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故意
纪予宁一片混沌中行走,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去往何处,也不知道今夕是何夕,耳边仿佛传来了谁的噎语,声音时远时近听不真切,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她却死活想不起来是谁。
声音中饱含着不甘和悲伤,逐渐开始啜泣,她忍不住往声音的方向靠近了些,终于听清了只言片语。
“我的女儿……为什么……兄长……”
不成句子的话钻进她的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让她忍不住捂着头尖叫。
她向前方仓皇跑去,没跑几步,那声音就骤然消失,周围的景象也随之一变,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雪地上红色的花肆意绽放。
仔细一看,那些并不是花,而是血迹。
她的心头突突直跳,眼前的景象过于熟悉,一直牢牢刻在她的记忆里,让她想忘也忘不了。
但是这一次,景象有了些变化,一个人影逐渐显现,站在血迹之上,他手握长剑,血从他的剑尖和手腕滴落下来,已然分不清是谁的血。
他背对着她,背影修长挺拔,如松柏一般仿佛可以永远屹立不倒,可是鲜红的血液却越流越多,逐渐染红了他的白衣。
纪予宁的眼睛被这雪地晃得生疼,涌起了一股酸涩之感,她抬手摸了摸,从脸上摸到了几滴晶莹的泪珠。
她这时忽然清醒的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可是一时也分不清这算美梦还是噩梦,只知道自己竟然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情绪,不敢上前。
可是那人自己转了过来,他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她,视线看着剑尖的方向,俊美的脸上是从未见到过的痛苦与责怪。
她浑身一颤,双脚一软跌坐在雪地上,终于忍不住掩面轻泣,也不知哭了多久,眼前却毫无动静,她想说点什么,便垂首道:“云致,我……”
只是刚刚说了几个字,她就感觉腰上一紧,一双手搂住了她的腰,将她腾空抱起,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她仿佛跌入了比云朵还要柔软的东西里。
她睁开眼看去,上方的人还是那身白衣,衣上的血迹却消失不见了,干净得比那雪还要白,他的面容却变得模糊不清,似乎笼罩了一层雾气。
她鬼事神差地伸手想要挥去那层雾气,却被他将手握住,按在身侧,然后吻了上来。火热的唇在她的唇上流连,熟悉的气息侵入她的每一寸肌肤,她的意识又再度变得不清醒,热意随着他的吻逐渐深入而涌来,她抱紧了他,仰着头□□。
迷乱之中,雾气居然渐渐消散,她看见雾气之下熟悉的脸庞,可是眉眼和下颌却和方才有些微不同,更加成熟,也更加惊艳。
他轻咬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轻轻唤道:“阿宁。”
可是这个声音……
纪予宁骤然惊醒,从床上坐起,看见铜镜中的自己面色酡红,再一摸额头和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又羞又恼地捶了下被子。
她居然做了春梦,而且对象还是……
她不愿回想,却又忍不住去回想,只是越想越羞恼,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梦中将云致和祁敛云当成了一个人。
她忽然怔住,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现在越想越觉得两人确有一些相似之处,难道她对祁敛云别样的情绪就是来自这相似之处?
不过她没有再细想这件事,梳洗了一番之后推门出去,从山壁缝隙看到外面的天空阴沉昏暗,心情也不由得更加低落了几分。
原本她应该在几天前收到消息时就前往西姜,但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又多留了几天。
她去寻了简娆,两人沉默着走到半山腰的一座阁楼前,阁楼旁风景秀丽,花木茂盛,只是在阴暗的天气下花草都显得蔫蔫的,让人看了也欢喜不起来。
纪予宁看着眼前无人居住却被打理的一尘不染的阁楼,不禁心虚起来,今天是如此沉重的日子,她早上却做了那样的梦,实在是不应该。
她们来到阁楼后,一座豪华古朴的坟茔映入眼帘,那是简娆父母的坟墓,原本是在历代教主的墓地里,简娆成为教主后,将他们合葬,又将坟迁至此处,只因此地风景更佳,亦是她的母亲一直生活之处。
今日是他们的祭日,拜祭完之后,纪予宁打算先自离开,留一些单独的空间给简娆,简娆却让她先到前面的阁楼中,说是待会儿要和她一起整理母亲的遗物。
纪予宁有些疑惑,都这么多年了,该整理的不是都整理好了吗,不过她没有多问,听简娆的吩咐先进了阁楼。
小的时候,简娆并不随母亲住在这座阁楼中,又因为纪予宁是他们从外面带回来给简娆做玩伴的,便住在简娆的居所附近,也很少来到这里。
等他们去世之后,更是几乎一步也不曾踏足这里,所以纪予宁一走进去,便感到了浓浓的陌生之感。
阁楼之中同样是纤尘不染,卧房在二楼,一楼一进门是前厅,侧边有丫鬟休息的耳室,后面是一间书房。
书房没有用门隔开,可以看见靠墙的书架,书架上甚至还放着不少书,似乎有人一直维持着房间曾经还住着人时的状态。
至于这人是谁,不用猜都知道,只能是简娆。
纪予宁知道,即使已经报了仇,简娆对她父母的死仍然不能释怀,便用这种方式折磨着自己。
神情恍惚地走进书房,纪予宁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些书籍,心里想的却是:她既然如此介怀,为了她好,或许我真该同意她迁教址的提议。
纪予宁单纯出于无聊走进书房,并不打算翻看任何书籍,但是在她离开前,却看见几张泛黄的纸颇有些凌乱地散落在书桌上。
她瞥了一眼最上面那张纸,看清上面的字,分辨出这几张竟是教主夫人的札记,心头一动,想到简娆说要整理遗物,莫非说的就是这些?
纸上皆写了日期,一看便知纸张的摆放混乱,没有按正确的顺序来,她想到简娆看上去十分悲伤的样子,便想不如自己先整理好,免得她再劳心费神。
她一一按时间顺序将纸张放好,难免看到纸上的只言片语,大多是教主夫人记录的某段时间发生的一些重要的事情。
待整理到其中一张时,她匆匆一瞥,忽然愣住,只见上面写着:“蛊非长远之计,唯今以她试药……”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生出强烈的不安,心跳加快,呼吸也变得急促,理智告诉她不要去看去想,可是眼神却不受控制,将那一张连带着与它日期相近的几张全都看完。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静静地立在书桌前,那些纸张已经全部整理好了,整整齐齐地摞在一起。
她感觉到审视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抬起毫无血色的脸,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门口遥遥与她相望的简娆。
“你看见了?”简娆的手放在门框上,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变形,可是她的语气却很淡,仿佛只是在问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在看见了纸上的内容之后,纪予宁的脑子一直很乱,各种思绪纷至沓来,一开始,她有一肚子疑问想要问简娆,后来又不想让她为难,于是纠结着要不要开口。
直到此刻看到简娆站在那里,也不知站了有多久,又看到她过于平静的表情和言语,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并非她无意中发现,而是简娆故意让她看见的。
“为什么?”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他们发现了你的特殊,所以把你带了回来。”简娆撇了撇嘴。
纪予宁皱眉,深深地呼吸几口,压抑着内心的波涛汹涌,“我说的不是这个,我在问你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
简娆居然轻笑了一声,说道:“有人告诉我,如果你知道了这件事,我们会反目成仇,我只是想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难道又是那个姓张的?”纪予宁脚步凌乱地走到简娆面前,“他们说你对他过于信任我还不信,没想到你竟然听了他的话来试探我。”
简娆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有愤怒,也有难过,她看到她的脸色似乎更加白了,心里终于闪过一丝不忍。
“我……”
可是纪予宁已经低下头去,不去听她说什么,径直走了出去,背影看上去是如此的决绝。
简娆顿时面色一冷,那最后的一点的愧疚也消失了,她厉声喝道:“站住!”
纪予宁脚步一顿,终于还是停了下来,却没有转过身来,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还有什么事吗?”
简娆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说的没错,你知道了这件事,便不会和我一条心了吗?”
纪予宁听到她这看似疑问实则指责的话,心里更是凉了几分,脑海中不断回想起数年前刚到乾坤教时的情形,回忆和现实交织,令她心力交瘁,没有精力再与简娆在这里争辩。
纪予宁低声道:“你若是要这样认为,那便如此吧。”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