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仆人
沉默在两人之中蔓延，直到门口传来敲门声。
客栈伙计在门外道：“客官，您要的水来了。”
“请进。”
伙计端着一盆清水进来，看到纪予宁，惊了一惊，又感觉到这里有些压抑的氛围，硬着头皮说了一句“那小的就不打扰了”，匆匆关上门走了。
木门开关的吱呀声仿佛惊醒了纪予宁，她终于受不了这沉闷的氛围，勾起唇角，又成了那个在苏家傲视众人的朱雀护法。
纪予宁眼波流转，眉梢轻挑，“祁阁主又是救我性命，又是如此贴心地照顾，我真是好生感动，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压抑的气氛随着她开口而冰消雪融，祁敛云开口道：“不需要。”又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有礼。
纪予宁探着身子靠近他，轻笑道：“那怎么行？依我看来，如此大恩，我只能以身相许了。”
她的眼中满是戏谑，一看便知只是戏言，祁敛云当然不会当真，也随口答道：“这样的报答我恐怕难以消受。”
“为什么？”纪予宁脱口而出，可是话刚说完她就后悔了，褐色的眼珠一转，坐了回去，漫不经心地说，“不愿意就算了。”
纪予宁心里懊恼不已，她怎么能忘了呢，苏挽月才刚走，她说这些，不是自讨没趣？
祁敛云也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他起身说道：“我在楼下等你。”说完离开了房间。
一大早，客栈里没几个人，显得冷冷清清的，纪予宁收拾好了下去，只看到祁敛云一个客人和刚刚那个伙计。
祁敛云似乎是问了什么，纪予宁听到那个伙计抱怨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多客人昨天急匆匆地就走了，有些房钱都没给。”
“我们不敢去追，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别钱没追回来还把命搭进去了。”
“客官你要买刺绣？那你可来对地方了，我们苏州城被称为“锦绣之都”，可不是浪得虚名。出门右拐第三条街上有一家丝蕴坊，已经开了很多年，他家的苏绣是一绝，在苏州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条街再往里走晚上有夜市，很热闹，也可以去看看。”
纪予宁听得一头雾水，她沿着楼梯向下走，每走一步都有空灵的铃声，让人心生愉悦。
“你要去买苏绣？”她的声音却比铃声还要动听，清凌凌的像水滴落在石潭中。
祁敛云没有否认。
“我也要去。”纪予宁一点都不客气，像是撒娇又像是命令，且说祁敛云到苏州后的种种举动，最初尚目的明确，后来却总是出人意料。纪予宁实在好奇，便也想跟去看看他究竟有何打算。
祁敛云看见她这般模样，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笑了，“可以啊。”
这么容易？纪予宁眨了眨眼睛，疑心自己听错了。
伙计看着他们呆呆地笑了两声，忙不迭地说：“丝蕴坊也有成衣，夫人一定能挑到满意的。”
他说着，瞧着这张横看竖看怎么也挑不出毛病的完美无瑕的面孔，又觉得再好看的衣服都只会是陪衬。
这一声夫人让纪予宁笑意更深，她没有否认，想看祁敛云会如何回应，可是祁敛云像早料到了一样，不但没有表现出窘迫，甚至顺着伙计的话对她说道：“那走吧。”
直到出了客栈，纪予宁还有些没回神来，不住侧过头看向祁敛云，但只能看见他半张面具下光洁的下巴和墨瞳上方长长的睫毛。
没走多久，两人就到了丝蕴坊，天时尚早，这家店却已经开了门，里面还有两三个客人。
他们走进去，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迎上来，看到纪予宁眼前一亮，笑呵呵地招呼道：“两位想买些什么？”
他问的是两位，实则是向纪予宁说的，显然觉得纪予宁更像是会来这里买东西的人。
但纪予宁只是闲闲道：“问他。”
掌柜笑容不变，立刻换了目标，对祁敛云说：“公子要买什么？小店除了各类刺绣、布帛，还有各种样式的衣裳。”
祁敛云问道：“听说贵店在苏州城里已开了近百年？”
掌柜骄傲道：“没错，小店从本朝初就开在此处，一直以来生意都很好。”
祁敛云又问：“那掌柜你对苏绣的针法和材质变化一定很了解了？”
掌柜惊讶，“公子居然知道苏绣是有变化的，实在是难得。”
或许是担心自己的反应太过，他又补充道：“实不相瞒，我看过许多人说着喜欢苏绣，却连它曾经因为一些原因演变过都不知道。且不说远的，就说十几年前，扬州曾发过一场洪水，导致苏绣用的扬州绣针供应不足，那段时间绣出的作品细看就与别的有差别。”
祁敛云正等着他说起这些，闻言拿出一块巴掌大小的布帛，问道：“那掌柜你看这是什么时候绣的？”
这布帛上似是绣着一朵花，只是花上好几处已经勾了丝，纪予宁对刺绣完全没有了解，看了好几眼，才看出来这绣的是一朵兰花。
掌柜接过布帛，本来只是随意地瞧两眼，忽然惊疑地“咦”了一声，拿近认真细看，神色似喜似惊。
他激动道：“错不了，错不了，这是林二小姐的作品，针法走势还有些稚嫩，应该是她年少时所绣。”
“这么说，这是三十年前绣的？”祁敛云若有所思。
“没错。”掌柜所有心思都在布帛上，答完忽觉得不对劲，他抬头看看祁敛云，又看看纪予宁，突然态度大变，“本店今日打烊，请你们出去！”
他这么一说，店里的几个伙计虽然不明所以，还是纷纷开始往外赶人。
纪予宁觉得有趣，这掌柜一开始还乐的说一说这朵兰花的来历，可是一听祁敛云暗示自己知道，就变了脸色，不知这位林二小姐有什么特殊的？
她既然在这里，当然很乐意添一把柴：“走是可以，但是掌柜你是不是该把东西还来？”
没等掌柜回答，祁敛云却拉着她走了出去，边走边说：“不必了，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掌柜你留着吧。”
眼见着丝蕴坊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纪予宁有些不满：“你也太大方了吧。”
另几个客人莫名其妙被赶出来，骂骂咧咧地走了，只有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妪急匆匆地过来：“二位留步。”
祁敛云和纪予宁疑惑地看着老妪，只听老妪又道：“两位想知道的事，掌柜不愿意说，老身却可以告诉你们。”
祁敛云不为所动，“我似乎刚说过，我已经有答案了。”
老妪神神秘秘地看了一眼四周，低声道：“两位无非是想知道当年林家沉船一事，老身当时正是林家的仆人，知道的可不少。”
他在查林家之事？纪予宁惊讶地看了一眼祁敛云，难怪刚才一直说什么林二小姐，原来是这个林。
她又觉得费解，查林家之事的人不在少数，但都是为了寻得《周氏游记》，如今《周氏游记》就在他手，他为何还要查？
“此话当真？”祁敛云似乎来了兴趣。
“半点不假。”老妪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位随我来。”
老妪步履蹒跚，向着小巷深处而去，祁敛云略一思索，跟了过去，只有纪予宁一人站在原地，疑惑地望着他们的背影，纠结许久还是随他们而去。
三人走了片刻，来到了一处宅子，宅子不大，进去一个小院落，再往里有一座小房子，冷冷清清的没有人。
纪予宁有些不解，想要问祁敛云，碍于老妪就在一旁，只得作罢。
老妪领着他们进了房子，在前厅坐下，缓缓说道：“林府以前在苏州城有几家店铺，其中一家也是做刺绣生意的，和丝蕴坊一直暗中较劲。那时候林府的铺子生意可比丝蕴坊好多了，你们想问那掌柜林府小姐的事，他肯定是不会说的，不然就砸了自己的招牌了。我还记得当时我还记得当时二小姐很擅长绣花鸟山水，不知道多少人求着她露一手，可惜二小姐年纪轻轻连个人家都未许就没了……”
她说着，声音变得哽咽，有些说不下去了。
祁敛云见状，温声安慰道：“老人家莫要太伤心，林小姐若是知道这么多年过去还有人如此挂念她，想必也会觉得欣慰。”
“希望如此吧。”老妪抬起枯槁的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宽大的衣袖微微飘荡，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起身说道，“我那里还有二小姐当年绣的一幅画，等我拿给你们看看。”
她慢吞吞地走进后面的屋子，关上门，前厅只能听见她断断续续翻找东西的声音。
纪予宁的目光落在那扇看着破破烂烂的门上，嘴角噙起一丝冷笑，右手慢慢探向腰间。
当她转向祁敛云时，笑容中的冷意却去了十分，她抬手将耳边的碎发挽到耳后，皓腕凝霜，更衬得脸颊白里透红，宛若初春的桃花。
她轻声问：“你看见了吗？”
她问得毫无头绪，祁敛云却很清楚她指的是什么，方才那老妪不慎露出一截手腕来，黝黑的皮肤光滑紧绷，青筋凸起，哪里像是个老人该有。
祁敛云回道：“看见了。”
纪予宁奇道：“那你怎么还稳稳地坐在这里，不该去赶紧抓住好好拷问一番？”
她这话一出口，就听里屋的声音忽然停了，没多久，一个似曾相识的男人声音从里屋传来：“想抓我，不自量力。我倒要看看你二人有没有本事逃出去。”
此人见自己已经露馅，也不再伪装，话音未落，重重按下机关。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祁敛云和纪予宁双双起身往大门口而去，但门却猛地关上，阻挡了他们的脚步。
纪予宁还以为会有一番恶斗，谁知此人乃是个无胆鼠辈，只会躲在后面操纵机关，不敢现身一战。她只能放开握住金铃的手，转而去推门，可是手还没有碰到门，脚下突然一空，竟是脚下踩着的石板向下翻转，地面张开一张黑色的大口，将她吞噬进去。
掉下去前，她看到祁敛云轻松躲开，伸手想拉住她，却拉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