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最深的渴望
送走了于楠,何奕阳倍感轻松,他有点害怕宁静的生活被人打扰。回到兰樱园,只见沈慕乔坐在走廊长凳上,看着远方发呆,直到他走近,才回过神来。
“于楠走了。”何奕阳坐在她身旁。
沈慕乔没回话,好似还在神游中,片刻后才说:“你不一起走?”
何奕阳背靠木墙,斜望着沈慕乔,吊儿郎当地说:“看你刚刚怅然若失的,是不是怕我一声不吭就走了?”
沈慕乔冷笑,看都不看何奕阳一眼,“怕你又回来。”
“怕我回来搅乱你的心?”何奕阳一脸平静,慵懒的声音,带着挑衅。
沈慕乔微闭着眼,深嗅着空气,说:“桂花真香,整个老屋都被熏香了。”
何奕阳也深呼吸,人比花香。
“有些东西就像这桂花香,最开始浓烈提神,但短暂的花期后,留下的只有遍地残花,余香越来越淡,直到消失被人遗忘。”沈慕乔起身,进了堂屋。
何奕阳望着她消失的身影,笑容也消失了。他明白她的意思。原本因为迷茫暂住在老屋,对他而言,兰樱园乃至龙山的一切都鲜活有趣,他陶醉在其中,也迷恋上了沈慕乔。
只是,他终究是一个过客,说不定哪天就走了,就像之前从天而降一般来到她的身旁,又在哪一天毫无征兆地消失。就像这桂花香,只让人心旷神怡一时。
在兰樱园的这段时间,何奕阳放下了许多,但至于未来该怎么走,他还是彷徨。他也知道,这种情形下,不应该去扰人心。只是,很多时候,那颗炙热的心不由自己控制。
外婆再三叮嘱:“小何,小心点哦。”
何奕阳从桂花树上探出头来,说:“晓得啦,外婆。”
何奕阳腰间系了一个布袋,离地近的桂花他几乎摘了个遍,从仰头垫脚伸手到站在板凳上摘,这会儿上了树,隐没在繁多的金色桂花和茂密的绿色树叶里,要不是桂花树偶尔抖动,暴露了他的踪迹,他都快成隐身人了。
可没坚持几分钟,何奕阳的脖子疼,胳膊酸。突然,他想到一个办法,从屋子里找来几个大大小小的箩筐,然后他站在树根下猛烈摇晃树干,只见桂花簌簌落下,在他的头顶上下起了阵阵的“桂花香雨”。
这个方法省时又省力,没一会儿功夫,树上的桂花都掉得差不多了,只不过被他摧残过的桂花树看上去有点可怜。还好,来年它仍会花开满树香如故。
未到兰樱园前,何奕阳几乎不进厨房,到了兰樱园后,他常进厨房,可是除了洗碗,也没亲手做过食物,而这天,他的厨房处女秀,作品是那些香气扑鼻的桂花。
何奕阳先将桂花清洗,放在纱布上晾干,趁这段时间,将密封罐放在蒸汽上消毒。桂花不少,他将这些花分成三份,一份做桂花酱,一份烘干泡茶喝,一份泡酒。
将桂花铺在罐里,一层桂花一层蜂蜜,如此反复,发酵几日便是一罐香甜的桂花酱。
老屋没有烤箱,何奕阳找来几块大鹅卵石,铺在铁锅上,烧火升温,将桂花放在鹅卵石上烘烤,烘烤后再放在太阳底下晾晒,存放在密封罐里即可。
而桂花酒制作更是简单,桂花,冰糖,粮食白酒按照1:1:4的比例,封口后放在避光通风地发酵三月以上就可以饮用。
三日后,何奕阳抱着一罐桂花酱和一罐干桂花啪地一声放在沈慕乔电脑桌前。
他得意洋洋地说:“谁说桂花香气只能飘几日?有了它们,桂花香可以持续到明年,甚至更久。”
沈慕乔瞟了一眼罐子,无言。
“这些都是给你做的,你想闻就闻,想吃就吃,想喝就喝。要是喝完了,我明年再给你做。”
沈慕乔抬头望着何奕阳,没有惊喜,没有感激,甚至连一丝愉悦都没有,一脸无奈。
一开始,何奕阳摘桂花,用各种方式保留其香气,只是为了赌气,他就想证明沈慕乔的话不对。但做着做着就不那么想了,桌上那两罐桂花制品,都是他带着满满的爱意送给心爱姑娘的礼物。
不过,沈慕乔那副表情还是有点让人伤心。
何奕阳笑呵呵地:“这好歹是我第一次下厨弄东西,虽不复杂,但色香味俱全。可以适当鼓励鼓励我吧?”
“你尝过吗?”
“还没有。”
“当我是小白鼠?”沈慕乔双手将两个罐子往外推。
“好吧,我先去尝尝怎么样。”
何奕阳抱着罐子出去,回想起沈慕乔刚刚那往外推的动作和表情,明显就是不想收下它们才随便找理由打发的。于是,他又抱着两个罐子返回,往桌上一放,“我去拿勺子和杯子。”
为了泡出好的桂花茶,何奕阳又从镇上买了些绿茶、玫瑰、菊花、甘草等,和桂花一起搭配着用。会根据沈慕乔每天的状况,泡不一样的茶:长久在电脑前,不时揉眼,会泡一壶清肝明目的的桂花菊花茶;疲惫不堪,会泡一壶舒缓压力的桂花甘草茶;嗓子不舒服,咳嗽时,就会泡一壶止咳化痰的桂花玫瑰茶。
何奕阳的用意很明显,一是真真正正关心沈慕乔的身体健康,二是想每天借着取桂花的名义,共处一室,单独和她多待会儿。
“你可以把桂花拿到厨房去,随用随取。”沈慕乔建议的话却有着命令的语气。
“那怎么行。桂花有提神醒脑的功效,你要是工作累了,打开盖子闻一闻,烦恼立马消。”何奕阳笑嘻嘻地揭开桂花酱盖子,“我去给你泡一杯桂花蜂蜜水。”
国庆节那天,邻居王家嫁女儿,男方来迎亲,身着土家族传统服饰、代表女方的拦门先生和代表男方的礼官先生展开了一场精彩表演,而屋内的女眷和新娘却拿着帕子掩面哭泣,那是传说中的哭嫁。
何奕阳看得津津有味,他在影视剧里看过哭嫁,但这还是头一回亲眼目睹这传统风俗。
那天何奕阳专门请教礼官先生和拦门先生,搞到了两位先生古法拦门的说辞,竟有一千多字,激动不已,非要让沈慕乔和他一起进行角色扮演。
沈慕乔拒绝,让他去找其他人。
可是外婆不识字,小虎傻乎乎的,海涛几乎都在麻将馆,找来找去,只有沈慕乔最合适,可她还是想拒绝。
结果何奕阳说:“我想提高自我修养怎么就这么难?难道你不希望我成为一个好演员?”
沈慕乔本想说你能不能成为好演员关我屁事。不过看到对方那诚挚又期待的样子,只得硬着头皮“对戏”。她当拦门先生,他当礼官先生。
一开始,沈慕乔怎么也进入不到状态,总觉得拦门的说辞有点傻不拉几的,特别是用当地话讲出来很好笑。
何奕阳多次批评:“严肃点,这都是古人的智慧,比现在的低俗婚闹高级多了。把你自己当做新娘的亲人,体会亲人嫁女儿的不舍,你就会发现拦门的妙处。”
沈慕乔嘟了嘟嘴:“是是是,何老师,你讲得好,你讲得妙,你讲得呱呱叫。”
“我又不是青蛙,还呱呱叫。”
“对,你不是青蛙,你是被网曝跌入深渊的青蛙王子。”
何奕阳收敛了笑,半认真半玩笑地说:“小乔公主,你愿不愿意吻我,解除我身上的诅咒?”
沈慕乔心里有股气流在乱窜,搞得她有点痒有点臊,不过她伪装的本领可是一流的,淡然冷傲地说:“还对不对戏?”
两人调整了情绪,重新进入正题,这次沈慕乔没笑场,也很投入。
沈慕乔(拦门先生):门外来了两贵人啊,怀抱书香到此时。有何贵事来到此,你从头到尾给我讲分明。你或是状元来采亲,或是主东差你行。你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才到我寒门。
何奕阳(礼官先生):哎呀,一言回来是拦门先生啊,我奉贵人所请,奉主东所差。今日贵府小姐是高升之期,我特来迎亲接驾,衣帽不恭,礼物不周,万请先生海涵海涵。
沈慕乔:哦,原来是接亲的。那么请问礼官先生,你是从岸路而来,或者是从水路而来?从岸路来,你翻了好多山?从水路来,你又过了好多滩呢?
何奕阳:我从岸路而来,是雾雾层层步步见山。我从水路而来,是波涛滚滚步步见滩。先生们是不是的啊?
何奕阳分饰先生们:是。
沈慕乔:那我又请问先生:你既然是岸路而来,那何树为公?你从水路而来,又何水为公?从岸路来何树为母?从水路来何水为母呢?
何奕阳:我从岸路而来,松树为公,梅树为母。我从水路而来,江水为公海水为母。先生们是不是的啊?
何奕阳分饰先生们:是。
沈慕乔:哎呀,礼官先生还是果然有名,他水路岸路分得清。那么丢下闲言我不表了,你车夫轿马到处停?你齐锣鼓掌是何人造啊?你笙箫鼓乐又是何人兴?
何奕阳:拦门先生啊你且听,状元回府宰相回朝,民间喜事都可以喧起,吟吹嬉打火炮连天,迎亲接驾自古流传。哎呀,拦门先生啊,你知情,还有一事我不明:贵府小姐高升期,百年大喜友满门,亲朋世友来贺喜,为何里面是有哭声?这因此事我还问下先生呢?
沈慕乔:礼官先生你听分明,难道这事你不清?本府小姐是高声泣啊,她娘母难分,是姊妹难别,大的在哭哭啼啼,小的在悲悲切切,就因此事告知先生
戏对完了,沈慕乔很得意地问:“怎么样,我表现得还行吧?”
“嗯。”何奕阳点头,“不过比起我来还差一点。”
“你这个专业的好意思跟我比。”
“怎么就不能比了?我现在不是演员,我是竹匠。”
“不想做竹匠的演员不是好影帝。”沈慕乔将手中的拦门资料递给何奕阳,“不早了,我回屋睡觉了。”
何奕阳点点头,目送她的背影,突然喊住:“小乔?”
“嗯?”
“你梦中的婚礼是什么样的?”
沈慕乔回头,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没想过,我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结婚了。”
何奕阳的眼里闪过一丝苦楚,随即被点点星光取代,说:“我帮你想。选一个黄道吉日,地点就是在这里,最好是在春天,满园兰花、樱花开的时候,你穿上红嫁衣,我来娶你。我想看到你笑,你也可以哭,因为那是幸福的泪水。不管拦门的有多厉害,我都会把你娶过门。”
沈慕乔张口结舌,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这个信誓旦旦的男人。她脑子有点短路,好在恢复还算快,漫不经心地说:“你脑壳被门夹了吗?还没睡觉就开始做梦了。”
说完后尽量镇定地离开他的房间,关上自己的房门。她靠在门背上,有些发懵,那个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以前没想过婚礼的样子,而这晚却一直在设想自己的婚礼,她也很自然地把何奕阳带入到自己的婚礼中去,还是婚礼的男主角。
国庆七天假期,陪同班放了前三天,后面四天仍然会上课。丁苒请假,和周浩然去旅游了。还好有何奕阳的帮忙,不然沈慕乔一个人可带不了那么多的孩子。
何奕阳教孩子们演戏,他唱歌好听,吉他弹得好,就连跳舞也在行,除开画画相对弱以外,一人顶几个人用,关键是人长得帅,还和善,孩子们对他的喜爱程度,不比沈慕乔和丁苒差。
何奕阳常对沈慕乔说:“我怕是要留在龙山了,没了我,孩子们会少了很多乐趣。”
而沈慕乔只是浅笑。
何奕阳发现,张海涛对沈慕乔的态度好转了许多。
外婆生日后,张海涛几乎隔一天就要回一趟兰樱园,不过见了沈慕乔依旧会摆出一副“你欠我的”的拽样儿,但偶尔也会和她说几句,虽然挖苦她的话更多,但关系至少比以前有所改进。难得的是,每逢陪同班上课,他都会去教室角落待一会儿。
冰山非一日能融化,但棱角已经开始被回升的温度抚平了。何奕阳这样想着。
在老屋时,何奕阳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和竹子打交道。每当看到那双粗糙的手,不愁反乐,那可是他劳动创造的证明。
国庆假期快结束了,丁苒气呼呼地跑来兰樱园,她和黄浩然吵架,嚷着要从他家搬出来,让沈慕乔收留她几天。
周浩然来了兰樱园,丁苒闭门不见,被何奕阳拉着去院子里抽烟,两人各怀心事,又没法跟对方诉说,唯有一根接着一根抽,飘渺烟雾仿佛能明白彼此心意。不到半小时,一地烟头。
夜色沉沉,没有月亮。何奕阳微微侧头,吓了一跳,一双干净的眼睛里点点灯影,小虎正仰着头看着他嘴里叼的烟。
何奕阳皱眉说:“你不能抽烟。”
小虎缓缓答:“婆婆说外面冷,叫你们进屋去。”
何奕阳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好,你先进去,抽完这根就回去。”
小虎不动,目光追随着那点点火星转动。
何奕阳大哥哥般亲切地说:“乖,快进去。你还太小,不能抽烟。”
“抽烟不好,爷爷就是烟抽多了死的。”小虎不再是童音,但语气却很童稚。
周浩然解释:“他爷爷是肺癌去世的。”
何奕阳听后,丢掉了烟,脚踩住烟头碾了碾,手搭在小虎的肩上,半推半搂着往屋里走。
那天,周浩然没能将丁苒接回去。
之后每天傍晚,周浩然都会去兰樱园。
第四天,丁苒终于开门见了周浩然,两人在沈慕乔房屋里说话,时不时传来抽泣声。
何奕阳在桂花树下抽烟。桂花早就开败,枝头上偶尔还有一些发黑的残花,地上的枯花早就落入尘土,唇齿间只有烟草的香味。身后有人,转身一看,是沈慕乔。
她淡淡地问:“你猜,今晚丁苒会跟浩然走吗?”
何奕阳笃定:“会的。”
“还有烟吗?”
何奕阳愣了愣,从未见过她抽烟,回过神来递给她一根烟,划了火柴,送到她面前。
沈慕乔轻轻吹了一口气,火柴灭掉,半空中升起一抹烟雾。她将烟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随即将那根烟夹在何奕阳的耳朵上。
何奕阳微愣,在他的认知里这是不符合他身份和地位的行为。
虽然在年代戏里看过演员们从耳朵上取烟时的帅气,但时代不同,如今这个举动显得粗鲁,而且这是很多工人农民的习惯。
教何奕阳竹编的李师傅也习惯将烟别在耳朵上,等手里闲时再抽。赶集时,经常看到飞扬跋扈的小伙子,或是不修边幅的中年人,又或是佝偻的老人,都会将烟夹在耳朵上。
以前,何奕阳定不会将烟夹在耳朵上。可此刻,当烟真真切切夹在自己耳朵上时,他过去的那些成见却在慢慢变淡,不由得笑了起来。
沈慕乔淡笑着:“据说,耳朵上夹烟是从水手那里风靡起来的,怕干活时把烟打湿了。茫茫大海,没有烟打发,想想就发毛。那些工人,农民把烟夹在耳朵上,用意差不多,忙时先搁在耳朵上,闲了再来好好享受一支烟。看上去,你这个大明星这样做,确实不合身份。”
何奕阳自嘲:“什么身份?我现在可是过街老鼠,落水狗。”
沈慕乔补充:“上世纪70年代,帅气军人也总喜欢将烟夹在耳朵上,以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可能和明星们喜欢带墨镜出行的心理差不多。”
何奕阳摸了摸耳后的烟,理了理头发,挺了挺胸,露出一排白牙:“那我以后常把烟夹在耳朵上。”
两人对视一笑。
忽然木门嘎吱一声,周浩然牵着丁苒从房间出来。双眼红得跟小白兔一样的丁苒笑着跟大家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