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修罗场
这场采访做得很快，江修远经验充足，李敏一直讲，他就微笑听着，不时抛出几个问题，把话题推进或转移。
问完了李敏，江修远专业又礼貌地道谢，说还有情况想单独了解，留下了周晚星。
“你……还有什么想要问的。”周晚星看江修远盯着自己久久不语，有些慌乱地开口。
“别你啊你的，叫声阿远哥哥来听听。”江修远眉眼含笑逗她，“你小时候怎么跟我写信的，长大后又是怎么小尾巴一样跟着我，哥哥哥哥叫不停的？”
“咳咳，年少不懂事，求别提。”周晚星面热，挥挥手截住他的话，“你这采访结束了吗，一会儿怎么交差？”
“结束了，我没什么想问的了。刚问那个老师几句知道她是想引导什么样的传播目的了，但我看过那个现场视频，知道什么是真相。”
“看破不说破……”周晚星想到了李敏的叮嘱，考虑了片刻还是跟江修远开口，“如果可以，稿件主题就稍微往他们想要的方向靠一靠吧，我答应过那个老师……”
“放心，我心里有数。”江修远笑笑，一边收机器，一边从包里掏出一条巧克力递给周晚星，“知道要来，我就带着了，是你一直爱吃的那种。”
那条巧克力被周晚星接到手里，她其实并不是爱吃这个，只是第一次吃这种巧克力，就是江修远给的。这些年来，她的喜好，一定程度上是被他培养起来的。
周晚星垂着头，把眼里的酸涩忍了回去才敢道谢，“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以后都留在国内了吗？”
“我回来小半年了，现在在电视台融媒体中心做海外新闻。你这条采访可是我从民生新闻大哥那里抢来代班的，因为在视频里看到了你。这么多年了，但我一眼就认出你了。”江修远扯了扯嘴角，尽力开了个玩笑，“看到你奋力救人，而不是被人救，我就放心了。”
周晚星本来感伤的情绪也被他的话稍稍缓解：“喂，你盼我点儿好行吧。”
“肯定一直都盼着你好，”江修远恢复正色，“说真的，你身体还好吗？”
“好得很，”周晚星做出拍胸脯的姿势，“强——”
“强心脏！”江修远接过她的话头，跟她异口同声，“多少年了，还是这句啊。”
周晚星笑笑岔开话题：“为什么要回来，你不做旅行记者了？”
“不做了。我妈身体状况不太好，现在上了年纪想让我多陪陪她，说实话她一个人在上海我确实也挺不放心的……这些年我外面也玩够了，也是时候收收心了。”江修远说得轻松，但唇角却挂着一个略显疲色的笑容。
“阿姨……哪里不舒服了吗？”迟疑了片刻，周晚星还是问了出来。
“肠胃和关节的老毛病了，不是急症，但你也知道她的性子，不撑到最后是绝对不离开手术台的。这次好说歹说，才劝着修了个假，这不假还没结束，就又急着回妇产科了。”江修远叹气，“她担心自己能不能在产房干到退休，但我更担心她的身体。”
周晚星垂眸：“从阿姨手中诞生了那么多小生命，老天都会厚待她的，一定会没事的。”
江修远摇摇头，“不说我了，你呢，当时不是考来复旦做我小师妹了吗？现在怎么没做同行反而做了老师？”
这些问题都令周晚星语塞。
为什么日夜颠倒废寝忘食拼命考研，为什么一定要转专业学新闻做他的直系师妹，又为什么最后没有从事新闻行业……有很多原因，但说到底，大概都是因为他的那句“我在复旦等你”和“我要去美国了”。
“简单概括，就是，心之所向，但身不由己。”周晚星牵起一个略显虚浮的微笑，拆开巧克力咬了一块，有甜也有苦。
江修远也微不可闻叹气：“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一心去美国读博，幻想着能边做旅行记者边做纪录片。可是最后呢，你看，这不还是回来了。”
“你不要这么说，你一直是我的榜样。我是一直看着你才走到现在的。”周晚星眸光闪烁，坚定地，又带了点激动，一字一句说道。
江修远看着眼前这个从小便和自己通信的小妹妹，想到那些在彼此越来越靠近的时光里产生的后知后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又想到那些在出国后与她的渐行渐远。一时间各种情绪在心间涌动，想再聊起一些当年的旧事旧情，却又被她岔开了话题。
“薇薇姐怎么样了，跟你一起回国了吗？”
江修远愣了愣，苦笑：“分手了。她事业刚起步，不想回国。就像你说的……我们都身不由己。”
“别这么想，你和薇薇姐都这么优秀，有缘的话，一定会在顶峰相见的。”周晚星掰了一半巧克力递过去，“吃点甜的吧，心情会好一些。”
“这么久不见，你宽慰别人倒是越来越有一套了。”从周晚星手里接过巧克力，江修远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却被她迅速收回。
“不是宽慰，是愿景，也算……共勉吧。”
周晚星错开眼神，指尖的温度从手指一直灼灼烧到心底，她用左手压住微微颤抖的右手，把自己的情绪层层叠叠压抑住。
眼前这个喜欢了十几年的人，从朋友变成哥哥，变成知己，再变成撑不下去的至暗时刻里抬头追逐的光。现在这束光就在眼前，这样面对面的对谈，就像是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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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老师还在采访吗？”主任老师带着两个人进了门，“我请来了陆子铭父亲和学生家长代表，您看是不是可以多个角度再给宣传宣传。”
抬头一看，正是刚刚在门口给自己塞红包的陆子铭爸爸，以及双手插兜四处观望的……覃朗。
陆子铭爸爸一看到江修远，就牢牢握住他的手：“这位就是记者老师吧？你好你好啊，我是子铭的父亲，我是做餐饮的……”陆子铭爸爸环顾四周，“你机器呢？我要不对着说几句？欢迎大家去我们店吃饭，给你们打八折！”
“不用了，我视频素材够的。您想说什么告诉我就行。”江修远注意到了周晚星对陆子铭爸爸不自觉的排斥，于是客套地跟他寒暄，“但是您店里的事情，怕是没时间讲了。”
“哦哦，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就怕是周老师提到之前那个误会，我来解释几句。如果再上了新闻了，这个影响也不好对吧……”陆子铭的爸爸谄媚笑着，从兜里再次掏出那个红包，大步走向周晚星，硬要往她兜里塞，“周老师收下这个心意，咱们就扯平了。”
没等周晚星反应，覃朗就皱起眉头，箭步上前挡在她面前：“扯平？心意？这叫封口费吧。你没什么想说的？上次周老师被你妈打，你从头到尾道过歉吗？还有，你这么往人家小姑娘身上挤，合适吗？”
“你谁啊你！”陆子铭父亲被拉开，“我跟周老师说话，关你屁……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事，再说我和周老师什么关系跟你说得着嘛！”覃朗把周晚星揽到自己身边，“反正是见不得周老师被人侮辱，见不得她委屈的那种关系！”
“我怎么就侮辱她了？我这是表心意还被狗咬吕洞宾！再说……人家周老师都没说什么，你说个屁啊！”
覃朗正色：“看你好大个人了，怎么一点情商都没有？你下节课要不陪你家儿子一起听听，周老师课上讲过，被开玩笑的人不觉得好笑，玩笑就不是玩笑。现在周老师感到不舒服，那你的心意就不是心意！”
周晚星有点诧异地看向他，没想到整天在自己课上吃吃喝喝懒懒散散的他，竟然真的有在听自己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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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并肩而立的背影被江修远尽收眼底，他有些吃味地唤了一声：“星星，你过来。”
覃朗闻声挑了眉打量这个记者，见对方面皮生得好看，但又暗自比了比，嗯不错，没自己高，又看到周晚星挪了挪脚步，却终究没有从自己身后走向他，某种莫名的、没用的好胜心终于占了上风，不自觉地微微昂了弯了嘴角。
江修远见周晚星没动，只好先对赖着不走的陆子铭爸爸道：“不然您加我微信吧，有什么想补充的告诉我。但其实你们家长在外面送锦旗，我都看到了，也拍了照。”
周晚星错愕，问江修远：“刚才你在吗？”
“对，”江修远笑，“你还是老样子，人一多就总是低着头不看人，所以没看到我。”
这话说得随意，但却像是宣誓某种主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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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子铭的爸爸因为结识了媒体圈，抱着以后要出本成功学自传的兴奋之情，开心离开。江修远这才有功夫招呼覃朗：“这位家长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没有，”覃朗耸耸肩，好奇地打开讲台下的柜门，研究教学用的大块头机箱，“我不是来接受采访的，只是听说周老师在，就找个由头翘班出来找她玩儿。”
“你找我玩个什么劲儿，”周晚星伸手想把他从讲台边拉走，“别乱动教室的东西。”
“有热闹就来凑凑嘛，没经历的事儿都值得尝试一下。”覃朗任凭周晚星拉着，却故意赖着不走逗她。
江修远看着他俩谈笑，觉出有点嬉闹的意思，于是也走了过去：“那采访也结束了，星星要不要跟我去吃个饭？哦对了，这位家长朋友是什么朋友啊，要不也一起？”
覃朗觉出江修远语气里隐隐的火药味，侧头笑眯眯看看周晚星，又双手插兜看看江修远：“我倒是比较好奇，你刚说的老样子，是多久前的老样子？”
江修远倒是气定神闲，正要继续针尖对麦芒，周晚星反而先开了口。
她先接了覃朗的问题，跟他介绍江修远：“这位是我从小就认识的一个哥哥，如果没有他和他母亲的帮助，我就不是现在的我。”然后又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站到覃朗身边，直直迎向江修远的目光，“这位家长……是我男朋友。”
江修远眼中的感慨万千突然变成了巨大的惊讶和不易察觉的失落，覃朗则在短暂的错愕后扬起了唇角。
今天这热闹没白凑，好像……更好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