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蜈蚣疤
挂了电话,周晚星心情很是复杂,因为她从沈老师话里听到了一位“妈妈”的心声。
妈妈这个角色对她而言,是深埋在心底、不能提及的恨。这种恨来源于被抛弃的现实,纵然自己曾在心里给妈妈找了无数个理由,但在婴儿时期就被抛弃,是她永远也无法治愈的伤痕。
周晚星很羡慕覃朗,他尽管和沈老师之间存在着误会,但是沈老师却一直在努力去了解他,去修复他们母子之间的裂痕。其实,周晚星也羡慕江修远,他也有个愿意为他筑起铜墙铁壁的母亲。
很多人享受着这样深刻的母爱却不自知,也不懂这爱的宝贵。但也正是这种理所当然的不自知和任性,才说明他们多有安全感,才更令人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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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起电脑,摘下耳机,周晚星平复心情走向客厅。太阳已经有些偏西,橘黄的光线斜斜照在屋子里,覃朗却不见踪影。
桌上的电脑屏幕还亮着,周晚星凑近一看,覃朗躺在沙发上睡了,沙发长度不够,他就蜷缩着躺着,眉头微皱,看上去不太舒服的样子。
周晚星不想打扰他,就在旁边的小沙发坐下,不敢发出更多声响。休息日加班社畜的苦周晚星是明白的,她看看茶几上的电脑,又想到了自己曾经拎着电脑在电影院突然被通知改报告的狼狈。
她的视线在电脑、沙发、茶几、吊灯、茶几、沙发上逡巡,最终还是不自觉落回到了覃朗身上。
这个人不板着脸的时候,看上去顺眼许多,睫毛还挺长,嘴角边的小疤痕倒是找不太到了。看着看着,突然就想到,也许小时候的覃朗也这么着蜷缩着在这个沙发上睡过吧。
“我这么好看吗?”覃朗没睁眼睛,却突然来了个“诈尸”。
“……嗯”周晚星连忙转开视线,“谁看你了!”
“盯着我五六秒总是有了吧。”覃朗睁开眼,侧脸去看她,“这还不算看啊?”
“咳咳,起来了就走吧,吃饭去。”周晚星站起身。
覃朗坐起身,却赖着不走,伸了手,抬眼看向周晚星。
“又抽筋了?”
“不是,就是握握手。”覃朗懒洋洋地笑,“房东和房客,交易成功嘛。”
周晚星轻咳一声,伸了手,但悬在半空又收回,“不对,还不是房客呢。房租的事我后面会联系小刘,一定会按市场价给你。如果实在承担不起,我也绝对不会强求……”
见覃朗张口想说话,周晚星又继续道:“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我小时候奶奶就教育我,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没人会一辈子帮你。所以我不能再要求更多了,不能拿好意当便宜占。你接受我的条件的话,再握握手吧。”
覃朗本来歪歪斜斜地靠着,闻言也收起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眼前认真的周晚星,郑重握住了她的手:“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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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风吹着,周晚星带覃朗去了一家居酒屋,这家店是之前莉莉带她来过的,算是周晚星吃过的集好吃、好看、负担得起于一身的日料店,她是想好好感谢一下覃朗的。
店面在繁华商业街岔道的小巷子里,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等位的人就已经不少了,成群结队的食客在小巷里的微凉的晚风中自在愉快地漫谈,周晚星有些不好意思地问覃朗:“没想到这么多人,要不我们换个地方?你饿不饿?”
“不换,你请我吃饭,要吃就吃贵的。”覃朗看她,头发被吹得有点风中凌乱,显得有点孩子气。
“切——行,那就等。”周晚星笑,和他并排坐着。
“刚才听到你打电话……你奶奶生病了吗?不要紧吧。”
“没事,奶奶脚扭了,但拄拐可以活动,我刚给她点了外卖,让她一会儿开门拿。”
“怎么扭伤的?
“奶奶出门倒垃圾,被小区翻修的工具绊倒了……”周晚星现在说起来还是觉得气,“唉,不说这个了,都是因为我没有及时倒掉垃圾!”
“你看,又怪自己了,”覃朗恍然大悟,“所以才着急换小区是吗?”
“对,但还是那句话,你不用因为这个给我优待。”因为穿堂风有点凉,周晚星把帆布包抱得更紧了些。
“你冷啊?”覃朗拉开外套拉链,“要穿我的衣服吗?”
“没事没事,”周晚星时间摆手,“快到我们了。”
“你还是那么避讳我啊,”覃朗笑,“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不要这么有边界感。我之前和肖潇一起出去旅行,那家伙穿我的衣服,戴我的手表,她和她老公都不觉得有啥。”
周晚星笑了笑,“那首先说明你和肖潇坦坦荡荡,也说明你和朋友的亲密无间。这都很好,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女朋友呢?她哪怕不介意,但也许会有被觉得冷落或者是吃味的瞬间。”
覃朗仔细回忆,那时的李梦确实有过沉默的瞬间,不禁陷入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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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到号了,周晚星和覃朗一起进了店,店面门口是用各种酒瓶子装饰的墙,掀开《神奈川冲浪里》的门帘,店里的装潢更是内有乾坤,天花板上是各种彩纸灯笼,墙壁上是复古的日剧和日本动漫的海报。
周晚星和覃朗拿热毛巾擦了手,开始点菜。
“你可以喝酒吗?”覃朗问。
“我不能喝,但人菜瘾大,”周晚星指着酒单,“这家的梅子酒和柚子酒都特别好喝。你可以试试,我也可以陪你喝一口!”
覃朗笑,“好啊,我正想点呢。那就梅子、柚子各一杯。”
“行啊,你今天放开点。他家的串串和锅子都很好吃。”
覃朗点好了单,两人面对面坐着,突然陷入有些尴尬的沉默。因为这桌子实在太小,座位实在太近了,左边一对小情侣在喂来喂去,右边一对老夫妻相敬如宾。也因为两个人都心照不宣还有那么件争吵没有解决。
“那天,在电玩城……我先走了,对不起啊。”周晚星先打破沉默。
覃朗有点被她的直白冲击到,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他其实是生气的,他很气周晚星那天那么维护江修远,更气她说嫌弃自己生病,但最气的是自己,非要用提起这个话题去惹她生气。
“您好,您的酒,请问柚子酒是哪位的。”服务生恰到好处地来解围。
周晚星扬扬手,拿了柚子酒,把经典的梅子酒放在了覃朗面前,轻轻跟他碰了碰杯。
覃朗也笑着跟周晚星碰杯:“这算一笑泯恩仇吗?”
周晚星抿了一口柚子酒,眯起眼睛感叹:“啊——这就是喝到啤酒的野原广志的快乐吧!来来,再干杯。”
“啧啧啧,我看你就是个酒鬼。”覃朗笑意更浓,“少喝点吧你,不是说喝不了吗?”
用手比划了一下剩下的大半杯,周晚星的脸上已经有了些潮红:“不喝了不喝了,量也就这些了。我啊……我跟你说,我奶奶告诉我,我喝酒最大的毛病,就是话多。有一次,我小时候喝了奶奶酿的黄酒,,只喝了一大口哦,就开始满院子跟街坊们聊天去了,我奶奶说拦都拦不住!可我不觉得我喝酒了话多,你觉得吗?没有吧!”
覃朗使劲憋笑:“不多不多,你只是上脸。”
“是吧,我就说吧!”周晚星嘿嘿乐,拿起鸡肉串递给覃朗,“快吃快吃!”
感谢这杯酒,两个人都明显放松了不少,覃朗正想找个轻松的话题和周晚星恢复正常邦交。但周晚星却突然拿着芒果大福道:“但我没和你一笑泯恩仇,吵架的话一定要把问题讲清楚,不能回避的。”
覃朗差点被鸡肉噎到:“咳咳,您这话题转的,是漂移吗?”
“哼哼,”周晚星托着腮帮子笑,“别看我喝了酒,但脑子可清楚着呢。你这几次见我都阴阳怪气加扑克脸,我还怀恨在心呢。”
“你还说?是你先不理我的好吧。”覃朗拿出手机,“你看看你最后一句话的日期。”
“你们看着真好啊,吵架都吵得可爱。”周晚星右手边的老婆婆捂着嘴巴笑,然后递过来一客杏仁豆腐,“请你们吃。”
“啊,不用了,您吃。”周晚星摆手。
“我们要走了,这个才刚送来,你们不嫌弃的话就替我们解决了吧。”老婆婆笑着看看覃朗,“你们这是最好的时候,要珍惜呀。小姑娘说得没错,有什么问题不能逃避,不要隔夜,把话说开了就好了。我家老头子有时候也气我,总是说不跟我计较,然后就自以为大度地走开,其实不知道我们最讨厌这句话了,对吧小姑娘。”
老婆婆说完冲周晚星眨眨眼睛,挽着戴着礼帽结好账的老爷爷走了。
周晚星像是找到了大靠山,非常趾高气扬的挥舞着杏仁豆腐的小勺子,嘚瑟地分给覃朗:“你看,老婆婆都说你了,不能逃避!”
“我看啊,以后可不能让你喝酒了,感觉下一步你怕是要变身了。”
覃朗自顾自说着,然后自然地把周晚星的酒拿了过来,一饮而尽。
周晚星看着他的举动,心里一窒,脸上觉得更烫了,但却没有作声,酒一下子醒了不少。
覃朗喝完了酒,开口:“其实我的阴阳怪气,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没有生你的气……不对,你说嫌自己生病了这件事,我是气的!”
周围的小情侣也有些被吵到了,瞥了他俩好几眼,搂搂抱抱地离开了。
周晚星看看四周空掉的座位,垂下眼睛,盯着盘子里被烤出一道裂痕的年糕,指了指自己,像是在跟覃朗讲,又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想过吗,自己的身体,从锁骨中间的位置开始,向下……有一道将近20厘米的丑陋伤疤,像一条巨大的蜈蚣趴在胸口……如果你是这样的,一定也会挺嫌弃这样的自己吧。”
居酒屋门口的风铃声,里觥筹交错的碰杯声、火花四溅的烤肉声和小电视里放着的日剧对白……加在一起,都没有周晚星这句话在覃朗听来,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