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老小孩
2019年跨年夜，莉莉出差还是没有回来，周晚星和奶奶一起过。
奶奶难得地撒起娇来，说自己从来没看过灯光秀，一边伸伸腿脚表示身体一定没问题，所以今年一定要去外滩跨年。
看着奶奶跃跃欲试又耍赖的样子，周晚星只得点头，答应着就开始着手准备出门带的东西，保温杯、点心、便携拐杖，满满的背了一整包：“唉，我家这老太太还真挺新潮，非要凑这个热闹，真让人没办法——”
“你这么喋喋不休才像老太太呢！”奶奶穿着周晚星新买的羽绒服笑眯眯坐在沙发上等，明明满头银发却有一双期待出游的孩童的眼睛。
周晚星虽然腹诽，心里却是愉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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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载着一车悸动的乘客通往各自辞旧迎新的心安之所，奔向所爱之人。街道两边被装饰一新挂满喜庆的红灯笼，充满了浓浓的跨年气氛。
奶奶兴致勃勃看着窗外，小孩子似的在座位上手舞足蹈，一直说起以前的事情。
“星星，你小时候我们经常去的那个集市你还记得不？有一次你生日，特别想要一个会唱歌的娃娃，但是奶奶钱不够没法给你买，但你却不哭也不闹，只是眼巴巴看着，走了很远还回头看，我看着真心疼啊……”
“奶奶，总说这些干嘛？没有那些娃娃，也不妨碍我少长了一斤肉呀，”周晚星拿了湿巾和小面包递过去，“您先垫两口，一会儿要走很久的路。以后呀，咱也别总往回看了，您现在腿越来越利索了，以后你想去哪里玩，我都带你去……”
“好，我们星星最棒了。”奶奶摸着周晚星的手一个劲地摩挲，“以后我们朝前看，奶奶还有好多地方想要和你一起去。”
“这才对嘛！”周晚星反握住奶奶的手，和她笑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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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外滩，和意料之中一样人山人海，警察排成人墙在道路中间维持秩序，周晚星牢牢拉着奶奶，生怕她跌倒，不一会儿手心就全是汗。
浦江两岸灯光璀璨，寒风凛冽却挡不住迎新人潮的热情。奶奶兴冲冲地站在江边，一边目不暇接看着变幻缤纷的灯光和江面相映成辉，一边按照周晚星的指导摆出各种pose，拍了很多张照片。
“小妹妹这么孝顺呀，”一对优雅的银发夫妇上前搭话，“看台上小年轻们都是一对对一群群的，只有你是带着奶奶来的。你们年轻人很少能陪伴我们老人，你还能想到带奶奶出来玩，真是蛮不错呀！”
“没有啦，”周晚星有些惭愧，“也是因为奶奶想来,我才带她来的。”
“别这么谦虚，我们两口子在一边看很久了，你这大包小包背着，一下都没有自拍，一直帮你奶奶拍照，照顾她，耐心得不得了呀！唉，我家三个孙子孙女，几年了都没见到一面……”老两口一脸羡慕，对奶奶道，“老姐姐，你可真有福气！”
奶奶一个劲点头，满脸毫不礼让的骄傲：“我家孙女工作也很忙的，但还是一直抽空陪我！”
周晚星听着，想到自己早出晚归和奶奶越来越少的交集，心中更加酸涩。
戴着礼帽的老爷爷对周晚星招招手：“来，囡囡，我们相互拍张合照吧，这么美好的时光，留个纪念。”
“对啊星星，我们拍一张，你长大之后奶奶都没有跟你的合影了。”奶奶兴奋地直拍手，银发在风中有些凌乱。
周晚星上前帮她理了理，紧紧搂着奶奶的肩膀，对着镜头展现出了最大最暖的笑容……
“照得可真好啊——”奶奶看着手机里的照片，一脸期待，“星星，你帮我换成手机桌面吧！”
周晚星接过手机，才看到她桌面上自己那张小学学籍照——扎着两个小辫儿，抿着嘴巴笑。
“这是小朗那天帮我弄的，”奶奶摸着屏幕上周晚星的小脸，“哎呀，我舍不得换掉，能不能两张都做成桌面啊，我都想要。”
奶奶拧着眉毛，像是在糖和玩具中犹疑不定的小孩，周晚星噗嗤笑出声，帮她换好屏保和桌面，也把自己的桌面换成了和奶奶的合照。
闪耀又俗套的外滩风光中，是一对笑容灿烂、相互依偎的祖孙俩。
“对了，好几天没看到小朗了，啥时间再让他过来玩呀。”奶奶又提起了覃朗，晚风把这话吹散，却把那个名字重重敲在周晚星心上，让她无法回避。
周晚星试图岔开话题：“奶奶我们下去吧，一会儿人会更多，你刚说想去厕所，我看那边有。”
“你和小朗吵架了吗？”奶奶看着周晚星，满眼的担心，“你的表情可瞒不过奶奶。”
“没有啦，您看着路，千万不能摔倒！”
“我看得出小朗是个好孩子，你以后可要和他好好相处，你小时候不少受人家帮助。”
周晚星怔了怔，掺着奶奶的手又收紧一些：“奶奶，你咋又迷糊了，那是阿远哥哥，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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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厕在一个小巷子里，尽管是小巷今天也热闹非凡，有一些街头艺人表演，也有一些小摊子在售卖小饰品和各种工艺品，倒是有了几分限定集市的模样。
奶奶兴致勃勃地看着这些小摊，不时停下脚步看看把玩把玩。
手机震动，是江修远来了电话，周晚星看看奶奶正在专心看着小玩具，就接了起来。
“星星，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啊！你今天好吗，奶奶好吗？”江修远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好像带着呼啸的山风，听上去悠远又开阔。
“奶奶很好，我也好！”周晚星的心头也畅快了几分，“阿远哥哥，我今天带奶奶来外滩玩，奶奶可高兴了！”
“哈哈是嘛，听到你这么元气满满就放心了！”江修远在那头的声音也更高昂，“我这会儿在山上，拍了满天的星星给你看！你等着，我转视频给你，我也想跟奶奶问个好。”
“好呀，”周晚星答应着按断电话，嘴角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视野里却没了奶奶的踪影。
冷汗一瞬间袭来，周晚星的头轰的一声蒙了，眼前的人事物似乎都突然有了重影，她焦急地团团转，大声呼喊着奶奶，却没有人回应。
江修远的电话再次打来，她挂掉，继续拨奶奶的电话，却一直没有人接。
周晚星一个个摊位看过去、问过去，可人太多，不管是摊主还是游客都没有注意到奶奶。她竭力稳定心神，调出奶奶的照片，奔向了执勤的警察。
警察问完奶奶的衣着和相貌特征，继续问道：“老人家有什么急症吗？或者有什么其他的安全隐患？”
“没有……”周晚星认真回忆，“但是奶奶腿不好！我怕她被挤摔倒了，她年纪那么大了，万一受伤怎么办？”
“你别急，没什么急症就好，我已经联系值班的民警同事一起找了，你再继续打打电话，我们一起找，一定没事的。”
周晚星听着这些，才稍稍安心一些，刚准备拨号，江修远的电话就又来了。
“怎么了星星，突然联系不上我很担心！”
江修远的话像拧开了一个阀门，周晚星本来忍住的情绪瞬间破了防：“阿远哥哥……奶奶不见了。”
尾音已经带了几分哭腔。
“别急别急，有没有找警察？你刚刚说奶奶今天状态不错，会不会是去哪儿看什么热闹，说不定看入迷了……咱不急啊，找了警察你也回原地等着，奶奶说不定会去找你。”
“好，那我先挂了，有消息我再联系你。”周晚星的心平复了一些，挂了电话，赶紧带着警察往自己和奶奶走失的地方去。
果然，没走几步路，就看见一个推着小车卖芭比娃娃的大婶扶着奶奶往这边来。
奶奶一看到周晚星就激动地挥手，周晚星的一颗心却终于掉回到了肚子里。
“奶奶你干嘛去了！”周晚星忍住眼泪飞奔过去抱住她，“你吓死我了！你怎么乱跑呀，电话也不接！”
“我……我……”奶奶迷茫着盯着眼前气呼呼的周晚星和警察，有些不知所措，“我刚才啊，就是突然迷路了，我想找你，但是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哈哈小姑娘，你这三连问把奶奶都问蒙了。”警察笑着掏出对讲机，“找到了就好，那我这边就先撤销报案了，你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没了没了，谢谢您。”周晚星连声道谢，鞠躬的时候才发现腿都是软的。
“警察同志——”推小车的大婶却突然着急忙慌开了口，“这个老太太拿了我的娃娃，没给钱。”
周晚星诧异地回头，奶奶手里果然攥着一个穿着粉红裙子的娃娃，目光上移到奶奶的眼睛，却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一丝从未见过的神情，像是警惕，又像是迷茫。
“这个要给我孙女星星的，”奶奶拿着义正词严娃娃对周晚星道，“她想要这个娃娃的，但这个娃娃不会唱歌，是坏的，我不是不给钱，是想换一个！你帮我跟她讲讲！”
周晚星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她终于意识到奶奶眼睛里的情绪是什么了，那是陌生，是无法辨认眼前人的陌生。
“奶奶，我是星星啊。你看看我！”周晚星拉住奶奶的胳膊，使劲摇晃，却被奶奶惊恐地甩开。
“小姑娘，”警察也严肃起来，“你奶奶是不是有什么脑部疾病？”
“或者，这是她的奶奶吗？”推车大婶接话，“这大娘拿我东西的时候脑子明明是正常的？付钱时就突然不正常了？”
“你别胡说！多少钱我给你……”周晚星满腔的害怕、担忧和委屈都被这个老板对奶奶莫须有的指责引爆，她飞快扫码付了钱，准备拉着奶奶离开。
“小姑娘，稍等一下！”警察拦下周晚星，“不好意思，保险起见我们需要核验一下身份信息。”
周晚星噙着眼泪，拿出手机里的合照，翻出身份证给警察看，焦急地不住喃喃道：“这是我奶奶，真的是我奶奶……”
正在这时，奶奶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拉住了周晚星：“星星怎么了，为什么有警察？”
猛地回头看去，奶奶的眼神终于又恢复了周晚星熟悉的色彩，分明是可以把自己全然交付的信任，和对眼前人全然的包容和爱。
周晚星把奶奶揽进怀中，忍住哽咽：“没事，奶奶，没事，我们回家。”
“好，”奶奶依旧有些茫然，几缕发丝一瞬间让她看上去苍老了很多，她一手抱着那个娃娃，一手牵着周晚星，“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