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茧村
祁敛云出了月湖城，一路向东南而去，途经原野密林，终于在密林的边缘接近了目的地，茧村。
月湖城地处山岭中间的盆地，地势平坦，周围却是崇山峻岭，一条宽约半里的长河自西北从山中奔腾而出，流经月湖城，又流入东南的峡谷之中。
祁敛云漫步到峡谷入口，回首望向远处隐约可见的月湖城，不禁想到逍遥谷的样子，竟与此地有几分相似。
据说魏琮是西姜人，莫非这相似便是魏琮选择在逍遥谷安定的原因？他又与麋神教有什么关系？
茧村在西姜并不神秘，但凡年纪大些的人，都能说出个一二来，因此打听起来不算难事。
这一片毫无疑问是麋神教的地盘，偶尔还有穿着麋神教衣服的人走来走去。据闻茧村是麋神教的起源之处，也是麋神教的禁地，麋神教的总坛更是在茧村附近。
通往茧村的路上，有麋神教设立的关卡，除了麋神教教众和受麋神教邀请的人，没人能通过关卡前往茧村。
他刚一靠近这里，便看到了那传说中的关卡，就在峡谷入口右侧，守卫的确森严，只是那关卡却是一条上山的路，若真的翻山越岭前去，先不说一路上危险丛生，时间上也会耗费过多。
如此只剩下了第二条也是最后一条路，那就是乘船顺流而下，在峡谷中第一个拐弯处下船，茧村便在那里。
这当然是更好的选择，前提是要有船可乘。
他走到附近的渡口，野草丛生的渡口上只有稀稀疏疏两三人，岸边一块大石，上面隐约可见刻着三个字，大概是渡口的名字，只是字迹已然斑驳不清。
渡口边只停了一艘木船，船身老旧，仿佛随时就要散架，一个船夫打扮的人带着蓑衣斗笠坐在船头，混浊的眼珠向上一瞥，露出眼白，不耐烦地问面前拿着银两准备上船的人：“去哪儿？”
“雁山寨。”
“上来吧。”
那人上了船，第二个人又走上前去，手里捧着几张银票和几粒碎银子，讨好地笑道：“我去隋家村。”
船夫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叫道：“就这点儿钱也想坐船，打发叫花子呢，去去去，回去拿够了钱再来。”
第二个人笑脸转哭，竟是二话不说直接跪下了，“这已经是我的全部身家了，求求你让我上去吧。”
可惜船夫铁石心肠，面对痛哭流涕的人一点儿恻隐之心也没有，第二个人哀求了一阵无果之后，倒也不再纠缠，垂头丧气地走了。
接下来几人也重复着相同的对话，倒是都上了船，船费不够的情况没再发生。
船夫嘴里叼了根草正要起身，忽然注意到了一旁的祁敛云，朝他喊了一句：“那边那个小白脸，上来吗，船要开了。”
祁敛云走到船夫面前，默默看了几眼，船夫有些不耐烦地问：“你的船费呢，没钱过来干啥。”
他说完，抬了抬斗笠斜睨了祁敛云一眼，却是有些愣住了，刚才隔的稍远日光又盛还没发现，眼前这个青年长的极为出众，而且周身气势即使刻意收敛了，依然不凡。
祁敛云的目光扫过刚上船的那几个乘客，有的垂头丧气万念俱灰，有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更多的是神情激动兴奋，同时又十分谨慎地防备着身周的人。
他轻笑着问：“去茧村要多少钱？”
轻轻一语，瞬间激起惊涛骇浪。
包括船夫在内的船上所有人都抬起头惊愕地看着他，仿佛他在说一件完全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船夫久久未曾言语，直到祁敛云拿出一颗黑色的珠子，他的眼睛骤然变亮，惊恐和贪婪同时出现在他脸上，让他的神情看上去扭曲变形。
可是他没有接过去，相反不安地转动了一下身子，侧过身去不去面对祁敛云，同时也背对着船上的乘客。
“不去不去，没人敢去那里，你赶紧走吧，我们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说完将刚才收的船费掏出来往地上一扔，叫道：“今天不开船了，你们赶紧拿了钱下去。”
不安抱怨的声音立刻响起，他却满不在乎的叫道：“有本事自己游过去啊，我说不开就不开。”
那几人只好骂骂咧咧地走了，走之前还不忘瞪了祁敛云几眼，直将他作为罪魁祸首。
待人都走没影儿了之后，船夫这才缓缓站了起来，几乎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就在刚才，他说着不去，背对着别人时却偷偷给祁敛云做手势。
他的眼睛几乎不能离开祁敛云手中的珠子，舌头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笑道：“想去茧村，一颗可不够，至少得要五颗。”
祁敛云只笑着看着船夫不说话。
船夫仿佛从他眼睛里读出了嘲讽，一时竟不觉得恼怒，而是心虚，毕竟这样的珠子一颗便价值连城，五颗是有些狮子大开口了。
但是这当然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船夫装作不耐烦地说道：“三颗，不能再少了，那可是麋神教的禁地，我要冒着生命危险。”
祁敛云垂眸想了想，问：“什么时候？”
船夫知道他这是同意了的意思，松了一口气，说道：“亥时一刻，茧村边上有麋神教的人巡逻，那个时候他们交接，是最松懈的时候。”
“好。”
无风之夜，弯月高悬于天空之上，平静的江面忽然响起了水声，一艘小船自渡口顺流而下，船夫一面掌着舵，一面不时瞥向坐在船头的青年。
青年穿一身简洁的青衣，在稀疏的月光下与黑夜几乎融为一体，不仔细看，不会发现他的腰间挂着一个荷包。船夫的目光，便是盯着这荷包，白日已然见识过了青年的出手阔绰，他不禁泛起了别的心思。
船已驶入江心，两岸山壁耸立，除了石头还是石头，江上空空荡荡，除了这一叶扁舟，便只余了茫茫江水。
孤身的旅人，船夫知道他必定有所恃，可是水上是自己的天地。
思及此，船夫将桨放下，低声对祁敛云说：“我们已经行了一半了，这一段路只需要顺水而下，等快到茧村的时候，我就转舵。”
朦胧的月光下，他似乎看到青年点了点头，看上去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知。
于是他大着胆子走过去，用闲谈的口吻说：“这位公子，你为什么要去茧村？自打月湖城繁华之后，神教几乎都搬到了月湖城，那里成了禁地，不让进也没什么好进的。”
“找人。”祁敛云言简意赅，他的目光仿佛穿过了峭壁峡谷，悠远而意味深长。
船夫手指紧绷着慢慢摸向早准备好的武器，语气却愈发得轻松：“找人？里面只有神教的人，公子我看你不像是西姜人，怎么会找人找到这里——”
他正说着话，动作忽然停住，连带着声音也戛然而止，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脸飞向身后，咚的一声撞到了船舱上。
而他的脸颊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在涌出来，他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他的血，可是他不敢去擦，因为他藏在船中的剑不知为何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冰冷的剑锋贴着皮肤，引发一阵战栗。
“你这是什么意思？”
心虚让他故作恼怒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威慑力，船夫梗着脖子冷汗直流，眼前的身影在月光下颀长挺拔，却宛如索命的修罗。
可是青年只是笑了笑便将剑尖放下，然后扬手扔进了滔滔江水之中，仿佛这只是一个玩笑。
船夫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无数个想法在脑海中闪现，他还不愿示弱，仍然恶声恶气地说：“你不是要去茧村吗，这条江上除了我没人敢去那儿，要是把我杀了，你这辈子也别想进去。”
祁敛云不置可否，看着他平静地说：“这不是唯一的路。”
船夫道：“哼，山里那条路藏着神教的秘密宫殿，从没有外人能从那里通过。”
祁敛云却说：“果然那里还有一条路。”
船夫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不由得有些懊恼，他恶狠狠地盯着祁敛云，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祁敛云说：“这似乎跟你无关。”
船夫等了一会儿，见他仍然不慌不忙的样子，心里更加犯怵，终于忍不住往地上一摊，泄气道：“我可是在为你卖命，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事。”
“为我卖命？”祁敛云嗤笑了一声，”看你的准备，平素谋财害命的事只怕没有少干，何必给自己脸上贴金。安心撑船，刚才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不然我倒是想见识见识你是否真有说的那般不怕死。”
江上风大，夜晚的风又有些凉，吹得船夫头皮发麻，凉意贯穿全身，他听得出来，青年并非虚张声势，即使这是在船上，在自己的地盘，他依然无法抑制地恐慌起来。
船夫没有再说话，经此一番“交谈”，他也歇了别的心思，接下来的路程倒是安静顺利多了，一直到长河的拐角处，离茧村的渡口仅数丈之隔时，他却再也不肯将船靠过去。
“我说这位爷，我真的不敢过去啊，那可是神教禁地，虽然现在守卫懈怠，保不齐就被人发现了，到那时候，你我连留个全尸都难。”这次他的声音倒真诚了许多。
祁敛云看着隐于树林之后依稀可见的房屋，知道他所言非虚，总算没有再说什么，一路上来，他听无数人提起过麋神教，在外面的人眼中麋神教野蛮刁悍，在西姜人眼中麋神教神圣强大，船夫的反应不足为奇。
“那就到这里吧。”他估量了一下船现在的位置，将事先说好的报酬扔到船夫怀中。
船夫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珠子从怀中滚落，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急忙去捡，再抬起头时，青年的身影已经如飞鸿般掠过江面，立在渡口的栏杆上。
船夫瞠目结舌地看着，久久不能缓过神来，他忽然开始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动手，原来自己的威胁对青年来说是如此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