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云臻
谁也没有想到,两人这么一打,竟然打了一炷香之久,而且仍未分出胜负。
就在两人还未开打之时,祁敛云连同圆台上其他人就跃下圆台,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场“比武”。
裁叶在四楼上看得不过瘾,换了身小厮衣裳,挽起头发,也跑了下来。好在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圆台上,没人注意到她。
她跑到祁敛云身边。看了好一会儿,忍不住问:“阁主,苏姑娘和朱雀护法这么打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打完啊?”
这恰好也是很多人的心声,只见圆台之上,一人一味地进攻,一人一味地躲闪,谁也奈何不了谁,看得下面的人心急火燎,恨不得冲上去帮她们打。
祁敛云道:“就看谁能坚持得更久了,不过……”
“不过什么?”裁叶忙问。
祁敛云顿了顿,忽地想到,要知道,纪予宁在江湖上闻名靠得可不是外家武功,她到现在,还没有用过她的武器。
但他没有说出口,反而话音一转,“你不是在四楼守着苏姑娘吗,怎么还让她下来了?”
裁叶连忙低头:“是属下疏忽了。”说是这么说,她其实低着头轻笑,心道阁主你们在下面都那副样子了,我还怎么好意思拦着苏挽月呢。
祁敛云嗯了一声,知道她的那些小心思,但也没打算计较,他的目光仍然放在圆台上。
正在这时,大厅中忽然想起了清脆的铃音,这声音就像春天莺啼,让人忍不住心生愉悦。
苏挽月的动作也因这铃声变缓,这声音让她想起了去年春天,她和家中同辈一起外出踏青游玩。那时阳光明媚,微风和煦,耳边就是这样的鸟啼声,还有同辈的欢笑声,即使是她,也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有一个人和她并肩而行,她们一起穿过花丛,踏过小溪,在原野上看骏马飞驰,在山谷间比试剑法。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夕阳西下,火红的云霞之下,那人对她说:“明年这个时候,无论那边的事能不能了结,我都要……”
都要怎么样呢,苏挽月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可是她还记得那人话中对未来的憧憬。
忽然,“鸟啼”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让人心烦意乱的急促杂乱的铃声。
她很想捂住耳朵,却抬不起手,渐渐的,这铃声好似变成了短兵相接之声,有一个人,手持长剑,被团团围住。他的脸上衣服上满是血迹,眼神空洞。
苏挽月想叫他,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她心中愈发焦急,胸口也闷的难受。
“苏姑娘,苏姑娘……”一个清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近还远。
她猛地睁开双眼,对上一双漂亮的墨眸,那眸中隐含担忧。回忆和现实交织,她竟然一时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实的。
“阁主?”苏挽月轻唤,她总算清醒了一点,发现自己躺在祁敛云怀中,耳根有些发烫,挣扎着站了起来。
刚一起身,突然胸口一闷,喉头涌起腥甜,呕出一口血来。
祁敛云忙扶住她,拉着她的手腕把了把脉,一边说:“苏姑娘,你被朱雀的铃音所摄,恐是受了内伤……还好,不算严重。”
说着,他拿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喂苏挽月服下。
服下药,感觉好多了,苏挽月这才来得及看阁楼中情形,只见大部分人仍是一副目光呆滞、神思不属的样子,只有少数的几个人保持了清醒,而始作俑者纪予宁,却不知所踪。
苏挽月只得问祁敛云:“发生了什么?”
祁敛云道:“你与朱雀打斗时,她突然催动金铃,铃声果然如外界传闻一样,能摄人心魄,你的动作停了,我以为她要害你,连忙来救你,谁知她竟然趁机抢走了《周氏游记》,扬长而去。”
“什么!”苏挽月惊呼出声,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过度,赶紧压低了声音,“她往哪里去了,为何不追?”
说话间,那些神志不清的人也逐渐清醒了过来,得知《周氏游记》被纪予宁夺走,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冲动地要追出去。
“祁阁主!”
一个雄浑声音响起,只见一个老人跃上圆台,走了过来,他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精神矍铄,身姿矫健,并且似乎并没有被铃音所扰。
“老夫也想问问,你十步阁为何不去将《周氏游记》追回来,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它落入魔教手中,引得江湖不得安宁?”
“我看未必,落在你赵长老手里,江湖才真会不得安宁。”另一个声音插进来,竟是凌易从三楼走了下来,他神色清醒,看来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老人怒目圆睁,喝道:“凌易,我敬你父亲侠义,不愿同你个黄口小儿一般计较,你莫要再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
老人青筋暴起,却忍住了不再理会他,转而继续对祁敛云说:“那妖女‘朱雀’已经负伤,必定跑不了多远,现在去追还来得及。”他言辞威严,语带责备,带着上位者的气势,也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前辈高人。
他说话并不避着旁人,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周氏游记》被纪予宁抢走,纪予宁又受了伤的事了,一时之间众人大为意动,这可正是一个将《周氏游记》据为己有的绝佳机会。
况且还有“朱雀”这个绝世美人,不过这一点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这老人态度倨傲,俨然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门派在发号施令,连苏挽月都忍不住皱了皱眉,祁敛云看着却不在意。
不过他也没有回答,一挥手,出来个戴着鬼面面具的男人,他对那男人点了点头,派人将苏挽月扶回了房间休息。
鬼面人走到圆台中央,对着议论纷纷的人群道:“诸位莫急,本阁早知会有人来抢《周氏游记》,为以防万一,方才的那一本只是残缺的拓本。”
他的声音嘶哑,像是金属碰撞一样听着刺耳,正因如此,反而吸引住了吵闹的人群。众人听罢,如释重负,不过仍有人不断追出去,想要得到纪予宁的那一枚天下万象。
人很快走了大半,方才喧闹的大厅里一下呈现出冷清之态,然而理应最关心纪予宁的凌易竟然还在。
他的目光,一直牢牢锁定在那个对纪予宁出言不逊的人身上,吓得那人在位置上不敢动弹一下,生怕自己只要动一下就会引来杀身之祸。
没过多久,凌易收回了目光,冷哼了一声走上圆台。
这时圆台上只有祁敛云和景元两个人,他们低声商议着事情,见到凌易走上来,便停了下来看向凌易。
只见凌易并没有走近,而是站在圆台边上,与祁敛云和景元隔着好几步路的距离,说了一句:“阿宁贪玩,多有得罪,祁阁主见谅。”他的话和他脸上傲慢的神色南辕北辙,说完也不等祁敛云回应就扬长而去。
其他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尤其是那个被教训了一顿的男人,直接像滩烂泥样瘫坐在椅子上,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一直紧绷着的精神得以放松下来。这一放松不要紧,他忽然感受到身上几处穴道上有轻微的酥麻感,其中一处在手臂上,他撸起袖子一看,穴道上隐隐有红色的印子。
“这是怎么回事?”他旁边的人也看见了,不禁发问。
“我怎么知道。”他既疑惑又心惊,这些穴位不是哑穴就是麻穴,他却毫无察觉,只有可能是在那个时候,腿上的痛感夺去了他的全部注意力的时候。
扬州城南,郊外树林中,纪予宁捂着流血的手臂,靠着一棵槐树站着,在她脚边,散落一地书的碎片。
“祁……敛……云。”她咬牙切齿道,“我记住你了。”
“唉,你是被他伤的?”清脆的声音突然从上方传来。
纪予宁一惊,退出几步,抬头望去,只见枝叶繁茂的槐树之上,一个粉衣少女隐于其间,正好奇地看着她。
“小妹妹,上面可是很危险哦。”纪予宁勾起一个和善的笑容,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她在这儿站了有一会儿,竟然完全没有发现这少女的存在。
这粉衣少女究竟是什么人?
粉衣少女歪着头想了想,从树上跳了下来,“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所以我下来了。”
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梳着双髻,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声音也娇娇软软的,真是好一个娇俏的少女。
“真是个可爱的小妹妹。”纪予宁表面上赞叹道,心里想的却是,落地无声,好生厉害,“你是哪里人,你的家人呢?”
粉衣少女为难道:“我师兄不让我说。”
纪予宁一愣,“你师兄?”
她正要继续问,忽然听到了马蹄声,那马蹄声越来越大,正是朝这里而来。纪予宁垂眸一想,两匹马,还能应付,只是这少女……
粉衣少女好像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朱雀姐姐,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吧,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来不及想为什么这少女会知道她是谁,那两匹骏马已经出现在了视线中。
两匹马在距她十尺处停了下来,从马上分别下来一人,一个是个蓝袍书生,一个是个白衣少年。
那蓝袍书生拿着一把折扇,长相俊秀,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确是个出众的人物,只是他站在那白衣少年的身边就黯然失色了。
那少年鼻梁高挺,眉目如画,俊逸非凡,只是稍带些少年的稚气,但可料见,假以时日,当是如何绝世风华。
纪予宁紧紧盯着他,竟似是呆住了,直盯得那少年耳根泛红,不好意思起来。
蓝袍书生咳了一声,朗声道:“姑娘是什么人,为何出现在此?”
纪予宁回过神来,看那蓝袍书生一眼,轻蔑道:“别欲盖弥彰了,你们不就是来找我的,可惜《周氏游记》已经被我撕了。”
蓝袍书生大惊失色,“撕了?”
白衣少年的反应却淡了许多,他只是略微惊讶了一瞬。
纪予宁有些意外,他难道不是为了《周氏游记》而来?
“因为是假的。”纪予宁道。
“假的?”蓝袍书生叫道,他还要说什么,却被白衣少年拦了下来。
少年表情冷冷,好像覆着一层雪,他说:“我不是为了那本书来的。”
纪予宁笑了,忍不住想调戏他一下:“那你是为何而来?难道是看上我了?只是你实在太小了,要是你有什么兄长、叔叔啊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少年听到这话,突然脸色大变,有些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好在他及时忍住了,压抑住激动的心情,他说:“我要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澄清你和我哥的关系。”
“你哥?是谁啊?我的入幕之宾太多了,还真一时想不出你哥是谁,不过我看你是有几分面熟。”纪予宁笑着说。
话音刚落,她突然笑容一僵,竟是变了脸色。
“原来是他……看来你就是云臻了,我说怎么这么眼熟,你和你哥长得可真像,可是你哥死了这么多年,我都快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纪予宁说道,她的笑意有些凉。
白衣少年,也就是云臻看着她愣住了,“你真的认识我哥?难道传言是真的?不,不可能,我哥绝不是那样的人。”
他看着纪予宁,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无助。
纪予宁皱眉:“难道你一直以为我和你哥压根就不认识?怎么可能。”
她看着云臻,突然有些不忍心,到底还是个小少年,不过几句话下来,就维持不住冷静了。
只是……纪予宁轻轻一笑,眸中似有碧波荡漾,说出的话却并没有客气多少:“当初云家已经做出了选择,牺牲他保全你们云家的名声,如今又何苦让你来惺惺作态。”
这话似有千斤重,将云臻压得脸色更白了一分,他几度张开嘴想要分辩什么,最后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看见他这副样子,纪予宁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到底,这也不是他个小孩子能够左右的,她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她说:“清者自清,如果你相信他的话,何必一定要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又焉知我就会说真话?”
但这句话对云臻来说无疑是沙漠中的绿洲,让他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你的意思是……”
纪予宁眼波流转,看了一眼好奇地看着他们的粉衣少女和一脸警惕地望着自己的蓝袍书生,突然上前几步,用只有她和云臻听得见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粉衣少女见状,心里好像小猫挠过一样,好奇得发痒,恨不能冲上前去凑在耳边听。但这样做实在不礼貌,她还是忍住了。
纪予宁说的很快,一说完,她就迅速一个转身,到了蓝袍书生身旁,对他嫣然一笑。
红裙飞舞,划出优美的弧度,美人一笑,倾国倾城。
蓝袍书生看得痴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想要抚摸空中飞舞的裙摆,却什么也没触碰到。
就在纪予宁转身的那一刻,一字不落地听完她所说的话的云臻,脸上突然多了几分怒气,拔出佩剑,冰冷的剑光朝着纪予宁而来,甚至险些伤到蓝袍书生。
蓝袍书生回过神来,脸上没了笑容,冷喝道:“云二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云臻眼中涌起歉疚,但这歉疚很快被怒火吞灭,他急急叫道:“你们让开,我今天一定不会放过她。”
只是蓝袍书生已对纪予宁生了好感,眼见两人打了起来,又有心表现一番又担心纪予宁真的被云臻所伤,不仅不让,反而横加干涉。
粉衣少女看着三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面露兴奋。
纪予宁轻松躲开云臻的攻击,口中叹道:“你还真是和你兄长一样傻。”
“你不许说他!”
云臻听了,攻势更猛,似乎不杀她不足以泄愤,但纪予宁却不给他这个机会,说完这句话,便像一只灵动的云雀,转眼间就飞远了。
云臻欲追,怎奈蓝袍书生一直拦着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纪予宁越行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反倒是并不被两人注意的粉衣少女,向纪予宁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