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断
屋外客栈大堂传来喧闹的人声，屋内却静悄悄地只能听见呼吸声。
阿宁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响，所有的声音都如潮水般褪去，天地间只余自己的心跳声，起初越来越快，渐渐地又恢复平缓。她勉强地勾起唇角，虽然感受得到自己笑容快要挂不住了，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
“恭喜。”
她看向那张被折成书帖状的红纸，那原本看着鲜艳喜庆的红色如今是如此的刺眼，让她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阿宁没有想到，自己平生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甚至不久之前还满怀欣喜地想要告诉他，这么快就不得不放弃了。
伤心之余，她不免心生一丝庆幸，好在她在说出口之前就知道了婚书的存在，不然，她万万做不到像现在这样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和云致说话。
但不管怎样，总还是有些不甘心。
阿宁听见自己异常平静的声音响起：“你的未婚妻是谁啊，我怎么都没听你提起过？”
“苏挽月。”云致淡淡地说出一个名字，阿宁的问题正中要害，令他皱起了眉，“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他略微奇怪的说辞让阿宁心情平复了些，忍不住去想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苏挽月这个名字，阿宁并不陌生，如今江湖上风头正盛的“三美人”之一，很少有人没听说过。
她也并不感到意外，因为苏挽月虽然现今是因容貌而出名，但她同时也是苏家的嫡长孙女。同为五世家的苏家和云家结亲，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奇却奇在，云致说他也是刚刚知道的，要知道在婚书之前还有许多礼节，可他却直到这时才知道，岂不意味着这也许并非他的本意。
阿宁希望顿生，她忍不住问：“你怎么会才知道？”
云致有些无奈，“这是我母亲和苏老家主商量定下的，我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虽然无奈，却并不意外，云致很了解自己母亲的做事风格，类似的情况不在少数。
“我母亲刚刚离开，你如果来的再早一会儿，或许还能见到她。”云致又补充了一句。
阿宁呆了一呆，忽然想起在楼下遇到的那对主仆，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妇人，眉眼间好像真与云致有几分相像。
不会就是她吧？如果是，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都会问那些奇怪的问题了。显然他们知道自己的存在，甚至还知道自己对云致的心意。可是我自己都是刚刚才明白过来的，他们怎么会知道呢？
阿宁想着，忍不住微微红了脸，可是当她想起那个疑似云致母亲的美妇人跟她说过什么的时候，脸很快又白了下去。
“你是不是不愿意接受这桩婚事？”他的烦恼、无奈阿宁都看在眼里，显然他并非完全欣然接受，阿宁问出口后，心中不禁闪过一丝愧疚，因为她知道，自己会有此问，看似是关心他的感受，实则还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只是云致的回答却出乎她的意料。
“这桩婚事很好，我没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只是……”云致斟酌了一番，继续说道，“如此重要的事，我母亲她未曾问过我的意愿就擅自决定，这让我感到介怀。”
阿宁闻言，再度失落地咬了咬嘴唇，她有些不明白，既然云致对他母亲的独断专行颇有微词，就该拒绝这桩婚事才是，怎么还会觉得这是件好事呢？然而这样的疑惑，她终究只能闷在心里。
对云致而言，这样的决定，虽然并非出自本心，却足够理智，这是孑然一身、没有家族亲人牵绊的阿宁所不能理解的。
云致的父亲早逝，在他尚年幼时，偌大的一个云家，全靠他母亲一个人撑起来。原本云家的境况就已大不如前，如今更是捉襟见肘，他看着母亲一直以来的为难，绝不可能因为一点点不赞同就如何反对她。
即使他只听说过苏挽月的名字，对苏挽月毫无了解，但如果娶她能对云家有所帮助，他也就无所谓。
云致不知道阿宁心里那些羞于启齿的心思，他感觉到阿宁的失落，以为她只是为自己抱不平，笑道：“据说苏挽月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这么一想，我也没有什么好不满的。”
阿宁听出他是在安慰自己，本该觉得高兴，可是这话却叫她更难过了，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
她慌忙转过身去，竭力掩去自己窘迫的模样。
“我先回房间了，我们下午出发吧。”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云夫人的那一句“我是不会接受你的”，恍然间只觉得好笑，难道她觉得，自己在知道云致和苏挽月定亲了之后，还会死皮赖脸地想做什么吗，自己还不至于给人做妾。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阿宁回到自己房间，收拾好行李，悄然离开。
当下午云致再去找她的时候，房间内只留下了一封信，阿宁在信上解释说，她在城中遇到了可靠的旧识，他们愿意带她去舅母娘家，就不麻烦云致了，另外感谢他一路以来的照顾。
云致拿着信沉默了半晌，他知道阿宁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她的身上藏着一些秘密，既然她在信中说明了情况，他便不再去担心她的安全问题，启程回转墨城。
就在云致离开平城之际，阿宁再度来到了赤沙堂。
赤沙堂已经在游靖井井有条的安排下，逐渐恢复了平静，阿宁一走进去，就引来了众人畏惧的目光，与此前的难以置信和愤懑截然不同。显然游靖又对他们说过什么，阿宁点点头，还是很满意游靖的做法。她虽然并不会苛责属下，但是也不意味着他们可以不把她放在眼里。
阿宁走进大堂，看见游靖站在正中央，对一个人吩咐着什么，傅鱼坐在左边第一张椅子上，神情冷漠地看着他们，而傅跃则不知所踪。
傅鱼听到声响，转头看见阿宁，神情稍缓和了一些，她走过来，正欲开口，却被阿宁抬手阻止。
另一边，游靖也注意到了阿宁，愣了一下，向阿宁点头示意，然后继续说：“派两拨人，一拨去城中找，一拨去城外，找到了能带回来就带回来，不行就地格杀。如果找不到……传书别的分堂，请他们也留意留意。”
那人领命下去了，阿宁上前一步，皱着眉问道：“你在找人？是什么人”
游靖抱拳道：“启禀护法，是两个广陵派的弟子。”
“广陵派的人？”
“昨日我发现那两个广陵派的弟子在我赤沙堂外鬼鬼祟祟，就将他们捉了回来，关押在柴房之中。”游靖说到此处，稍显惭愧，“谁知一时不察，叫他们逃了。”
阿宁心生不好的预感，“他们什么时候逃掉的？”
“应该是今天早上。”
今天早上！
难怪游靖会做此反应，早上，很有可能是她来的时候，如果那两人看到了她成为朱雀护法的一幕，将其宣扬出去，再被教主得知，那他们的谋划极有可能失败。而且这两人出身广陵派这种与乾坤教素来敌对的正派，将消息宣扬出去的可能性更大了。
没想到会出这样的差错，阿宁感到有些头疼。但这件事又怪不得游靖，毕竟他也想不到前任朱雀护法会突然被杀，堂中一片混乱，疏忽是再所难免的。
阿宁想了想，沉声道：“这件事我亲自来处理。”
她环视大堂一圈，又问傅鱼，“傅跃呢？”
游靖见她们有话要说，主动离开。
傅鱼等他走了，才无奈地说：“姑娘你也知道，阿跃他做什么从来不会跟我说，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提到自己这个弟弟，傅鱼也很是头疼。
阿宁了然地笑了，“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想向他学一学易容，不过我很快就要离开平城了，你让他一个月后到教中找我。”
“好。”傅鱼应道，目光停留在阿宁笑意浅浅的脸上，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她考虑了许久，缓缓说道，“姑娘，我有一些话，不知道该不该讲。”
阿宁看着她，“直说无妨。”
“我听阿跃说，姑娘你似乎对云致……”
傅鱼话还没说完，阿宁已经猜到她会说什么。
阿宁垂下眼眸，自嘲地笑了一声，“如果是那件事，你多虑了，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以后也不会怎么样。”
傅鱼听到她这么说，心道果然是发生了什么事，点到为止地说：“既然姑娘你已经有决断，那我就不说什么了。”
她想说的很简单，云致到底是云家的传人，与本教敌对，他们之间困难重重。但现在看来，再说这番话似乎是多言了。
阿宁轻轻带过这个话题，与她说起了教中之事，傅鱼有心要帮阿宁一起追查那两个逃走的广陵派弟子，却被阿宁拒绝。
“你就留在赤沙堂看着游靖他们，确保这边不会再出事。”
傅鱼应下后，阿宁去往武器库，取了一把易于隐藏的短剑，藏在袖中，等着那两人的消息传来。
她惆怅地抚摸着短剑，心想下次再与云致见面，也许他已经和苏挽月成亲，也许两人会是敌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