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寿宴
十日之后,苏州城内,苏府之中,寿宴刚刚开始。
苏老家主坐在上席,看着寿宴上热闹的景象,抚须朗声笑道:“有这么多武林同道前来,老夫甚是欢喜,今日一定与各位不醉不归。”
说完,端起一大碗酒来,一口饮尽。
宾客齐齐喝彩:“好!”
“祝苏老前辈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宾客也端起酒杯,一时间宾主尽欢。
然而就是这时,从大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这铃声并不大,却像是绵绵细雨,钻进每一个人的耳中,叫人不能忽视。
苏挽月听见铃声,变了脸色,猛地站起身,朝大门处看去。
宾客们也看过去,只见府门不知为何被打开了,看门的两个苏家弟子被人一脚踢飞到地上,捂着胸口痛苦□□。
纪予宁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魁梧大汉,抬着一口棺材。
“苏老前辈真是威风不减当年,晚辈佩服。”
纪予宁柔媚一笑,扬声赞叹道,就好像真的是来祝寿一般。
众宾客惑于她的美貌,又惊异于她身后那口棺材,纷纷窃窃私语,满头雾水。
宴席上众人,包括苏老家主和其子在内,都只闻魔教朱雀护法其名,从未见过其人,因此不明所以,还是苏挽月的堂妹苏挽衣一语惊醒梦中人。
“魔教妖女,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们不欢迎你。“
此言一出,宾客的议论声更大。
“什么,魔教的,哪一个,简娆还是纪予宁?”
“铃声,肯定是朱雀。”
“她怎么会在这里?”
“那还用问,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怎么办,不会魔教要对苏家下手了吧?”
“怕她做什么,跟她拼了。”
如此种种言论,不胜枚举。
“衣儿,退下。”苏老家主雄浑的声音盖过众人的议论声,他神色从容,犀利的眼神盯着纪予宁,完全不像一个已近古稀的老人。
不愧是曾经叱咤风云的武林豪杰,纪予宁暗自赞叹,这眼神中所含的威压,若是心志不坚定之人,恐怕已经心生退意。
可惜于她无用。
“苏老前辈,晚辈专程为贺寿而来,你不会不欢迎吧?”
她的声音婉转动听,带着若有若无的幽怨,叫人听了不由得心生怜惜,甚至有人直接说:“哎呀,既然是为了祝寿来的,就算是魔教的也不能这么怠慢啊。”
全然忘了谁祝寿会带一口棺材来?
哼,魔教妖女只会玩这点小把戏,苏老家主不屑地想,面上却更显平和:“来者是客,既然朱雀护法有心,老夫岂能拒之门外。来人,为朱雀姑娘添一个位置。”
他又对其余宾客说:“今日老夫过寿,请各位同道给老夫个面子,暂时将恩怨放在一边,若是有人对她出手,休怪老夫不客气,但要是她有任何有伤各位的地方,老夫也绝不会放过她。”
众宾客忙出声应和,赞叹他大度侠义。
“好了,大家入席吧。”
老狐狸,真会笼络人心,纪予宁心道。
她素手一抬,樱唇轻启:“且慢。”
“朱雀护法还有什么事?”苏老家主问道,语带无奈,仿佛她只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小辈。
纪予宁招了招手,她身后两人抬着棺材走到前面来,放下棺材,砰的一声棺材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苏老前辈不想看看晚辈送给你的贺礼吗?”
苏老家主直觉不妙,摆手道:“不必急在一时。”
“还是先看看吧。”纪予宁劝道。
苏家二爷苏泉终于忍不住了,他走到人前,愤怒道:“你这妖女,我们已经一再忍让,你还要咄咄逼人,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纪予宁轻蔑地看着他,堂堂世家传人,都这时候了才站出来,也难怪都说苏家无人。
“打开。”
随着纪予宁的一声吩咐,两个大汉用力一推,棺材盖被一下推开,露出里面的样子。
苏挽月一看,顿时心如擂鼓,险些站不住。
“大哥!”
她踉跄着跑过去,伏跪在棺材旁。她自回了苏家,一直未曾得到关于纪予宁或是苏清风的任何消息,心中的忐忑在这一刻都迸发了出来。
人们顺着她的动作望棺材里一望,只见里面躺着一个约摸二十几岁的青年,容貌英俊,面白如纸,双眼紧闭着,外界这么大的动静都不见任何反应,多半是已经死了。
“风儿!”苏老家主悲痛地叫出声,终于坐不住了,他起身对纪予宁怒目而视,“妖女,我苏家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害我孙儿性命。”
纪予宁闻言冷笑道:“无怨无仇?看来苏老前辈的记性不太好啊。”
此话一出,谁还听不出苏家和纪予宁之间有仇,可是任凭众人如何回想,也想不起他们之间有什么纠葛。
“我杀了你。”
就在这时,苏挽月突然拿起棺材中的宝剑,朝一步之遥的纪予宁刺去。
岂料纪予宁早有防备,旋身一躲,欺身上前,在其手上和肩上各一点,苏挽月顿时全身麻痹,动弹不得,宝剑也从手中滑落。
纪予宁再手一动,将她往门口看热闹的人群中一推,看似没怎么使劲,却令她退出好远,直到人群中有人扶住她,她才停下来。
苏挽月又急又气,可是她现在不仅动不了,而且连话也说不了,她只能看着纪予宁向这边投来一个挑衅的笑容,以及有人朝着自己指指点点。
纪予宁看着苏挽月被祁敛云接住,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殊不知在苏挽月眼中她是在挑衅。她不再关注这边,转而拿出一张手帕,隔着手帕捡起了那把掉在地上的宝剑。
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苏老前辈,你认识这把剑吗?”
苏老家主冷哼一声,黑着脸道:“这是十年前我送给我孙儿的循殊剑,我当然认识。”
纪予宁道:“循殊剑?有意思,哪一个循,哪一个殊?”
苏老家主沉声道:“这与你何干。”
纪予宁放开手,循殊剑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阳光下,剑身上光影流动。
纪予宁故作惊讶:“当然与我有关系了,苏老前辈看来真是贵人多忘事,连刚发生不久的事不记得了。”
苏老家主微眯双眼,背在身后的手渐渐攥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看是寻找的寻,书本的书吧。”纪予宁朗声说道,话已至此,她也不用敬称了,“苏老儿你到处杀我教中之人,不就是为了找到我,借我寻得《周氏游记》的所在吗?”
“一派胡言。”
说话的是苏泉,他本是个气质儒雅随和的中年人,这时却双脸涨得通红,似是被气急了。
纪予宁并不将他放在眼里,明眼人一看便知,这里真正主事的是苏老家主。
但苏老家主显然不打算和纪予宁作过多言语上的纠缠,他向苏泉使了个眼色,又重新坐回主座上。
苏泉会意,稍稍平复心情,恢复成冷静的样子,“朱雀,你说吾父杀你教中之人,可是吾父正是因为七年前被你所害,这些年一直在家中修养,你的谎言未免太过荒唐。”
纪予宁嘲讽道:“你苏家还是有几个人的,那用得着苏老儿亲自动手,看见躺在这儿的这个人没有,他的手上可是沾了不少我手下的血。”
听到她这么说,苏泉却是松了一口气,甚至言语中透露出些许骄傲。
“乾坤教滥杀无辜,恶名昭著,人人得而诛之,风儿他能有此决心,为江湖惩奸除恶,实在不负我们对他的教导,也算死得其所。我相信不要说我苏家,在场的侠义之士,谁要是有这个机会,都不会放任你魔教继续为祸江湖。”
“说得好,苏家不愧是我正道领袖。”
“正是如此,不过是魔教爪牙,杀了便杀了,我还嫌杀得不够。”
此言立刻得到一片附和,众人的情绪因此高昂了起来。
然而人群中苏挽月却怔住了,苏泉的话像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唯一的一丝希望。
为什么?为什么苏清风付出了这么多,最后就得了一句“死得其所”?难道就因为他不是真正的苏家人?
更何况……
“更何况,他还没有死,是吗?”
耳边有人低语,熟悉的嗓音让苏挽月心中一惊,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刚才纪予宁是故意的?
苏挽月慌乱不已,疑惑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可是她还是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问不了,而祁敛云一反常态的没有为她解穴更是让她不知所措。
另一边,纪予宁并不为这群情激愤的氛围所动,反而难得的与苏挽月想法一致。她没有见到苏清风之前,自然是恨极了他,但见了他之后,意外发现此人性情相当温吞,很多事情都是被人逼迫,便只觉得他可怜。如今,还得再加一个可悲,偌大一个苏家,除了苏挽月,竟连一个上前来为他“收尸”的人也没有,以至于到现在都没人发现他还活着。
但这样的局面是她乐见其成的,她当然也不会拆穿。
纪予宁早就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说不出“魔教的人为什么就一定该死”这样的单纯之语,她只是轻轻一笑,就成功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本来就有一副绝色的容貌,而那笑容,却更添几分媚惑清纯,如梦如幻,好似九天玄女下凡。
刚刚分明还热闹着,这时一下子就变得静谧无声,人们呆呆地望着她,忽然都失去了言语,只觉得昭君再世也不过如此。
纪予宁满意地收起笑容,开口道:“苏二爷倒是能言善道,若真如你所言,我定然是不会追究的,毕竟江湖上这么多恩怨情仇,今日你要杀我,明日你要杀我,技不如人也只好认命。可惜你们千不该万不该,找不到我,就去逼问我的手下。既然他们因我丧命,那我可就得好好管一管了。”
苏泉眼神闪躲着咳了一声,为了掩盖自己那一瞬的失神,赶紧反驳道:“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你有什么证据?”
纪予宁冷笑:“证据?这里是衙门公堂吗,要证据,何不你们先将我几个下属作恶的证据拿出来?”
“你……你强词夺理!”
纪予宁不再理他,转而对端坐高台的苏老家主说:“苏老儿,我看你儿子也没什么话说能说了,不如由你来说道说道吧。”
苏老家主沉默不语,只有握着椅子扶手的手背上青筋凸起,就在众人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突然冷哼了一声,怒道:“你究竟有何居心?”
他这话直冲纪予宁而去,声音雄浑有力,分明蕴含了内力。
苏挽月听到祁敛云在身后说:“苏老家主果然内力深厚。”
然而苏挽月和在场的大部分人一样,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尚疑惑着,忽见纪予宁像是受了重创,后退一步,吐出一口血来。
“我有何居心?”纪予宁擦掉嘴角的鲜血,彻底没了笑意,眼神冷得像是高山的雪,“冤有头债有主,我当然是来杀你的。不过我这人有一点不好,就是要让人死的明明白白的,不然苏老儿你以为你现在还会活着吗?”
“哈哈哈。”
苏老家主大笑三声,好像她说了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不自量力,七年前你和云致联手都没能杀得了我,现在你一个人又有什么把握。”
听到他提起云致,纪予宁神情更冷,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她的衣袍无风自动,腰间铃铛像是受到了巨大冲击,剧烈地摇晃着,发出刺耳的响声。
跟她来的两人此时已退出很远,宾客中离她最近的受铃声影响最大,只觉脑中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扎,头疼欲裂。
“妖女,你做了什么?”有人问。
纪予宁连一个眼神也懒得分给他们,随口答道:“想活命就滚远些。”
“试一试就知道我有没有把握了。”
纪予宁说着,取下金铃拿在手中,那躁动不安的铃铛在她手里却变得无比听话,她轻轻握住金铃,用内力催动金铃。
众人变了脸色,以为又要听到那刺耳的铃声,可是这次情况却大不相同,只听“叮铃”一声脆响之后,什么声音也消失了。
不仅没有铃声,人声、鸟叫声甚至于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世界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静得好像万物皆不存在。
所谓音杀,总归是与声音有关,离得越远,影响越小,功力越深厚,越容易抵抗。
苏挽月如今远远站着,受到的影响果真小了许多,也总算知道鉴宝大会上纪予宁是如何让她失去意识的了。
她深知这铃声威力,不免担忧起叔父和祖父,她埋怨他们不顾苏清风,但毕竟是血脉亲人,如何能不担心。
苏老家主运功抵挡,惊觉与七年前相比,纪予宁果然厉害了不少,但这种程度,他尚有余力。
苏泉却已经是满头大汗,一则他离纪予宁最近,铃声对他的影响更大,二则正如外界传闻的一样,他的武功平平,实在难以抵挡。
苏挽月见此情形,焦急万分,居然因此意外冲开了穴道。
她来不及活动发麻的手脚,就要上前去帮忙,却被祁敛云一把拉住。
“放开我。”苏挽月头也不回。
祁敛云没有放,他握着她的手腕,冰凉的掌心透过薄纱散发着阵阵寒气。
苏挽月只得回头,想着先劝一劝他,可是一回头看见祁敛云的眼睛她就愣住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祁敛云这样的眼神,初见时他深不可测无法捉摸,后来总是温柔包容的,可是现在,他的眼神凌厉而寒冷。
“苏姑娘,刚才朱雀说的事情,你知情吗?”他低声问。
苏挽月不禁颤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就被愤怒替代,她大力甩开他,“难道祁阁主你也信那个妖女的污蔑之言吗?”
有那么一瞬,她也忍不住想,连他也这么说,难不成纪予宁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想留下来,可是这一想法转瞬即逝,很快被她抛在脑后。
祁敛云看着苏挽月冲出去的背影,神情难辨,而后负手而立,正如承诺过的一样,置身事外,不插手纪予宁与苏家之斗。
苏挽月一冲出人群,直接向纪予宁攻去,意图阻止她继续往金铃中注入内力。
纪予宁见到她,有些意外,眼珠一转,往祁敛云处一瞥,又有些了悟。
纪予宁足尖轻点,一下跃出很远,苏挽月受她铃声干扰,始终追赶不得,只能眼见着她离苏老家主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一直巍然不动的苏老家主终于动了,他大喝一声,竟将铃音压制住了一息,趁此机会,他飞身出去,右手握成爪状,目标正是纪予宁脆弱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