陵派在如今五世家式微之时如今又可以说是武林正道魁首，他的身份和地位之高自不必说，一身功夫也不差，云致竟然对他丝毫不留情面。
赵岩一身拳脚功夫十分了得，他显然被云致激怒了，刚烈的拳风毫不犹豫地打了出去，用了十足的力道。
但云致虽然手持宝剑，却只是以剑鞘回防，似乎是在顾忌什么。
眼见他们打的胶着，阿宁有心帮忙，然而自己根本插不上手，她心烦意乱地看向另一个人，发现苏严正阴鸷地盯着云致，手心闪过一抹亮光。
是暗器。
阿宁扑过去，阻挡住了苏严的视线，苏严脸色更沉，一掌打在她肩膀上，将她打落在地，手上的动作不变，誓要趁机置云致于死地。
阿宁脑中一片空白，手颤抖着拿起从怀中掉出的匕首，也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力气，她一跃而起，再次朝苏严扑了过去。
“阿宁，停手！”
耳畔忽然传来云致的声音，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回，苏严自以为阿宁被自己打伤，没办法再起身阻止，因而根本没有设防，只是专心地盯着打斗中的云致和赵岩。
当他终于找到机会，蓄势待发时，比他的暗器更快的，是阿宁的匕首。
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低下头看见一双握着刀柄的柔嫩的手，以及帷帽之下一双虽有些焦急但无比坚定的眼睛。
阿宁放开手，只见苏严轰然倒地，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然后闭上了眼睛，她终于感到了慌乱，这当然不是她第一次杀人，只是这个人身份如此特殊，她究竟做的对吗？
尤其是云致那句阻止的话，让她的疑惑不断加深，甚至忽略了周围发生的事，直到云致带着她如鸟儿一般飞走。
赵岩怒极气极，追了片刻却发现完全追不上之后，只能折返回去。
苏严的尸体仍然躺在原地，他可不愿意弄脏自己的衣服，因此发了个信号通知门下弟子过来。
这时苏严竟又动了一下，他蹲下探了探，原来苏严竟还有一息尚存，他喜出望外，这不是天赐的机会吗，将伤重的苏严带到苏家个云家，那云致还能不彻底成为武林公敌吗。
他伸出手正要帮苏严止血，忽然听到苏严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包……袱……”
包袱？赵岩四处扫了一眼，没有看到有什么包袱，他回想起云致走之前好像是从地上拿走了什么东西，便说：“被云致拿走了。”
苏严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好像要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样。
赵岩察觉到不对劲，他先前只是远远地看着，没有听清云致和苏严争执的内容，现在看来，这里面似乎大有文章。
“包袱里有什么？”
“救……我……”
“只要你告诉我包袱里有什么，我就救你。”
苏严却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终于还是松了口。
听着从苏严口中吐出的那几个字，赵岩愣了一阵，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天佑我也。”
他站起身，冷漠地看着苏严：“我本来是打算救你的，可惜了，现在为了确保这个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还是去死吧。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杀了他们为你报仇的。”
在极速后退的景象中，大风掀开了阿宁的帷帽，风刀刮在脸上，又冷又疼，可是她却逐渐冷静了下来。
云致终于停了下来，落脚处同样也是一片树林，只是距离那个茶棚不知相去几许。
阿宁靠着一棵树的树干，看着裙角的血迹，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她还没来得及理清楚，事情似乎就发展成了一个死局。
没错，死局。
她后知后觉地抬起双手，她竟然杀死了苏严，苏家的继承人，苏挽月的父亲。
周围好像静了许久，连风声也消失了，在这长久的沉默之后，她听见云致清朗的声音：“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她只能实话实说，在遇到云致之前，她是要将那两个逃走的广陵派弟子抓回来之后就回乾坤教的，可是现在，总不能当着云致的面这么说吧。
虽然赵岩直接说出了她是乾坤教中的人，但她仍心存侥幸，因为赵岩没有拿出证据来，她还能够继续伪装下去。
更出乎她意料的是，云致就像从来没听到过一样的，在之后的相处时间内，从来没问过她。
但这已经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了，而如今，她满心所想的，都是云致会不会因此厌弃她，甚至与她为敌。
毕竟，苏严还有一个身份，且他的确曾经出声阻止。
云致又很久没有说话，阿宁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沉默，抬起头一看，却见云致正瞧着手中的包袱沉思。
她记得，那似乎是苏严的，是装着那本导致苏严忽然对云致态度大变的书的包袱。
难为情的小心思暂时被抛于脑后，她忍不住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怎么跟着我？”云致反而问她。
阿宁将她在街头偶然见到他，又在酒楼中意外看到苏严的杀心的经过简单地讲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云致点点头，不知为何，阿宁觉得他的眉眼间有一丝很难察觉的疲倦，他终于解释道，“你看的不错，的确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对我起了杀意。我觉察到了，原本是想装作中计试探一番，没想到出了意外。”
他口中的意外，不正是指自己吗，阿宁心情低落了几分，低声问：“你怪我吗？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觉得你做错了吗？”云致却问。
“不，当然没有。”
阿宁脱口而出，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她终于意识到，这才是自己真正的想法，我没错，我只是想救他而已。
云致轻轻地笑了，精致的眉眼间好似沉重也散去了些许，他说：“你看，你自己也很清楚，你只是在救我，我怎么会怪我的救命恩人呢。”
听到他这么说，阿宁总算放下心来，转而好奇地问：“这究竟装的是本什么书啊？”能让苏严什么也不顾了。
“这本书嘛，是能让江湖再度陷入纷争的一本书。”
阿宁吃惊地轻呼了一声，她此前一直待在教中，很少涉足江湖，但听那些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大概也猜的到，能引起江湖纷争的书，只能是武功秘笈和藏宝图之类的吧。
她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云致也没有说的更详细，有时候，不知道反而是件好事。更何况，她认为，就算自己问了，云致也不会说，毕竟自己怎么看都有些可疑。
“那要如何处置？”
这自然是个烫手山芋，可是他临走之前还不忘带走，是否是和苏严一样，是想要独占呢？
阿宁厌烦会冒出这个想法的自己，但是她在乾坤教见多了尔虞我诈，这想法总是萦绕在脑海中。
“本来这本书应该交给武林盟主，由他和众门派商议后决定，但……”
阿宁屏住了呼吸，难道自己的阴暗的想法成真了？
云致停顿了片刻，接着有些为难地说：“但盟主刚刚过世，眼下正是人心浮动之际，确实有些难办了。而且赵岩眼下一定会去苏家，将事情添油加醋说一番，恐怕又是一场风波。所以我打算先回家，将事情告知家里，再做下一步计划。”
阿宁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被他话中的消息惊到：“刚刚过世？他是？”
她对正道这边的事情了解不多，只知道武林盟主是靠五年一次的武林大会选出来的，但乾坤教很久之前就不参与，也不听令于武林盟主。据说近些年来甚至连这些名门正派也时常有不将武林盟主放在眼里的举动，大约已经快名存实亡了。
“原来你不知道。”云致的声音有些低沉，“现在的武林盟主是广陵派另一位长老，也是姜平澜的师父，他是一位真正值得尊敬的大侠。”
阿宁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也许，如果那位武林盟主还活着，就能妥善处理好这本书吧，但偏偏在这关头出了事，也不知后面会怎么样。
“我和你一起回去。”她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却不想遭到了云致的断然拒绝：“不行。”
“为什么？我不去的话，就没人作证了啊，到时候你岂不是百口莫辩，要任由赵岩污蔑。”阿宁心急道。
云致的声音有些冷，仿佛在宣判她的天真：“你以为你出面之后还活得下来吗？”
什么？
阿宁愕然，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因。
云致继续说：“如果苏……严没死，那还好说，可是他死了，苏家一定会报仇，哪怕是我动的手，都还有周旋的余地，他们却一定不会放过你。”
阿宁终于明白过来了，难怪那时候云致会想要阻止她。如果苏严死于云致之手，只要说出是苏严先下毒不成又想暗器偷袭，再加上来历不明的书，足够让苏家知难而退。可是自己本就是被他们恨之入骨的魔教中人，就算证明了苏严有问题，苏家乃至那些自诩的正道人士也不会放过自己的。
见到她恍然大悟的表情，云致闭了闭眼，叹气道：“前面应该是妺陵城，到了妺陵城，我们就分开吧。”
他没有问她接下来会去哪里，也没有追究她曾经的谎言，沉默得就像要彻底划清界限一样。
而阿宁也无力再坚持什么，默许了这一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