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面具下
纪予宁没有再说下去,接下来的事情,已经与身世和怕黑关系不大,从前,她对之后的经历视若珍宝,现在却心情复杂到不知该怎么开口。
祁敛云也没问她,那时候的纪予宁,不知道什么是江湖,更不知道原来带走她的女子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魔教”乾坤教的教主夫人。
教主夫人没有骗她,她不需要做丫鬟该做的事情,只需要陪简娆玩耍,他们还教她武功,知道她在音律方面有天赋后,也请有名的乐师来教她,以至于一时间她在乾坤教中有着与简娆近乎相等的地位,还有人猜测她其实是教主的私生女。
至于纪予宁这个名字,也是教主夫人为她取的,纪是在洪水中救了她的那户人家的姓氏,宁是她唯一知道的自己的名字。
只可惜这样的日子也没有持续太久,仅仅一年后,乾坤教中发生动乱,教主和教主夫人相继离世。
教主易位,简娆被迫成为青龙护法,被新教主提防陷害。她自然是无保留地支持简娆,先后与何阜联合、对付当时的朱雀护法。
提起往事,纪予宁发现她比自己想象的要平静许多。
“别的你应该都知道了。”
她依偎在祁敛云怀中,看不见他的反应,心里竟然有些忐忑,他会怎么看待自己这段童年呢。
“你想不想再见到她?”祁敛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谁?”纪予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但她很快明白过来,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我其实已经释然了,她既然不要我了,我也没必要再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说完,她突然坐直身子,侧着头直视他的眼睛,迟疑地问:“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祁敛云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这么问,难道说,他知道什么别的消息?结合今天他突然对贺家称自己就是贺家小姐一事,她突然醒悟过来。
“我应该不是贺夫人的女儿吧,我娘跟贺夫人长的一点儿也不像啊。”她垂眸想了想,嘟囔了一句之后,又想起另一件事,“背后的胎记,也不知道有没有。”
她本是自言自语,没想到祁敛云竟主动回答她:“现在没有了。”
他的手轻轻落在她背后,热量隔着单薄的夏衫传来,纪予宁在黑暗中微微红了脸:“什么?”
祁敛云的手指在肩胛骨那一块打着圈儿,闻言轻缓的声音响起,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那里受过伤,现在只看得见疤痕,已经分辨不出原来有没有胎记了。”
“居然是这样么。”纪予宁叹道,倒不觉得意外。
江湖凶险,尤其像她这样的身份,又要提防正派人士围追堵截,又要提防教中的明争暗斗,受伤算不得大事。
她平时没少用祛疤的药膏,身上的疤痕并不多,但若是伤的严重了,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只有一件事叫她格外在意,她也问了出来:“你怎么会知道?”
而且还知道得如此……详细。
祁敛云轻笑:“明知故问。”
纪予宁轰的一下脸更热了,要说这样的机会,那不就只有扬州水榭中那一次,虽说那时候最后没有发生实质性的进展,但也算是“赤诚相待”。
她有些难为情,干脆转移话题。
“你呢,我那时候喝醉了,却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秘密。”
说完她自己先觉得不对劲了,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像邀请?其实自己内心很单纯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这么说他会不会相信。
她还在胡思乱想,祁敛云却一反常态没有调侃她,反而握住她的手往上伸,语气严肃地说:“有一件事,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向你坦白。”
她感觉到右手被他带着放在了他的面具之上,心跳都一瞬间快了几分,莫非,他终于愿意向自己表露真容了?
上次又是酒又是药,她神志不清,晃晃悠悠的根本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子,这次却不一样。
无论祁敛云本意是什么,她都已经决定好了。一定要摘下他的面具。
所以,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拿开了他脸上的面具,过程十分顺利,没有任何阻拦,似乎他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刻,甚至特意稍稍偏了偏身子,让月光能照到他的脸上。
关于他的容貌,江湖上有许多传闻,从太美到太丑,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说什么的都有,现实却是,真正见过的都没有说过任何一个字,传闻都是没见过的人茶余饭后消遣时编出来的。
在此之前,纪予宁也曾经凭着这些传闻想象过他的模样,甚至想过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嫌弃他。
所以真正见到时,看着眼前几乎与清冽的月光融为一体的清俊脸庞,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好像也轮不到自己嫌弃了,然后才是……
夜色渐浓,忙碌了一天的贺长风放下书册正要休息,忽然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门外是他安排的监视客房的人,一脸焦急和自责地看着他。
“他们怎么了?”他立刻意识到出事了,一边将外衣披上一边问。
手下连忙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向他说了一遍,他越听眉头皱得更越紧,看样子恨不得马上就飞奔过去。
但听着听着,他的神情逐渐变得古怪,原本紧张的步伐逐渐停了下来。
手下说完,抹了一把汗,他才问:“你的意思是,他们吵了架,然后纪予宁跑了出去,还将阻拦她的我们的人打晕了,而你们直到被贺小瑜惊动才发现?”
“少主息怒。”
贺长风沉默了一会儿,叹道:“罢了,凭他二人的武功,你们本就拦不住,贺小瑜也不必拦着了,派人跟着就行,我亲自过去。”
那人连忙下去了,贺长风揉了揉眉心,心中升起一股烦躁,麋神教虎视眈眈,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祁敛云和纪予宁的突然出现也让他措手不及,还有不久后的武林大会,可真是一个多事之秋。
不过现下,想办法分辨出纪予宁和夏茗是否为自己的堂妹才是重中之重。
他揉了揉眉心,唤人来嘱咐今晚的事务必不能让贺夫人知道,这才又出了门去。
就在众人兵荒马乱之际,纪予宁已经出了贺家,只是她人生地不熟,只能沿着来时的路向城外而去。
寒风骤起,月亮隐于云层之中,此时早已到了宵禁的时候,路上没有灯光,月光也消失不见,似乎天地间的一切都湮灭于黑暗之中。
纪予宁心乱如麻,不知该去何处,更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异常,直到脸颊和手背时不时感到冰凉,她才发现居然下雪了。
她驻足抬头,见到簌簌雪花落在枝头屋檐,很快就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在暗夜中透露出宁静的美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阵阵寒意。
外面风雪肆虐了如此之久后,月湖城终于也进入了冬天,然而她仍然穿着单薄的秋衫,即使有武艺傍身,仍不免因寒冷而起战栗。
看来要灰溜溜地回去了,她自嘲地想着,忽然嗅到空气中的一缕杀气,甚至来不及多想,她下意识地闪躲,手摸向腰间。
待只摸到空荡荡的一片时,这才想到自个儿的武器被麋神教收了。
她又是一躲,堪堪避开黑暗中那人的袭击,古怪的武功路数让她心中一凛。
又是桓清。
纪予宁一咬牙,怒火也上来了,她实在不明白,麋神教和自己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这一次两次的针对。
而且这一次,桓清的招式更为狠厉,根本就是冲着自己的命来的。
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这该如何是好。
她正兀自着急,忽然听到从来时的方向传来了声音,紧接着腰间一紧,人已被带离了原地。
同时响起的,有兵刃碰撞声,也有夹杂着担忧的戏谑声:“阿宁,我们不过分开一会儿,你怎么又弄得如此狼狈?”
她没有理会,注视着桓清所在的方向,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好在短暂的交锋之后,桓清没有再动手。
她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才抬头看向身侧的人,只见白雪纷飞中,祁敛云收回临时用来当武器的扇子,拂去肩头的雪花。
他薄唇轻抿,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墨色深渊般的眼眸似在翻涌,雪花落在他的发间,落在他的衣衫上,却没有一片飘落到他的脸上。
也好,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纪予宁发现自己还有心思胡思乱想,也许冰冷无情的雪也不认去破坏这一份美吧。
但是,雪中的另一人显然并没有这样的闲情逸致,他的身影在雪中显现,即使样貌隐于黑暗之中,但高大的身形以及泛着微光的银丝手套还是让纪予宁第一时间确认了他的身份。
麋神教教主桓清。
那身影渐渐逼近,从腰间抽出一双银刃,似是双锏,纪予宁暗自一惊,她这是头一次见桓清用兵器。
短暂的在麋神教待的那几天里,她曾听人无意间提起,因为武功高深莫测,桓清甚少用兵器,若是用了,往往不见血便不会收回。
这时,祁敛云也松开了她。
“去旁边等我。”
纪予宁再顾不上吵架不吵架了,退开之前,她握住他的手臂,担忧道:“你小心,他是麋神教教主。”
“放心。”祁敛云轻声道,未见惊诧。
虽只是简短的两个字,但还是给了她莫大的安慰,不论面临怎样的困境,他总是可靠又冷静,一如七年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