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阿宁
新月如钩，高悬于天空之上，洒下淡淡的银辉，月光从茂密的枝叶之间，映下斑驳的树影。看起来，似乎是一个静谧而祥和夜晚。
白衣少年一路走来，脚步声轻得几乎完全听不见，他走到树林尽头的山壁，仍不见有人，便沿着山壁向东又走了一段，终于听到了压抑的呼吸声，那声音像是有人为了不被人发现捂着嘴发出的一样。
抬头看去，只见呼吸声传来之处，乃是山壁之上，此处月光无法照到，只能看见那里有一个人影，站在一块巴掌大的突出的石头之上，贴着山壁，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手指微曲抓着山壁。
这多半就是她们所说的那个“姐姐”，少年见她还活着，稍宽心了些。
他看了一眼周围的地势，运起轻功跃起，借着山壁的不平飞身来到人影在的位置，一把揽过人影，将她带到了地面上。
两人刚一落地，少女就一把推开他，跑出几步远，颤抖着声音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我就……”
我就了半天，她还是没说出下文，大概是觉得自己没什么可以用来威胁别人的，她似乎越想越伤心，小声地哭了起来。
白衣少年有些头疼，她这哭的真是猝不及防，他只能解释道：“你误会了，我是来救你的。”
少女哭声顿止，声音中带着一丝惊喜，“我记得你的声音，你是白天那个人。”
白衣少年惊讶道：“你的记性不错。”
少女还是不太敢相信，又问：“你说的是真的？你真是来救我的？”
白衣少年含笑道：“你要是不信的话，过去看一看就知道我所言非虚。”
少女想了想，“那好，我过去看看，不过，你得走我前面。”
她不肯轻易相信也是情理之中，少年并不觉得不妥，自然应允，转身向着马车所在的地方走去。
这段路并不长，但为了照顾到少女，他比来时走得慢了许多，且小心地避开了那些有树枝藤蔓挡路的地方。
“你怎么跑那上面上去了？”少年忽然问。
少女原本静静地跟在他身后，抿嘴皱着眉苦思冥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听到他这一问，不禁一惊。起先她听到车夫的喊声，原想赶过去帮忙，至少，必须让这辆马车顺利赶到随州，然而远远地看见少年的身手，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她只能退回去再做打算。
少女灵机一动，装作难为情又后怕的样子，“那个赶车的，刚刚突然逼我跟他来这里，然后对我动手动脚，我推开了他，一路跑到了山壁边，可是他还是一直追着不放。我害怕极了，心想要是被他轻薄还不如死了算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居然爬了上去，他拿我没办法，就走了，可是我自己也不敢再下来。”
她说到后面，又隐隐带了哭腔，少年忙道：“我曾听说人在危急时刻，往往能做到平时绝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看来不错，你不用担心了，他已经死了。”
“死了？”少女惊讶地叫了一声，“是你杀了他吗？”
“是。”白衣少年答道，他顿了一下，忽然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
“阿宁，我叫阿宁。”
他们正说着，走到了树林之中的一小块空地上，没有了枝叶的遮掩，月光尽情地照在地面上。少女的视线落在少年随微风轻扬的衣衫上，淡淡的月光如雾如纱，环绕在他周围，更衬得他身姿卓绝。
“……还有，我才不是什么小丫头呢。”
少年停下了脚步，他回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少女阿宁，似乎在说，你可不就是个小丫头。
阿宁看出他的意思，气呼呼地走上前去，便要与他争论一番。
新月的光辉太浅，他们一开始都只能看见对方朦胧的轮廓，随着这一走近，两人终于能看清对方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太过惊讶，两人竟是一时无言。阿宁曾听车夫描述过少年的样子，听他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当然不怎么信，可是现在一见，才惊觉车夫真是半点儿假话不掺，甚至比他说的更让人惊艳。少年白衣胜雪，如画的眉眼不笑时清冷得如同高山之雪，微笑时却让人觉得春风拂面。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阿宁忽然话音一转，原本想说的话早飞到九霄云外。
“云致，云霄的云，致远的致。”
云致也没想到，这个阿宁，倒是比马车上那些少女看着都要大上许多，尤其是身形，已然有着小女孩没有的婀娜。不过，她最让人在意的，还是脸上那一道疤，他并非关心别人外表的人，实在是这一道疤，形状特别，不像是偶然造成。
察觉到他的目光，阿宁突然捂住左脸，恶狠狠地瞪着他：“云致是吗，你不准看！”
云致自觉失礼，转身背对着阿宁，轻声道：“抱歉。”说完，他又忍不住笑了一下，果然，还是个小丫头。
起初还觉得少女有些可疑，这时，他想应当是自己想多了，于是摊开手掌，将一枚薄薄的刀片交到阿宁手上，“阿宁，你以后还是少拿这个防身，会伤到自己的。”
阿宁连连点头，内心一阵紧张，其实这个东西是她被云致带下山壁在半空中想偷袭他用的，不过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他发现夺了过去，幸好他认为自己只是想防身。
他们回了马车，见到车夫和妇人的尸体，阿宁虽然早见过了，仍装出被吓到的样子，躲到云致身后。
回城的路上，云致在外面驾车，阿宁、吴笑笑连同其他几个少女仍坐在车中，想到能回家了，大家都兴奋地不能入眠。没了绳索的束缚，几人竟也自然地分成了两堆，那四个少女年纪更相近，能聊的也更多，又加之一些无法言说的原因，不愿也不敢和她们两说话。四人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阿宁和吴笑笑大眼瞪小眼，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少女，阿宁也不屑与她们聊天，而吴笑笑，又年纪太小，她可不会跟小孩子玩。
阿宁从她们的对话中才知道，眼前这个小女孩竟然是盛远镖局吴世兴的外孙女，她不禁咬咬牙，在心里骂车夫与妇人真是两个蠢货，拐谁不好竟然拐到了吴世兴这个地头蛇家里，难怪这么快就被人追上来了。
想到这里，阿宁忽然觉得不对，那两个人干这个也有些时日了，怎么会蠢到这种地步？
其实她不知道的是，车夫和妇人明知吴笑笑身份仍拐走她，已然想好脱身之策，实际上盛远镖局也没能及时查到他们的下落，他们此次落得如此下场，纯粹是因为云致的意外介入。
阿宁在车窗上戳了一个洞，看见外面不断倒退的树影，陷入了沉思。
马车行了半晌，少女们渐生困意，安静了下来，远处却传来了马蹄声，声音又多又急，约有十几骑。
两方相遇，都停了下来。
打头的那一个，正是姜平澜。
原来白天的时候，姜平澜和吴世兴说完事情以后，一头雾水地去找了云致，他本来以为吴世兴有什么十分重要的话要说，却没想到只是心事重重地着重打听了一番云致。
这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姜平澜便对吴世兴说，云致母亲云夫人与广陵派有旧，曾几次带云致来广陵派拜访，他们因此熟识。云致聪颖好学，又很有练武天赋，他的师父和师祖都十分喜爱看重云致。
吴世兴问过之后，忧色仍然不减，却不肯告诉姜平澜是为何，姜平澜无法，只好去找云致同他一起追查吴笑笑的下落。
两人听了镖局的人对吴笑笑失踪一事的描述，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早些时候遇到的那辆略有些古怪的马车，于是商议云致先行出发拦下马车，姜平澜则去通知镖局的人，带领他们前来接应。
镖局的人里，领头的是白天在盛远镖局见过的吴世兴的的大弟子，名唤曾晖。
他甚至连马都未停稳，就急急忙忙说：“云公子，我们一听到姜师弟的消息，立刻赶了过来，不知你是否找到了我家小小姐的踪迹？”
云致跳下马车让开，“她就在里面。”
曾晖怔了一怔，下马健步过去掀开车帘一看，顿时喜上眉梢。
“大师兄。”吴笑笑软糯的声音响起。
曾晖既紧张又激动，“小小姐，见你平安真是太好了，我这就传信给师父和师妹，免得他们再担心。你可有受伤，究竟是什么人胆大包天竟敢掳走你。”
吴笑笑走出马车，抱着他撒娇，“我没事，大哥哥已经把他们都杀了。”
曾晖向云致抱拳道：“云公子，此番恩情我盛远镖局没齿难忘，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只要能做到，我曾晖绝对赴汤滔火，在所不辞。”
云致回他一礼，笑道：“曾兄不必客气，还是尽快让她们各自回家要紧。”
“是、是。”
两人说完，姜平澜这才上前来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云致将方才救人的经过说了一遍，又道：“我打算去随州一趟。”
姜平澜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要同他一起前去，却被曾晖阻拦，曾晖为难道：“姜师弟，我本不该拦你，但师父说一定要让你留下，还有要事相商。”
姜平澜面露难色，云致便说：“我一人前去便可，请代我转告吴总镖头一声，下次再来叨扰。曾兄，若可以的话，还要向你借一匹快马。”
如此小事，曾晖欣然应允，立刻着人牵了一匹骏马来送给云致，又一定要再赠他些盘缠，被云致再三拒绝后只好作罢。
而姜平澜思索再三，也只能作罢。
于是，驾车的换成了盛远镖局的弟子，其余人骑马在马车四周护卫，就这么浩浩汤汤而去。
云致牵着马，目送他们远去，转身朝向相反的方向，却不动，“还不出来。”
阿宁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低着头不敢看他，云致早猜到是她，也不意外，只是眉头皱起，似有不解，“你怎么不随他们回去？”
阿宁道：“我要跟你走，我家就在随州平城。”
云致显然不信，“随州离此地不近，你怎么会在这里被拐。”
“我随我娘来这里找我那负心的爹，谁知道他早就又娶妻生子，我娘想带我回家，可是却生了病，不久就没了。我才会……”
说到这里，她似终于忍不住了，低着头不停地抹眼泪。
云致翻身上马，平静地问：“可是我只有一匹马，你怎么跟我去随州。”
阿宁偷偷笑了，不管他信没信，既然这么说了，就有希望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怯懦，“没关系，我可以用走的，只要你能偶尔停下来等我一下。”
云致无奈地笑了，他骑在马上，伸出手，“来吧。”
阿宁也笑了，笑的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她握住云致的手，用力一蹬，灵活轻盈地跳上了马背。
“走吧，我们越快到随州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