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唇角疤
自从父母离婚后，覃朗就没有在家里听到过任何吵架声了，甚至是高声讲话都很少发生，但是今天，却久违地听到了妈妈满是怒意的斥责。
“所以漂洋过海寄来的邮件，就为了通知我他们结婚了吗？这是耀武扬威还是羞辱？”
“姨妈……他们没有伤害您的意思，只是因为是亲人，才想……”
“想什么？想拜个年，顺便让我随个份子表示一下姐姐的心意吗？”沈荟情绪激动，“我最爱的妹妹，她想要什么我当然都会给，包括覃海峰那种男人。但是，她对我的背叛，我怎么能原谅！有时候我想起来就恶心，恨不得他们去死。”
“如果我妈伤害了你，我替她向你道歉，但我妈说，她和姨夫并没有背叛您，他们当时确实相爱了，但是一直没有做对不起您的事，因为没有脸面见您，我妈还躲去了美国，一直生活在自责中。”
“你口口声声叫着姨夫，是不是也是对我的羞辱呢。”沈荟抬高声音，“她躲去了美国？是因为覃海峰去了美国吧，她自责？自责到跟姐夫结了婚？”
“姨妈，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您也说过，您和姨夫早就没有感情了不是吗？”
“谭睿……”沈荟顿了顿，“你还不明白吗？我在意的从来不是覃海峰，我在意的是我妹妹，是那个和姐姐相依为命，最后拐走了姐夫的妹妹！我在意的是，我爱的妹妹，竟然会把自己交付给了那种男人而与姐姐决裂！”
覃朗在屋里听着，如坠冰窖。
原来两家的关系由亲密无间到生了嫌隙，再到现在心照不宣地变成靠小辈之间的维系，其中绝口不提的根本原因，竟然是父亲婚内出轨了小姨。
这件事谁都没有跟自己讲过，但是长大后的覃朗却从破碎的线索中，大差不差拼凑出了部分真相，只是他没有跟任何人求证过，也不敢求证。
今天，这么久以来的猜测终于得到了验证。
覃朗平定心绪，等外面没有声音的时候，带着谭笑从屋里走了出来，跟面前的两人讲：”笑笑饿了，中午吃什么。”
谭睿转头看看他们：“要不吃火锅吧，你们不是前几天就想吃了。”
“行，那咱俩去买点东西吧。”覃朗回答。
“你们要去就多买点，疫情期间储备点东西也放心。”沈荟交代道，揽住了亲昵地围上来的笑笑。
因为有小朋友，也因为过年，更因为刚开始的同居生活，三个“体面大人”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说着稀松平常的话，再次默契地把这件事翻了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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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完东西回家的路上，覃朗没有往家的方向走，而是拐了个弯往江边开。
“您已偏离航道，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导航冷静的声音传来。
“怎么了这是？”谭睿问，“还有冰激凌呢，你还不回去？”
“姐，我突然想到周晚星跟我说的话，她说，有矛盾的时候不能回避，“覃朗面色严肃道，“所以我也不想配合你们嘻嘻哈哈了，我爸和你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俩……刚在美国结了婚。”
“所以……”覃朗抚抚眉心轻叹，“是我妈说的那样，是你妈背叛在前吗？”
“不知道，但在我妈对我的描述中，那是一段确实无法美化但却很真诚的感情。”
“怎么真诚？有妇之夫的感情，和小姨子？又能怎么美化？”覃朗努力回忆，“不过小时候，确实是我爸带我去你家比较多。我也记得那时候我妈总跟我爸讲，小姨夫刚去世，要他多帮衬一些。然后我就觉得很开心，因为这是我妈难得和我爸好言好语的时刻，也因为我又能去你家玩了……我小时候其实很羡慕你的，觉得你有个超温柔的妈妈。”
“你竟然羡慕我？我还羡慕你呢，妈妈是大主播，爸爸是作家，小时候在学校填信息收集表格，我记得你的表格都会被老师们传来传去，学校有活动时，校长也会把你叫到办公室让你请妈妈参加。就连我这个表姐也占了很多光的。”
“羡慕我什么呢？大主播只对工作热情，对家里冷冰冰，对我爸那种穷酸写字儿的更是各种瞧不上，好像他连呼吸好像都是错的，她甚至不愿让我爸亲近我……后来也是因为她坚持离婚，把自己弄上了各种八卦小报，我才被同学们指指点点……我恨她都来不及。”
谭睿看着覃朗良久，还是开口道：“你知道你嘴角边的疤是怎么回事吗？”
覃朗心里一个激灵，好像是心里扎得最深的那根刺被人狠狠抓着摇晃了一下，他紧紧攥了攥方向盘，在路边停下了车：“你知道？”
“姨妈从来没对你说过吗？”
“没有……我问过很多次，但她都说不记得了。”
谭睿闻言，深深看了覃朗一眼，开始讲述。
“那时候你大概五六岁吧……有一起我去你家玩，姨妈在台里上班，让姨夫照顾我们，但是姨夫在家里打麻将。到了饭点你饿了，就拉着牌桌上的姨夫让他做饭，他说打完这一圈，但几圈后还没有停下，反而掏钱让我带你出去吃。你就开始闹了，说想妈妈要妈妈回来……闹得那些牌友们都悻悻而去，甚至有个人嘴巴很贱地笑话姨夫应该做好保姆。”
“我为什么……不记得有这回事。”覃朗皱眉，有些尴尬又茫然地回忆着。
“按道理你不该不记事的，但也有可能是被你选择性遗忘了。”谭睿轻叹出声，“那些人走后，你哭着给姨妈打电话，你在电话这头一声声叫妈妈，让她快回来，姨妈在那头大声回应，说马上到家，让你乖……姨夫却突然走过来，摔了电话，又把你从电话边拎起来，甩出去好远。你的头一下磕在了门上，嘴角被门锁磕流血了，把你半张脸都染红了。”
一些碎片化的记忆似乎在苏醒，覃朗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原来是我爸？”
“姨妈从单位跑了回来，回来时还上气不接下气，”谭睿继续道，“我记得她眼神冰冷地看了姨夫一眼，让我跟好她，抱起你就往医院去。”
覃朗坐直身体：“……那为什么我妈不告诉我这些。我明明问过她那么多次。”
“那天之后，姨妈再也没跟我聊过这件事。我很多次都等着她来问，但她从来没有。只是从那以后，她就不带姨夫参加任何家庭聚会，更不让你们单独在一起，后来还坚持离了婚……我想，她不告诉你，应该是不愿意让你知道真相，不想让你知道你一直那么维护的父亲，有过这样的时刻。”
“原来……是这样啊。”覃朗把头靠在椅背上，眼睛一阵阵发酸，“所以这么多年，我并不是受害者，反而是加害者。我一直那么对待我妈……”
“你想想看，姨妈后面也是在你小学快毕业才离婚的。这么多年，她是为了谁忍了下来。”
覃朗把头偏向窗外，眼睛一阵阵酸胀，他拉起帽衫的帽子，按住了双眼：“我好讨厌骗我的人。她明明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谭睿也说不出话来，只能伸手去摸了摸他嘴角隐隐的伤疤。
覃朗闷闷的声音传来：“那为什么小姨要和那样的男人在一起？”
“这个……”谭睿道，“我也是到自己恋爱后才想明白原因。也许对你来说不对的那个人，是另一个人的正缘。哪怕再匪夷所思，但对的就是对的。也许姨夫那时候的无能暴怒，只是因为在那个时间里，他没有成熟到可以珍视姨妈，以至于失去了她。但这不代表他就是十恶不赦，他和我妈结婚，说实话我并不支持，但是我也只能祝福。毕竟，感情是复杂的，感情也只是两个人的事，他们后面能走多远，我们都是外人，都不能左右。”
覃朗不自觉想到了李梦：“对李梦来说，我好像就是那个错的人，因为我的不成熟，没有能珍惜她。”
“你还放不下李梦吗？”
“我现在……”覃朗使劲摇头，眼睛里是一种彻底驱散迷雾后的清朗，随即又蔓延上一层水汽，“姐……我现在，好想见到周晚星。我好想她。”
谭睿侧脸看过去，记忆里从来没有见过弟弟这样坦率、脆弱的样子，她知道，那是因为爱，让他全然暴露出了最真实、最难以压抑的想念。
“你知道吗？周晚星，送给我了一把坏掉的锁……她让我亲自扔掉，现在，我终于可以彻底丢掉了……”
“你在说什么啊……”覃朗带着点哽咽的小哭腔，断断续续让谭睿听得一头雾水，她有些好笑地摸摸他的头：“傻小子，这么想她，就去见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