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动
热风拂面,恍然将在场所有人都带回盛夏。
酷暑难耐,蝉鸣有一搭没一搭的听起来很不走心。
山蛮子的步伐就跟着这种节奏断断续续,每一步都十分费力。
他死死地握着身上的包袱,好似那物件有千金重,压得他行走艰难。
只恨这段山路为什么这么短。
终于还是到了山脚,不远处就有车夫等在镇子口结队拉生意。
“现在可以给我了吧。”
美人停步于一棵槐树下,斑斑光影揉着橘红透绿泼洒了他一身。
山蛮子垂着脑袋,没有动作。
美人又说了一遍:“把东西给我。”他深深呼吸一口,问,“先前怎么答应我的?”
近些日子的相处,他越来越有种带孩子的感觉了。
山蛮子全然是个不通世俗的莽夫,估计都不晓得何为感情,听说男大当婚便要去劫花轿娶亲,听说成婚要进洞房也要拉着媳妇进洞房。
其实他压根就不晓得洞房要做什么,更不知道还有回门这一说。
但就知道要对媳妇好,所以对于美人有求必应,让他不去劫道他答应了,让他们去山中打猎再下山去卖他也答应了……时隔三个月后,美人说要回家一趟,他也答应了。
有小弟悄悄地拉着他说:这可不能把人自己放回去啊,他若是回家,定要带着官府来抓人的。
还说美人这些日子在山上都是权宜之计。
山蛮子抿着嘴听完,盯着那边廊下正在晒草药的人半晌,那身干净整洁的衣衫实在同这个破山头格格不入。
自从说了要回家去,美人已连着几晚挑灯给他写字帖,一再嘱咐有空要习字,要学理,又教给小厨房好几个菜方。
山蛮子就算再傻,也知道美人要做什么,只是默默地用肉干和馒头把美人的包裹塞满。
怕他路上饿着。
明明这路一点都不长,压根饿不着人。
此时的山蛮子还捏着包袱的布角,心想:早知道,就把熏兔腿也给放进去了。
可惜……
“我说不耽搁你回家的。”山蛮子别过头,不知道该往哪看,探手进袖兜中找东西,嘴里说,“那你好歹,把这个吃了。”
美人闻言眸光一寒。
果然。
临下山前,他看见山头上一个小跟班鬼鬼祟祟地拉着山蛮子,递出一瓶药丸。
“大哥,这里面是毒药,你逼他吃了,三天之内一定要回来,只有一颗啊,别浪费了!”
美人就在屋角后面,他看见山蛮子只是稍作愣怔,可他还是收下了那个瓷瓶。
然后装作没事一般欢喜地赶来送人下山。
现下瞧他翻找东西的模样,美人屏声握稳了袖刀。
实在不行,便在此时杀了他吧。
山蛮子全然没察觉美人的脸色,掏出了一团由荷叶层层包裹的东西。
看上去还没有拳头大,但从外面捆着的麻线来看,做得很用心,静静躺在山蛮子粗糙的巴掌上。。
“我那天听你说山下有荷花酥,做得精致又好吃,可是我昨个下来他们已经打烊了,所以我就回去自己试着给你做了一份。”
至于如何做的,他便不说了。
两人都心知肚明,离山头最近的一个荷花塘有多远,否则镇中那家也不会物以稀为贵了。
寻得原料何其不易,要做出来又要有多费心。
山蛮子通通没说。
美人手指一僵愕然抬眼,眸中沉潭划过几丝波澜,随后沉静地看着他:“君子远庖厨你懂不懂?”
山蛮子如实回答:“不懂。”
美人气凝:“……”
“但你吃吃看吧。”山蛮子嬉皮笑脸地把东西塞到美人手里,又把包袱小心地挂到他身上,嘱咐道,“你约莫是走得急,那块玉你也忘带了,我给你一并收拾进去了。”
他嘿嘿笑着,把自己脖子上的“鸡腿骨头”拎出来给人看:“我自己就怕丢,每天都戴着。”
容颜清冷的公子抬着那荷花酥,半天没有动作。
终于问道:“可知姻缘该要两人情投意合并非一腔热情?”
山蛮子不语,只是局促地低着脑袋搓手。
“可知结婚需三媒六聘礼过天地,不该强行为之?”
“可知,情爱乃水到渠成并非自我欺瞒?”
“可知,男子相合有违人伦?”
“可知你对我就不是那般心思?!”
他语如连珠,竟是说得起了薄怒。
“你只是什么都听别人的,你觉得拜了天地就是夫妻,你觉得只要是夫妻就该摆头偕老,遑论天下之大又那么多情投意合之人都无法长久,何况你我都不是那样!”
山蛮子压低了脑袋,实在瞧不清他面上是什么神色:“我没有什么都不懂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就像我知道……。”
我知道你不会再回来了呀。
他说得细弱蚊吟,可是卑微又勇敢,然后又抬起脸来憨笑:“你快吃吧,外面实在太热了,别给捂化了。”
美人蹙眉看他,赌气一般胡乱地拆了外面的荷叶,吃掉荷花酥。
“现在行了吗?”
“小心噎着!”山蛮子提醒道,又亮着眼期待地问,“好吃吗?”
美人面无表情地擦了嘴角:“好吃,那我走了。”
“等等!”山蛮子笑得有些僵硬,“你能不能……再说一次你会回来的。”
美人默了良久,才淡淡开口:“你明知我……”
“你会回来的对吧!”山蛮子去推他,把人推得面向镇口,“去吧去吧,到家还能赶上吃饭。”
那天只是漫漫岁月长河中一个普通的夏天,山蛮子在那一天亲手放走了最重要的人。
“我都知道的呀。”他站在原地看着美人上了马车绝尘而去,喃喃道,“可是我真的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上你了。”
喜欢和爱,从来都是无法解释、不讲道理的事情。
那晚清风明月送来了无可替代的心跳,亮了刹那姻缘际会。
不过是猝然相遇,怦然心动。
他眨着酸涩的眼睛:“你那么好,你什么都好,我喜欢你应当是没错的呀,男人喜欢男人,也应当是没错的呀。”
终于在晚霞渐染之时,山蛮子才慢慢掉头上山。
那年的夏蝉知道有人尽力喜欢过,但不是两情相悦,所以聚散不由他。
山蛮子走着走着,先是红了眼眶,然后情绪崩溃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真的喜欢你啊!!!!”
他哭得十分尽兴,哀嚎传遍山野,也传遍了此时的姻缘铺。
司命听得呼吸颤抖起来,他好想离开,他好想拥有双没看见这一幕的眼睛……
那个暴躁张狂的冥王哭了啊!
本龙就在面前啊!!
这是妥妥的要被灭口了啊!!!
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土生强忍着腿软跪下去的冲动。
诘问的画面消散过后,由于直戳人痛脚的内容,所以一般是会带来阵阵沉默,这个是没问题的。
可是他刚才明明看见,天道那一劈弦音,顺带劈了里谢逢野很近的月老。
按理来说,若无牵连,是劈不到的,恰如他司命和沐风。
再按照常理来说……同时劈了两个,若是情劫,自当显现动心之时的场面。
再……再按常理来说,剧本可是土生自己写的,说好的一见钟情,那绝不可能拖到第二回见面。
山蛮子动心是劫花轿那一回,那现在看到的就是冥王情劫中美人动心的场面,也就是月老他,他……
土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脸色惨白,心如死灰。
他要死了,来年今日就是他的忌日。
“做什么?”谢逢野问,“没见过长得好看的人吗?”
冥王还在嘚瑟,土生更绝望了,艰难地回:“美的,是很美的。”
沐风仔细地捧着荷包,冥王刚才一句他们能得圆满莫名叫人安心,所以他面色平淡道:“他应该是看到你哭了所以害怕。”
土生:“……”
好歹仙僚一场,不能因为你堕落了就大家都不要好过吧!
谢逢野却说:“这有什么害怕的,哭怎么了?”
“我就爱这一个人,为他哭,不丢人。”
他倒是相当地落落大方。
“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一直静默不语的俞思化突然开口,“你不该为他哭的。”
“我说你这人,你结过婚吗?你喜欢这么说话,怕是连感情都没弹过。”谢逢野极其不爽地转头回去,话说得也凌厉了些,“你凭什么指手画脚,你懂个屁。”
他也是如今脾气稍有收敛,往前再放几十年,正是从情劫中脱身后劲强大之时,若有人敢当面质疑,他是会被立刻送去轮回的。
俞思化轻呼一口气,垂眸道:“我是不懂。”
谢逢野更不爽了:“你不懂你还……”
“——哎哎哎!那后来呢!”土生下意识觉得这两人现在再聊下去要出问题,本能的求生欲让他跳出来问,“后来美人回去了吗?”
这一问,问僵了两个人。
“哈,我如此有魅力,那定然是乖乖回来跟我甜甜蜜蜜了。”谢逢野颔首道。
土生心道你在说个鬼。
什么魅力?
嚎啕大哭的魅力吗!
土生好一顿腹诽,然后眨了眨眼:“谢,谢逢野。”
“干嘛?”
“我骂你了。”
谢逢野:?
土生又重复一遍,问:“你听不到吗?”
谢逢野:!
两人吵嚷起来,这边俞思化抿了抿嘴:他比谁都清楚,他是没回去的。
他居然,还哭了吗……
才想到这个,胸口处闷痛难忍,似有布满尖刺的荆棘从心口生出,然后扎进血肉之中在穿梭于四肢百骸。
他捂着胸口,半分得不到缓解,忽地想到:他断不了孽缘,就要道心破碎丧失五感,那冥王呢……
土生正叫着:“你快试试!你听得见沐风骂你吗?!”
俞思化颤着身子弱声道:“谢,谢逢……”
话未说完,人倒了。
像片落叶一样,轻飘飘的。
“啧,我就知道凡人受不住天道威压。”谢逢野麻烦道,伸手想用法力把人从沐风这边挪开。。
却是半分灵力都没有了。
他下意识地想割破手掌,忽地从天而降两道灵光融入血脉,就见他手破了,然后没起作用。
“本君收你法力,定下凡人之躯性命之忧的规矩,不是叫你自残。”青岁破光而来,目不斜视地绕过倒在地上的俞思化,沉声道,“冥王现在长本事了,敢让凡人窥探天机。”
“您倒是会挑时候,诘问完了就过来,生怕让人知道你什么秘密。”谢逢野好笑道,“再说了,跟我做邻居的凡人能有什么好下场?这不也怪你?”
“是啊,所以他这不是为你受罚了吗。”青岁说,“本君是让你下界修行,不是让你到处闯祸。”
“哈!”谢逢野听得怪叫一声,“您还真能弯曲是非,别人煞废苦心算计我!你是瞎了吗?。”
“要我说不世天无能呢,人家能瞬时改了数万人命盘,你们不也没发现?”谢逢野指向地上跪着的红衣女妖,“你收我灵力,就是能让这种连名字都没有的妖怪踩我脸上是吗?”
青岁淡然问:“有吗,踩哪了?”
谢逢野咬牙说:“蹬你大爷的鼻子上你大爷的脸了。”
这种令人窒息的对话,已让土生迅速远离到贴墙,据他所知,除开上一回天帝单方面追打冥王,这两兄弟每次动手都是你死我活的阵仗。
气氛已足够诡异,偏偏那听夏花妖丧心病狂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冥王啊,我可算是看明白了,他们几个都拿你当傻子耍呢!”
“什么情劫,什么月老,全是在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