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七年前
七年前，霜降，湖州墨城城北郊外。
天刚蒙蒙亮，城门处聚集了许多早起进城或出城的人，随着城门缓缓打开，在守城士兵的叫喊声中，两股人潮向着相反方向涌去。
“让开！赶紧让开！”
一辆宽敞豪华的马车，挤入了出城的人群之中，车夫高声喊着，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在马肚。马受惊狂奔，守城士兵连拦都来不及拦，只能看见马车过后扬起的尘土。
马车在大路上行驶了一刻钟，在一个岔路口拐进了一条林荫遮蔽的小路，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车夫是个干瘦的汉子，一双深深凹陷的眼底尽是青色，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他无精打采地赶着马车，直到听到马车里传来“咚咚咚”三声有序的敲击声，总算精神一振，勒紧缰绳停下马车。
马车将将停稳，一个身材丰腴的妇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灵活地跳下马车，一边拍手一边说：“这群小蹄子，竟然还想向人报信。”
车夫凑到她跟前，贼眉鼠眼地探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别人之后，一只手伸向她的胸口，一只手探进裙子。
一番揉搓之后，妇人忍不住叫了一声，她轻轻拍了车夫的胸口一下，“死鬼，你就这点儿本事啊？”
说着，斜眼看了车夫一眼。
车夫被她这一眼看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半，再也顾不上别的，扯着她到了旁边的小树林，两人很快纠缠到一处。
“她们不会跑了吧？”妇人抓着车夫□□的背，仰着头问。
车夫喘着粗气说，“放心，就一群小丫头，跑不了，敢跑，我打断她们的腿。”
妇人嗤笑道，“你舍得吗，要不是这些小蹄子是要送给大人的，你早就下手了吧。”
“她们一个个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哪有你好。”
“真的吗？那里面可是有个勾人的，啧啧，小小年纪就已经长的这么好，真不知道以后会是怎么样的尤物，可惜就是那张脸……啊！”
车夫突然在妇人腰上掐了一把，惹得妇人尖叫一声，至此，说话声彻底没了，只余下了暧昧的响声。
马车里，一共六个少女，穿着打着补丁的麻布衣裳，都蹲坐在地上，双手用绳子绑在身前。
六个人的年龄不一，最小的只有七岁，只能算是小女孩，最大的看着有十几岁，但还未及笄。
车夫和妇人荒唐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马车里，年纪小的几个，不知道是怎么了，怯生生地往角落里挤，年纪大的几个，有些大概知道他们在干嘛，听得面红耳赤。
待她们听到妇人最后说的那句话时，都忍不住向坐在马车最里面的那个少女看去，少女穿着最粗糙宽大的衣服，仍遮不住她的好身材。在这些懵懂的少女看来，这不仅不值得羡慕，反而是一种羞耻，让她们羞于与她说话。
一路上，少女始终低着头，直到这时，才微微抬起头，冷淡地切了一声，眼露寒光。她的左脸上有一道形状特别的黑色的痕迹，让这些少女更加怕她了。
年纪最小的小女孩，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我想回……回家。”
到底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孩子，被她这么一说，纷纷想起家里可口的饭菜和温暖的被窝，哭声像是能传染似的，迅速蔓延开来。除了马车最里面的那个少女，其他人全都哭了起来，一开始还担心被车夫和妇人听到，只是小声地抽噎，后来哭声越来越大，甚至惊起了林中飞鸟。
少女拧紧眉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别哭了！”这是从她也被抓来之后，在另五个少女面前说的第一句话，然而别人都光顾着哭，没有听。
车帘被猛地掀开，衣裳不整的妇人坐上马车，恶狠狠地盯着她们，“哭什么哭，皮痒痒了吗？”
哭声立刻止住了，对这些少女来说，这个妇人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她们怕她怕的不行。
妇人掐着离她最近的少女的脸，满意地看着她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的样子，目光移到角落里不知何时又把头低下了的少女身上，忽地冷下脸来。
“你，出来。”
少女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低着头的少女完全没有理会她，双手虽然被绑着，左手食指却一直绕着车顶上垂下的流苏玩。
妇人顿时火冒三丈，起身就要过去把她揪出来，然而她刚一动，车夫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把她拉了出去。
“姑奶奶都什么时候了，别管这些了，赶路要紧，要是晚了那位大人生气了，我们谁担待得起？”
妇人听到他提到“那位大人”，竟是忍不住一颤，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一样，倒是安静了一会儿。
马车再次前行，她面色不善地盯了一会儿那少女，忽然反应过来，大声道：“好啊，老娘差点就被你忽悠了，在老娘身上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赶路要紧，你果然和那个小蹄子有一腿。”
说着，她也不顾车夫正在驾车，伸手去抢缰绳，两人在外面吵闹，马车里，少女们因为马车的颠簸而东倒西歪，只有那个角落里的少女，好像完全不受影响，连动也没动一下。
车夫和妇人眼见就要大打出手，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从道路前方传来，大事要紧，他们立刻停了下来，妇人又警告了一番少女们，这才警惕地盯着前方的路。
车夫戴上斗笠，慢悠悠地驱车前进，一切看起来都十分的正常。
马蹄声越来越近，小路的另一头，两个少年策马而来，一个身着白衣，一个身着蓝衣。
这小路本就窄，最多容一辆马车通过，两个少年远远地看见他们，主动停下避让。
为了不引起两个少年的注意，马车故意还是慢悠悠地走着，待走的近了，车夫拱手道一句“多谢”，抬头看了两个少年一眼。
这一看，倒叫他愣住了，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两个少年过于出众，白衣少年潇洒大方，清逸绝俗，蓝衣少年冷肃沉静，丰神俊秀。
他转过头去，果然看到妇人早看得痴了，一双眼睛，恨不得时时盯着两个少年。
两个少年显然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视线，蓝衣少年微微皱眉，但并未有何动作，白衣少年则是抱拳一笑，算作对车夫一声“多谢”的回应。
但见他们腰佩宝剑，身骑骏马，便知是江湖世家子弟，车夫虽对他们戒备万分，仍不由感慨，江湖上竟有如此两个引人注目的少年。
尤其是那个白衣少年，当真是朗朗如明月，泠泠似清泉，好似谪仙下凡。
至此两方擦肩而过，再无言语，白衣少年无意中扫过马车侧面被钉死的窗户，一丝疑惑一闪而过。
两人又重新上路，白衣少年迟疑着回望了马车一眼。
蓝衣少年见状，皱着眉问，“怎么，有何异状？”
白衣少年回过头，清俊的脸上露出笑容，“无事，应当是我多虑了，墨城将至，走吧。”
蓝衣少年点点头，两人策马往墨城而去，不多时便进了城门，一路走到城西的盛远镖局。
作为江湖上最有名望的几大镖局之一，盛远镖局地处鱼龙混杂的墨城，却能门庭若市，生意兴隆，与其总镖头吴世兴武力高强又黑白通吃有着重要关系。然而霜降这天，平常天不亮就开门的盛远镖局，辰时将过仍大门紧闭。
两个少年下了马，对这不寻常的情况也有些奇怪，蓝衣少年上前敲门，刚敲了一下，门就打开一条缝，似乎有人一直守在门口。
一个奴仆打扮的人从门里探头出来，眼珠转来转去，像是在寻找什么，待确定门外只有两个少年之后，失望地说，“本镖局今日恕不营业，请两位改日再来。”说罢便要关门。
蓝衣少年忙伸手阻止他，脸色凝重，“在下有要事在身，一定要今日见到吴总镖头，劳烦通传一声。”
那人疑惑，“你是？”
“广陵派，姜平澜。”
那人虽然只是个看门的，但毕竟是在这来往客人复杂的盛远镖局，他该知道的一点儿也不少，听到广陵派姜平澜这六个字，立刻恭恭敬敬地开门让他们进来。
进来之后，那人又重新关好门，“小人这就去请总镖头过来。”
镖局里面，穿着镖师衣服的人来来往往，脸上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有的焦急，有的烦恼。
他们见到两个风采出众的少年进来，至多脚步一顿，心里感叹一声，便继续忙碌。院落深处，甚至隐隐传来女子的凄惨的哭声。
白衣少年走到蓝衣少年，也就是姜平澜身旁，低声说道：“出事了。”
不多时，一个高大威猛，不怒自威的中年人大阔步走了出来，他看到姜平澜，大笑着走过来，大掌拍在姜平澜肩膀上，“姜贤侄，真的是你，下人来报时，老夫还不相信。”
“吴伯父。”姜平澜唤道。
吴世兴的目光落到一旁的白衣少年身上，不由一愣，情不自禁地暗自赞叹道，好一个钟灵毓秀的少年。
“这位是？”
白衣少年微笑着，无形中自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云致。”
“云致？”吴世兴重复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云姓，他一怔，恍然大悟，“云家大公子云致？”
白衣少年仍是微笑，这会儿却隐隐带有一分傲气，他抱拳道：“断水剑云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