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沈老师
天气越来越冷了，周六去上课之前，奶奶抱出来一件厚厚的姜黄色棉服：“来穿这个，你下课回来太晚，我怕你冷……哎呀这件有点短，我再给你换一件。”
“哈哈不用，”周晚星笑着接过，把身上的外套换下来，“有一种冷，叫我奶奶觉得我冷。”
奶奶笑呵呵看着周晚星，把手里的保温杯递过去：“这是梨汤，你多喝点润嗓子。”
“好嘞！奶奶你晚上别等我，早点睡，腿疼就尽量别下楼，如果要出门，一定不要忘了带钥匙，之前忘了带就傻乎乎站门外，多冷啊。”周晚星把门口的钥匙串晃了晃，“我给您弄个挂绳，您可以挂脖子上。”
“瞧你，还把我当小孩儿了。好好好，我不会再忘了。”奶奶笑着目送周晚星出了门。
-
现在，上课前周晚星开始会提前一些进教室了，小朋友们也一个个变成了热腾腾的“棉墩墩”，一进教室，就第一时间甩开厚外套，争先恐后地朝着她围了上来。
“周老师，这是给你的感恩节礼物！”
没一会儿，讲台就被礼物堆满了。好在在周晚星的渗透下，那些吃吃喝喝或者网红奶茶不见了，但是各种手工小卡片和小玩意儿还是花花绿绿地映入眼帘。
“谢谢大家呀，真得很好看。这个卡片还是立体的呢！真不错！”
“老师，你看看我的呢！”
“你的呀，怎么还有错别字呢！快，抄十遍！”
“哈哈哈哈……”
快上课了，今日小班长学着周晚星的语气，教室里满圈跑着广而告之，“该上厕所上厕所，该吃东西吃东西，上课可不允许了啊！”
周晚星被这小大人儿的模样逗乐了，拿出了点名册。
“周老师，谭笑还没来，一会儿你要扣她贴纸吗？”小班长问。
周晚星笑了笑：“我们先一起等等好吗？”
但直到课堂开始了十分钟，谭笑才呼哧呼哧跑进教室。她放下书包，快速翻开课本，眼睛紧紧盯着周晚星，一脸紧张。
周晚星嘴上没有停下讲课，手上却帮谭笑把书翻到正确的页数，摸了摸她的头，让她不要这么慌，再继续写板书。
一直到下课，谭笑一直闷闷不乐，覃朗最终也没来。
-
教室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谭笑才抱着吸管杯，问收拾教案的周晚星：“周老师，你可以陪陪我吗？”
“当然，你不说我也会陪你等家长的。可是……你舅舅呢？”
“舅舅最近都在加班，今天送我来之后就又赶回公司了，说下课再来接我。”
“加班啊……”周晚星心下了然，“那你饿不饿，我这儿有饼干，你可以边吃边等。”
发现谭笑边写作业边吃饼干边偷偷打量自己，周晚星也放下手里的红笔看过去，“你这是一心几用啊？”
谭笑嘻嘻傻乐，把一个小熊饼干放进嘴巴：“周老师，我舅舅最近心情不好。”
周晚星愣了愣，干咳两声：“哦，怎么了？”
“不知道，但上次看他那么不开心还是他刚分手的时候。”谭笑托着下巴苦恼道，“但至少那时候，他还有心情跟我玩儿，但现在都不怎么理我了。今天送我上课时，我跟他讲笑话，他都不笑的。你看，连我都不喜欢了，这很严重诶！”
周晚星站起身来，在谭笑旁边的椅子她坐下，轻声道：“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你舅舅只是最近工作太忙了。你想想，如果换成你，一直996，半夜还被老板夺命连环催进度，吃饭等位的时候都要工作，你是不是压力也很大，分分钟不想理人了？”
谭笑想了想，用皱在一起的眉头真诚地表达的厌恶之情：“唉，你们大人真可怜……不过周老师，你怎么知道他等位也得工作？”
“咳咳，我举个例子嘛。再说，社畜不都一个样，”周晚星笑，“你看我，你能猜到今天上课的时候，老师突然肚子痛吗？”
谭笑站起身，郑重地拍了拍周晚星的肩膀，“你们大人，真的辛苦了。”
两个人正说着，教室门被推开。
“姨婆——”谭笑蹭地站起身迎上去，“你怎么来了！”
周晚星也看过去，门口不是覃朗，却是一位身着套装，围着驼色格子围巾，带了金丝边眼镜的女士。
她留着利落的短发，脸上虽然有皱纹，但风韵犹存、气质卓绝。仔细看，周晚星觉得她的眉眼非常熟悉，但一时却因为围巾半遮住了她小半张脸，辨不真切。
“你舅舅工作实在走不开，我正好在附近，他就联系我来接你了。”那位女士的声音极其好听，平静沉稳，但播音员的音色，却不免给人一些距离感。
因为这声音，周晚星突然脑中一个激灵，她猛地站起身：“您好，请问您是……”
但问出口的瞬间，她就确信了自己的判断，这个人，就是自己一直很喜欢的调查记者和主播，沈荟。
沈荟曾在新闻频道开设了新闻访谈类节目《真相再现》，是周晚星学专业课时拿来反复学习和研究的内容。作为调查记者和主播，她的思想深度、对社会热点事件独到的见解，或是睿智犀利的主持风格，都令周晚星崇拜。
“这是我舅舅的妈妈，是我的姨婆！”谭笑边科普边利索地收拾书包，一边忙不迭介绍，“我姨婆可是非常有名的大主播！”
“您是沈荟老师！”周晚星问道，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发抖。
沈荟诧异了一下，随即拉下围巾，冲周晚星微笑：“对，我是沈荟。”
“周老师，你认识我姨婆呀！”笑笑比周晚星更激动。
“嗯，”周晚星抑制住激动，“沈老师，我一直看您的节目，读书的时候，我还去过您的讲座，当时人好多啊，我就坐在阶梯上听您讲新闻报道中的女性主义批判……”
沈荟依旧温和地笑：“你是学新闻的呀？”
听到这个问题，周晚星有点惭愧地轻轻点点头，“啊，时间不早了，不耽误您了。总之今天见到您，我非常高兴。”
谭笑背上书包：“周老师，谢谢你陪我，下次舅舅在的时候我们还一起玩！”
“好呀，”周晚星不忍心让谭笑失望，“那你下次作文得少扣点分。”
再抬眼，正好对上沈荟的眼睛，那眼神又带上了几分和覃朗相似的探究和好奇，但又多了些若有所思。
“周老师，”沈荟开口，“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吃个便饭吗？”
周晚星呆在原地，谭笑也愣住了。
“是这样，我在带学生做一个有关教育机构的调研课题，如果周老师不介意的话，可以一起聊聊？”覃朗的妈妈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不知道周老师感兴趣吗？”
周晚星双手接过名片，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正想说话的时候，突然下腹涌上来一阵不详的阵痛和暖流，她不自觉地蹙了眉，心中大叫不妙，生理期怕是提前了。
看看空荡荡的教室，看看茫然的谭笑，又看看面前的第一次见面的偶像，周晚星只能撑住桌角，僵在原地，吞吞吐吐道：“对不起……我怕是，不太方便了。”
“周老师你不舒服吗？”谭笑担心地跑来，“是不是还是肚子痛？”
周晚星确实有些痛得直不起身，于是坐了下来，对她们挤出一个虚浮的笑：“我稍微坐一下就好，你们先走吧。”
沈荟却走近了，找到讲台上的保温杯，晃了晃递给谭笑：“笑笑，你去给周老师接点热水，要热的，记得打水时小心点。”
谭笑用力点头，然后飞快跑开。
沈荟关切地问：“周老师，是来例假了吗？”
周晚星错愕，然后有点尴尬地点头：“真不好意思啊，太狼狈了。”
“不会”，沈荟轻声道，“看你脸色就知道了，我以前也这么痛过。你坐着，我去给你买卫生巾。”
“谢谢，不过您不用去买，教务室就有备用的，我去拿就好。”周晚星撑着桌子站起身，却发现自己这一坐一站之间，更糟糕了，她想脱下外套绑在腰间，但又看看自己身上的单衣，更是无奈。
沈荟看着周晚星定在原地手足无措的样子，心下了然，把自己脖子上围巾取下来，绑在了周晚星的腰上，绑牢后，拍了拍周晚星的肩膀，有点满意地笑了，“挺好看的，和你的这一套很搭。”
“这怎么行，”周晚星去解围巾，“会弄脏的。”
一双手按住了周晚星的手，沈荟微笑看着她：“没事儿，就这么系着吧……教务室在几楼，我去给你拿。”
周晚星摸了摸腰间的围巾，摸到了细腻柔软的质感，看到辨识度很高的经典格纹，知道这围巾的价格不菲，她诧异的同时，再看到面前人温柔的眼睛，突然鼻酸。
她突然记起来，自己曾经在很多个疼痛难忍的时刻，多么期待有这么一双来自“母亲”的手和眼睛，给自己关怀。
-
教学点大厦门口，秋风瑟瑟，周晚星和车里的两人告别。
“周老师你真的不搭车了吗？”谭笑探着头问周晚星。
“我搭地铁就好，你们也不顺路的。”周晚星挥手，“谢谢您沈老师，后面我会清洗后还给您，放心。”
“不用，没事的，那你快回吧，后面记得给我打电话。”沈荟也挥挥手，“那我们先走了。”
周晚星目送着车子离开，才迈着疲惫的脚步往地铁站走，怕弄脏围巾，一路上她再累也没有坐一下，但却觉得有种暖意一直支撑着她。
-
地铁上，周晚星又看到了2heart的广告，于是打开手机，看到之前自己没回复的信息，地瓜的那条“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吵架这种事存在”，孤单地停在对话框。
她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认真地想，记忆里能称之为争吵的事，可是从小时候往后推，竟然想不到一件。
一直以来，自己说话前都会下意识考虑听话的人心情，或是直接咽下自己的心事，因此大多数时候就很难发生争吵……但那次，和覃朗在电玩城外那次算是争吵吗？
那是自己第一次表达了心声，宣泄了自己隐藏的自卑。
思念至此，周晚星在2heart的对话框里回复道：“也许有时候争吵会更让你明白，你内心最在意的东西。”
很长时间也没有回复，周晚星默默按灭手机，继续听音乐。
耳机里面青峰在唱：“或许我们会再相遇，当你鼓起勇气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