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谁的家
送走了小刘，周晚星看看时间，想到沈老师可能会电话连线，于是打算和覃朗告别。
“你今天怎么这么大脾气呀？”周晚星问手插裤袋站在一边的扑克脸覃朗。
“我有嘛？我今天耐心到极点了好吧。”
“怎么没有，你今天从进门开始语气就很冲。”周晚星不想多计较地笑笑，“那后面等你问问沈老师意见吧，我也等你的消息。”
“你最理想的价位是多少？”覃朗认真问道，“我就低于那个给你。”
“嗯？”周晚星心中一滞面上却不动声色，“你能做主吗？”
“能，这房子我说了算，因为只有我把这里当做家。”覃朗表情很严肃，他摸了摸沙发，“这是我爸逃离的家、我妈憎恶的家，却是我回忆里的家……我妈虽然是户主，但她对这里没有感情。所以每次租不租，谁破坏了房子要赶走，都是我来决定的。”
听着这些话，周晚星突然有点难过。虽然他说得模糊，但周晚星却明白那种感受，家和房子的定义完全不对等，就像是自己只要和奶奶在一起，不管是多小的地方，都能是家。
看看房子里的陈设，周晚星想了想还是踟蹰着开口：“可我觉得沈老师对这里是有感情的……”
“为什么？”覃朗冷笑，“我爸妈离婚后，要不是我拦着，她早就把这房子卖了。这里对她而言，充满了争执和痛苦……其实对我来说，也不见得多温暖，只不过，那时候的家至少是完整的。”
周晚星想起来覃朗之前说起嘴角的伤疤时的那句“小时候，有一次我爸打我妈……”，心下了然。也许对沈老师而言，在这个房子里的回忆也许并不愉快，但她的初心一定和覃朗对“完整”的期许是一致的。
“你看，沈老师把这里装饰得这么好，看得出一定是废了很多心血的。她当初如果不是抱着最大的爱意去做这些，想要把日子过得更长更久，那就不会出现即使是现在看来，这些家具和装潢依旧结实耐用不过时。”周晚星摸了摸茶几上的长虹玻璃，“你看，甚至一点灰都没有，沈老师也应该常来打扫的。”
“那才不是她搞的……是我找人打扫的。”覃朗轻咳一声，别过头转身走向天井，不再说话了，但周晚星却看出他的侧脸已经柔和了几分。
电话突然响了，周晚星一看，竟然是沈老师，她赶紧慌忙接通：“喂——沈老师。”
“晚星，你现在方便吗？”沈老师问，“我学生来了，说可以线上会议一下，你方便的话要不开个视频，我们对一下选题？”
“线上会议吗？哦哦，好，”周晚星慌忙起身，“沈老师，你稍等我一会儿，我找个地方，现在不是很方便。”
“怎么就不方便了。”再一抬头，覃朗就站在面前。
“小……朗？”电话那头声音很是迟疑，“是小朗的声音吗？”
周晚星抬头的一瞬间，就被覃朗从手里抽走了电话，“妈，是我。”
覃朗按了功放，对面那头沈荟一向沉稳声音难得抬高了几分，“怎么回事？这不是晚星的电话吗？”
“对，我跟她在一起这会儿。”
“哦，是什么情况啊？”沈荟的声音又平稳了下来。
“不是有人要租老屋吗？就是周晚星来看房。”
“这样吗？那真的是很巧的。”
“对的，很巧。我也正要跟您打电话，问问什么时候签合同。”
“你同意的话，你就看着办吧，辛苦了。”
周晚星听着这对母子的谈话，从内容还是到语气都让她觉得有点过分的客气、冷静和公事公办。正想着，覃朗就把电话递了过来。
“合同找个你方便的时间就签了吧，租金你和小刘定吧，你现在啥价就先啥价，后面房子保养得好，还可以再减少。”
“不用的，我可以……”
“还有，你准备一下，一会儿就在这儿线上会吧。外面那么冷你往哪儿跑。”覃朗说着已经自顾自脱下了自己的背包，拿出电脑，“需要电脑和热点吗？我给你用。”
“啊，不用不用，”周晚星摆手，指指自己的帆布包，“我带了。”
“哦，那好，你安心开吧，我也干会儿活陪你一会儿。”覃朗问，“你想在客厅还是你的书桌？”
周晚星这会儿才完全反应过来，抱着包指了指小卧室：“那我在这间吧。”
“好，那我在客厅，你有事叫我。”
“这个门好像有点关不上了……”
“哦，那我后面我给你修。”
“不是，”周晚星有点不好意思，“我是怕说话会影响你。”
覃朗愣了愣，笑笑：“不会，你忘了我能自动屏蔽声音吗？我一工作是听不见的。”
看到他终于有了点笑模样，周晚星也弯了嘴角抬头看他：“你看，不板着脸的话，勉强还算是个和善的房东。”
“喂——我哪儿板着脸了。”
覃朗虽然嘴硬，但昨天特地翘掉加班去上个什么劳什子语文课，却扑了个空的郁结。
不对，又或者是那次演唱会见到她和江修远一起的不满。
不对，又或者是看到自从那天在地铁站吵架后就停止了交流的烦闷……
好像都因为眼前的笑容消散了30。
“还说没，再板着就成铁板了。对了！晚上请你吃铁板烧吧，作为对房东的感谢！”
又消散了70。
覃朗往客厅走，头也没回：“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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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上视频后，沈老师简单介绍了自己的学生和周晚星，也介绍了这次的课题是为了参加全市的高校调查新闻大赛。沈老师作为返聘的老师指导学生们参赛，所以这个比赛对她和学生们而言都很重要。
学生们调研了很久，最后选择了k12教培机构的老师作为采访对象，把调查目的放在揭露教培机构中教师培训上岗流程的乱象。他们很有热忱、也很认真详细讲了自己的想法和执行思路。
沈荟听完，跟屏幕对面的周晚星讲：“晚星你有两个身份，一是他们的直系学姐，二也是教培机构的在职老师，所以这次一定要请你来，也是想请你从这两个层面给予协助。首先是从专业层面上提提意见，帮他们把关和督导。另一方面，也是想请你作为采访对象提供一些一线的观点，也可以为他们找到更多样本。”
周晚星从记录的文档中抬起头来，沈老师说的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她没想到自己还能从专业的角度去协助。
“晚星怎么样？听完了他们说的，你怎么想呢？”沈荟在屏幕那边对周晚星笑，“头脑风暴，咱们就畅所欲言吧。”
周晚星因为那温暖的笑莫名受到一些鼓舞，于是说：“谢谢沈老师和大家给我机会。说实话我有点惭愧，因为在我读书的时候，是不敢参加这样的比赛的，但看到你们这么自信，我觉得很好，你们也很专业，选题的敏感度和执行计划的制定，都很好。但我觉得想跟大家讨论的是也正是这两方面。”
“哦？怎么说？”沈荟的身子前倾了几分。
“首先，调查目的是我们选题的源头，大家现在把目的放在了揭露教培机构教师培训的乱象上，但是然后呢？揭露后，我们为的是扭转这种局面吗？据我观察，这非常难，特别是对于这个行业而言，很多东西是飞轮效应，他们早就意识到了，但惯性的商业模式很难改变。所以我觉得这个选题确实有点大和空泛了，短期内也不会有特别大的实质作用。虽然咱们是为了参赛，但是如果选题能带来些一些实际的社会意义会更好。最重要的是，挖得浅了隔靴搔痒。挖得深了，牵扯到很多机密和行业利益，受访对象也不愿意透露。”
沈荟想了想，微笑点头：“嗯，说得很好，那你觉得有什么好的切入点呢？”
周晚星深呼吸，继续道：“这个想法可能不成熟，但通过我自身的例子和对身边同事的观察，教培机构的很多老师选择这份工作的原因很值得探讨，他们的专业真的对口吗？工作的目的有多少是为了理想，有多少是为了其他？我觉得那些其他，很有趣，也很值得探索。”
有学妹频频点头，抢着发言：“这样的话，我们后面定量定性统计的维度也都会清晰很多。专业呀、年龄啊，学校啊……语义分析也会容易很多。”
周晚星笑笑：“对，切口小了，很多维度就可控了，也可以做得更深入。而且也可以为你们，为应届生的择业进行一些微不足道，但是出于真实案例的指导。”
“很好，那关于计划的执行呢？”沈荟的表情很是欣慰，“你刚说这部分也值得商榷，可以展开讲讲吗？”
“嗯……就像刚刚学妹们提到的，后续会用到量化和质化研究方法，我觉得很好，但有一个我之前经历过的坑需要提醒。虽然社会学的研究方法在我们新闻调研中经常用到，但调研和新闻最本质的区别就是对结果的预设。前者是预设结果再去求证，但是新闻调查时，我们不能带着预设去挖掘真相，因为也许真相比想象更糟，但也许更好。新闻的真实性永远是底线。”
很长时间屏幕对面都没有说话，周晚星以为网络卡顿，凑过去看信号。
沈荟突然鼓起掌来，她看看身边的学生们，说：“这次你们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拉你们学姐加入，哪怕等了那么久，哪怕要这样线上的形式，也要请她来吗？”
学生们懵懂地点头。
“我一直跟你们讲，新闻调查一定要深入现场亲自体验，所以那天特地带你们去教培机构去考察。你们年轻，想法很多，但很多时候，都是一拍脑门，根据间接的经验和心中所谓的侠客精神去想当然。预设结果有用，但在新闻调查中，是不能有二元对立非黑即白的思维，要在调查中探寻真相。”沈荟语重心长，“你们很幸运，你们是自由发声的一代人，但你们生活在碎片化和信息冗余的时代，所以也难免会丧失一些独立思考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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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会议进展很顺利，不知不觉过了很久，会议结束了，学生们都离开去做整理了，周晚星也准备挂线时，沈荟却叫住了她。
“晚星……”
“沈老师，我在，您说。”
“我一定要拉你一起来的原因，你现在明白了吗？”
“嗯，我今天听明白了。”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我刚没有讲。”沈荟笑了笑，顿了顿才开口，“因为你和小朗是朋友。”
“嗯？”
“说实话，第一次见面时听笑笑讲你们会在一起玩，我就开始留意你了，然后知道你是学新闻的，我才想发出正式的邀约。但其实，我也有很自私的想法，我想要更多地了解我的儿子。”沈荟有点尴尬地苦笑，“今天我说学生们没有实践，但在对小朗的了解上，我也几乎是没有什么一手资料的。”
周晚星看着沈老师，她的脸上有一种母亲特有的因爱而变得悲伤、遗憾甚至是卑微的神情。
“刚才小朗跟我说了房子的事，说如果是你住，就没有条件限制。”沈荟的目光多了些探寻，“我冒昧地问一下，你们是什么关系啊？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上次看到你和阿远一起看房？”
“沈老师，我和覃朗是朋友。”周晚星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是理解的，但也有一丝丝觉得被冒犯，“我和修远哥哥，也是朋友。”
“你别介意啊晚星，只是，小朗对你的态度，实在是很特别。你可能不知道他有多重视老屋……”沈荟轻叹出声又努力挤出一个笑，“唉先不说这些了，今天学生还在外面，我先去忙。房子你喜欢就尽管住，后面我们见面聊。聊聊工作，也……聊聊小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