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贺夫人
纪予宁怔怔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门被重新关上,抚上唇角的手才慢慢放下。这时候,她终于明白他曾说“这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了,这和在平城或者扬州城时差别也太大了。
但是是值得让人欣喜的差别。
她笑了笑,在床头找到了一套新衣服,月白色的襦裙和红色的斗篷,倒是很应雪景,就是打架有些不方便。
没错,昨晚的事,经过了一晚上,她已经冷静了许多,但是贺小瑜那边,她定然是要去问个清楚的,就当给自己这些年的纠结痛苦一个交待。
还有就是祁敛云来西姜的原因,她直觉不是小事,万一有突发情况,也得早作准备。
刚换好衣服不久,几个丫鬟鱼贯而入,伺候她洗漱用膳,让她感到十分不适应,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几个丫鬟中没有方才在屋外的人,不至于让她更为尴尬。
当一切妥当以后,已是很久之后。雪又大了起来,银装素裹的世界静谧而美丽。
纪予宁站在走廊上欣赏了一会儿雪景,瞥见那几个丫鬟中年纪偏小的几个一直偷偷打量她,还时不时窃窃私语两句,觉得好笑,便招手叫她们过来。
“在说什么?”
她们俱低下了头,有人偷偷红了脸,还有胆子大一点见她并无责怪的意思,便用脆生生的声音说道:“我们在说,您真好看。”
纪予宁噗嗤一声笑了,她抬手掩唇,淡淡扫了一眼出声的丫鬟,目光流转间尽是风流。
那个丫鬟看得呆住。
纪予宁起了逗弄她的心思,雾眸一转,巧笑倩兮:“那你说,我和你们公子谁更好看?”
那丫鬟愣住了,然后她的眉毛皱了好久,脸上也纠结了好久,最终嗫嚅道:“不、不一样。”
纪予宁追问:“怎么个不一样?”
那丫鬟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仿佛这是一个世纪难题。
最终,还是丫鬟中领头的那个帮她解了围。
“姑娘,公子有要事出去了,他吩咐说您可以在这座宅子里随意走动,如果想出去逛逛也行,但若是想去贺家或者麋神教,最好能等他回来之后再说。”
“他有说是什么事,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公子说他可能明天才能回来,让您放心,至于什么事,这也不是奴婢能知道的。”
纪予宁叹了一口气,知晓她所言不假,于是调转话题,“雪下这么大,街上都没人吧。这宅子里有什么好的去处吗。”
“南边靠山的院子里有温泉,是山上下来的活水,东边的酒窖里酿着清酒和果酒,酒窖附近有个观景亭,周围种了梅花,如今都开了,是个赏雪的好位置。”
“听着倒是不错,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纪予宁微笑着看她,注意到她眼角的细纹和动作间不一般的气势,心中有了估量。
那丫鬟有些意外,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奴婢名叫如眉。”
纪予宁眉眼弯弯,手上接了几片雪花,很快又融化不见,“如眉,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聊聊。”
“是。”如眉更加惊讶了,但她没有多问,只是叫另外几个人先行离开,然后毕恭毕敬地面对纪予宁站着。
纪予宁望了一眼另外几人离开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看向如眉:“她们什么都不知道?”
如眉平静道:“奴婢不懂您的意思。”
纪予宁笑着“呵”了一声:“何必跟我装傻呢,他没告诉你要对我如实相告吗?”
如眉的神色挣扎了一会儿,纪予宁便知自己没有猜错,之前她曾经试探过那几个丫鬟几句,发现她们只当这里是一座普通的宅院,更不知道什么十步阁不十步阁的,但是如眉却不一样。
除了麋神教外,西姜大部分人的语言和外面没有大的差别,但细微之处的口音还是有所不同,如眉她,一听便是从外面来的。
她又有功夫在身,不会不知道十步阁。
纪予宁相信祁敛云现在不会再瞒着自己,那她的谨慎,多半是出自于长期行走江湖的下意识之举。
果然,没过多久,如眉像是终于想通了一样,眉目舒展,动作也不再小心翼翼,周身的气势一变,略带探究地回望着纪予宁。
“我已经十年没出去过了,看样子外面果然变天了,你是哪一派的人,飞花宫还是乾坤教?”
纪予宁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明艳动人的笑容让如眉一怔。
“怎么,我就不能是衡天派或者广陵派的人吗?”
如眉一本正经道:“那两派的人不会和十步阁扯上关系,至少明面上不会。况且,他们一向极其重视男女大防,就算真的越界了也不会像你一样坦然。”
纪予宁摸了摸下巴,“说的还挺有道理,不过你这到底是在夸他们还是损他们。”
说到广陵派,她又想起了姜平澜,难怪几个月前在客栈他表现得如此古怪,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如眉这时又不说话了,她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你这么了解他们,该不会,你原本就是他们中的一人吧?”
如眉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纪予宁微微睁大眼睛,真叫自己给猜中了?会是谁呢,她在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十年前衡天派和广陵派发生的大事,却没什么头绪。
如眉突然叹了一口气,用说不上是怀念还是痛苦的口吻说:“你不用猜了,我原本是衡天派的,不过并不被人记住,江湖上也没有我的名号。”
纪予宁莞尔,她也没有揭人伤疤的癖好,便不再深究,不过自己的身份她也没打算透露,于是将话题引开。
“你来西姜这么多年,对西姜一定很熟悉了?”这才是她真正想问的。
如眉道:“谈不上熟悉,只知道一些市井流言。”
“市井流言便够了,你有没有听说过……”纪予宁忽然顿住,对于西姜,她有一肚子的疑问,这时候最想问的却是,“贺夫人的来历。”
如眉惊讶地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桓清或是贺士攸。”
纪予宁没说话,桓清和贺士攸,西姜两大势力的头头,不需要问如眉,随便在街上抓个人,也能滔滔不绝讲上很久。
但是贺夫人不一样,时至今日,她来西姜也有一段时间,却从未听人提起过贺夫人。而且,出于一种奇怪的直觉,她始终认为贺夫人身上隐藏着巨大的秘密。
如眉接着说:“不过你既然是问贺夫人,那问谁都没用,我听说她来了西姜二十多年来,连处处针锋相对的麋神教都打听不到查探不到她的来历。”
纪予宁若有所思,从如眉透露的信息来看,贺夫人果然不是西姜人,这一点她昨天已经察觉到了。
本以为西姜与世隔绝,这几天接触下来后发现,西姜和中原互相之间来往不少,难怪前段时间会传出消息麋神教也要参加武林大会。
“还有吗?”
如眉皱眉回想道:“有一点不见得真的小道消息,听说她是为了躲避仇家才来西姜的。”
纪予宁来了兴趣:“仇家?她叫什么,仇家是谁?”
“这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姓凌,凌云的凌,但也有说姓林,双木林,贺家将她保护得很好,这都些是只言片语的猜测。”
连姓都只是猜测,纪予宁知道再问下去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于是换了个人。
“那你知道……贺士攸的妹妹吗,她为什么会离开西姜。”
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甚至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便自嘲地笑了笑。
很快如眉解答了她的疑惑。
“你是说贺青妧?当然知道,虽然我是十年前来的,但她的事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现在还不时有人提起。”
晚上,雪仍没有停,纪予宁听了一肚子贺青妧的故事,解了一部分惑,又产生了更多的疑问,她一直焦急地等待着祁敛云回来,但等了许久也无果。烦躁之余,想到如眉所说的温泉,决定去泡上一泡。
温泉位于南边,在一幢独栋的小楼里,一进去就感觉热气扑面而来,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巨大的反差。
玉石铺就的地面,踩上去竟是温暖的,从门口到池子边上的台阶,铺了一层薄毯,正中央放了一扇屏风阻隔视线。屏风的左边摆放着一把小茶几和两个蒲团,茶几上放着白玉酒壶,纹有缠枝莲花式样。右边放了一张罗汉床,床上和地上都铺了厚厚的一层毛毯。
温泉池子是长条形的,茶几和罗汉床就像它的两个耳朵,纪予宁看了一眼,脸色微红。
如眉怕她找不对地方,叫了个小丫鬟带她过来,小丫鬟替她脱下了外衣,又伸手去解里衣的带子,被她轻柔地抓住手拿开,她微微一笑:“我自己来吧。”
她没有戴面纱,素面朝天的脸上粉黛未施,这一笑隔着温泉的雾气,如梦似幻。
纪予宁察觉到小丫鬟呆滞的目光,神色不变,这样的目光她早就司空见惯,泰然处之了。
说话间,纪予宁已经解开了身上的衣服,转过身去踏入温泉之中。
小丫鬟却觉得十分害羞,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默默低着头退下,这一次,她却忍不住又抬头看了一眼,可是她刚一抬头,又再度愣住。
未着片缕的女子背对着她站在池边,乌发高高束起,露出天鹅般优美的脖颈,雪白的肌肤如同上好的美玉一样泛着光泽,在粼粼波光之中,出水芙蓉似的亭亭而立。
纪予宁微微转过头,抬眸看着她:“你怎么还在这儿?”
随着这一小小的动作,胸脯的形状隐隐勾勒出来,她身为一个女子,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我马上就走。”小丫鬟慌慌张张地说,脸红得跟石榴似的。
纪予宁不解地看了她好几眼,突然明白过来,不禁莞尔:“怎么,觉得我身材还不错?”
小丫鬟点头如捣蒜,何止是不错,简直就是会令所有男人疯狂,会令所有女人嫉妒,她不自觉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纪予宁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这也太夸张了,不过这话倒是逗乐了她,她从搭在屏风上的衣服里掏出几锭碎银子扔给小丫鬟。
小丫鬟慌忙接住,连声感谢,再抬头时,她已经到了屏风后面,只能从屏风上看到一个隐约的凹凸有致的轮廓。
纪予宁靠着池壁坐着,池壁也是用玉石砌成,被打磨的圆润光滑,温热的水正好漫过她的锁骨,她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脑袋迷迷糊糊的,忽然听到了开门的声,睡意立时消散大半。
她起身警惕地看着屏风后面,随着她一动,大片雾气蒸腾而起,眼前视线更加模糊。
“谁?”
门口那人没有往里走,只是转身将门关上,清越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有些微的差别。
“如眉说你在等我。”
“是你啊,啊?……啊,对。”这话听着是没有错,她可不就是等他回来等了许久,但在这里一说,总觉得怪怪的。
祁敛云低低地笑了两声,迎着雾气走到茶几旁边,背对着温泉的方向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纪予宁听到他的动静,犹豫了一下又坐了下来,往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自打来了西姜,她产生了一堆疑问,有许多话想问他,尤其是今天刚得知的贺青妧的往事,但此刻终于有机会之后,她发觉她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还是和他相关的。
“云致,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