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梦
云致关好房门,准备下楼向伙计打听药房所在,刚走到楼梯口,向下一看,与正要上楼的六人打了个照面。
他的目光落到为首的老人身上,眉头皱起。
竟会在这里遇到他。
老人也看见了他,惊疑的神色一闪而过,脸色蓦地沉了下来,身上竟显出了几分杀气。
其余弟子原本摄于云致的风采,此刻察觉到老人的不寻常,皆是不解与惊讶,心道莫非眼前此人是什么邪魔外道,师伯才会有此反应。
然而更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是,老人很快就敛去了杀气,抬脚走上了楼梯,只是脸色仍然很不好。
云致自然也察觉到老人的杀气,但他并不在意,此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不想与在此耽搁时间。
老人率着另外五人走了上来,云致退开两步为他们让路,说道:“赵长老,好久不见。”
被称为赵长老的老人闻言一滞,脸色更不好看,但他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甩袖离去,另五人也赶紧跟上。
走在最后的年轻人走出几步,又忍不住转头看向云致,却见云致并不因赵长老的无礼而生气,反而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年轻人觉得惊奇,要知道这位赵长老是出了名的傲慢又脾气坏,明明对这个风姿俊秀的少年动了杀心却不动手,实属罕见,而且他总觉得,赵长老似乎有些忌惮这个少年。
更令他惊讶地是,待少年下楼之后,赵长老竟然吩咐两人去跟着那少年,凡有何异常都要立刻向他汇报。
赵长老吩咐完,便屏退五人,心想他前几日接到的消息分明是云致与姜平澜去了墨城盛远镖局,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姜平澜又去了哪里,门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一样,他竟毫无消息。
想到这件事,他脸上终于露出了喜色,此事只要进展顺利,门主之位迟早是他的。
阿宁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她又梦到了那个时候,狂风骤雨之中,她弯着腰艰难地在泥泞的岸边往里走,努力地想要跟上前方那个冷漠的背影。
可是她太冷了,也太饿了,根本没有多少力气,她跌倒在地上,溅了满身的泥土,她想要站起来,地上很滑,她怎么也站不起来。
前方的人群之中,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人们惊慌的声音此起彼伏。
“快跑,水要漫上来了,堤岸快撑不住了。”
阿宁觉得很害怕,她还不想死,她伸出一只手,唤着前方那个背影:“娘。”
那个背影似乎终于注意到她的呼喊,转过身来,大雨模糊了她的面庞。看见她向自己走过来,阿宁高兴得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从没想到,自己的呼喊也有被回应的一天。
可是事与愿违,她的娘亲,走在泥泞湿滑的土地上仍然如履平地,轻而易举地将她拉了起来,更轻而易举地将她推到了水中。
洪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来不及问一声为什么。
就在阿宁沉浸在梦中时,云致端着熬好的药走了进来,他将药放在桌上,走到床边正要叫醒阿宁,忽然听到阿宁梦中的一声嘤咛。
“娘,为什么……不要抛下我。”
云致顿住,他缓缓坐到床边,想起阿宁曾经说的她娘生病去世了,此刻不禁也信了几分,他看着阿宁蜷缩在床上,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阿宁的额头上冒了些汗珠,却是冰凉的,神情也有些痛苦,他终于还是叫醒了阿宁。
阿宁从睡梦中睁开双眼,那一瞬间眼神中仍然残留着绝望,可是当她看清眼前的人的时候,阴霾立刻一扫而空。
阿宁眉眼弯弯,“你回来啦。”
梦中的场景,几年前她曾经无数次梦到,或许绝望过,难过过,可是时至今日,早已无所谓了,也只有在梦中,才能体会到当时的感受,一醒来,便只有无尽的虚无。
云致点点头,轻声道:“可以喝药了。”他绝口不提阿宁的梦中呓语,好像从来没有听到过一样。
阿宁难得这么乖巧,她掀开被子主动过去坐下,端起药碗喝了一口。
“好苦啊。”
云致坐到她对面,闻言笑道:“我可没有糖。”
阿宁不满地嘟着嘴,“我又不是小孩子,喝药还要放糖。”说罢,又端起药碗咕噜咕噜一口气把药喝光了。
“阿宁。”云致忽然唤她。
阿宁眨眨眼睛,“怎么了?”
云致神情有些凝重,似有心事,“等你病好了,我们可能要加紧赶路了。”
阿宁听出不对劲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的确有一些事。”
云致没有再多说,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直在赶路,很少停下来歇息,对江湖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直到方才遇到赵长老,他好奇为何赵长老会出现在这里,趁着买药一打听才知道就这几日逍遥门的另一位长老逝世,而这位长老,正是姜平澜的师父。听说姜平澜这几日都没有消息,他有心回去看一看,只是这边的事情尚未了,只能暂时写信一问。
阿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她更不知道,那日在墨城外的另一个少年就是姜平澜,加上脑袋仍是昏昏沉沉的,也没有再问。
更何况,早日赶到平城,正是她所希望的。
阿宁这场病,来得急也去得急,第二天一早,就已经好了泰半,只还有些畏寒。在她的强烈要求下,两人又重新上路,这回路上可谓一帆风顺,只除了两个烦人的小尾巴。
当然,甩开两个武功平平的逍遥门弟子对云致来说真是再简单不过,然后他们便一路顺利地到达了平城。
而这两个逍遥门弟子,一个叫孙理,一个叫孙望,再被甩开之后,望着空荡荡的马路,愁云满面。
两人本是兄弟,皆拜入逍遥门门下,那赵长老是他们的师伯,但他们都只是普通的内门弟子,此次随赵长老出来办事,谁知临时给指派了这么一个任务,还办砸了。他们深知,按门规和赵长老的脾气,他们只怕是有一番苦头吃,因而此时不敢回去复命说人跟丢了。
孙望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孙理年纪稍大些,此刻还算稳重,“别急,最重要是我们现在不能直接回去,至少得做一件可以将功补过的事。”
孙望仍不冷静,“大哥你说的有理,但是我们上哪儿去将功补过?”
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孙理也犯了难,他想了许久,突然想到:“这条路,可以通往哪里?”
“往西是近姜,往东是陶君府,往北是平城。”
“平城……平城周围可有什么山贼土匪?如果能剿灭一两个,也勉强能交差。”
“这还真没听说过,不过,我记得平城有一个魔教的据点,好像叫什么赤沙堂。”
孙理惊了一惊,露出为难的表情,就凭他们两人,冒然去招惹魔教也太不自量力,可是难道要就这么空手而归吗?
一番权衡之后,孙理道:“我们先去平城,再做打算,那两个人也只可能去这三个地方,如果能遇上就再好不过了。”
孙望六神无主,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且说几日之后,当这孙姓两兄弟还在来平城的路上时,云致和阿宁已经到了平城。
平城乃是随州第三大城,占地极广,又人口众多,他们进城时正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路上行人极多,集市人头攒动。
两人下了马,往城北走去,据阿宁所说,她的家就在城北的一条巷子里。城北是连片的房屋,有高门大院也有破落小屋,阿宁带着云致轻车熟路地在巷中穿行,不多时便来到了一条位置偏僻的小巷。
巷子里有两户人家,阿宁走到其中一户门前,敲门许久,却没有人应。
“怎么没人来开门呢,他们这时候应该在家啊。”阿宁用两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嘟囔着。
云致看向院墙,“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进去看看。”
正在这时,对面人家反倒打开了门,从里面走出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奶奶,她的眼神似乎不太好,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许久,“我说是谁一直敲门呢,原来是阿宁你啊。你不是和你娘找你爹去了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阿宁连忙跑过去,扶着她的手,声音有些哽咽,“王奶奶,我娘不在了。”
老奶奶轻轻抚摸她的手背安慰她,“哎呦”了一声,“可怜的孩子。”
“王奶奶,我舅舅他们呢,怎么我敲门一直没人应啊?”
“你舅舅他以为你和你娘不会回来了,就一家子都搬去了你舅母娘家那边,这屋子他们已经卖出去了。”
阿宁小脸皱了起来,她为难地看着云致,“这可怎么办啊?”
这样的情况的确有些麻烦,云致问:“你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吗?”
阿宁点点头,“我知道,我去过舅母的娘家那边,可是那里离这儿有点远。”
云致问:“在何处?我先送你过去。”
怎料阿宁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了,她说自己已经麻烦他这么久,既然他在平城有事要做,那就等他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阿宁一执拗起来,就谁也劝不动,云致只好答应,带着她先找了间客栈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