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拊膺而泣
安居,对司马涂暾来说,修身养性,芳香温馨。简直就是人间仙境,洞天福地。尽管有更多的家务琐碎,有时也令他心烦意乱。但这里的名山大川,茂竹修林起伏。三河合江,清流激川连片。河两岸,左右堤围映带数千米,人们提桶担水,犹好比流觞曲水。
从上游至下游,列坐其次有序排列。有山有水,有树木丛林;有烟霭人家,有渔家灯火;有良田万顷,也有沼泽浅滩、茫茫草原。与京城热闹非凡相比较,难得一片清静悠闲,养老送终之地。
他这一次回来,实质上是大明屈辱亡国,自己因提前年老遭贬。与其说他是告老还乡,还不如说是被官府赶出京城。不得不说他幸运,因为遭贬不久,明王即自刎皇宫。其余为官者,格杀勿论。
灭九族者,不见少数。逃过一劫,司马涂暾暗自庆幸。捡回一条命,命不该绝。在这个世界上,他还有什么值得自己去在乎的呢!不死过一次,你不知道生命的尊贵。不遭遇大病一场,你不知道身边人冷暖大爱。
也正是这一场迁移风波,司马涂暾,看透曾经心爱的小茴香庐山真面目。所以,他没有告诉司马昭君所有一切,只是对司马昭君再三叮嘱:“姑娘啊,你今年年方十四有余,爹爹我留在你身边时日不多。有些话,不得不对你予以交代。”
李贵,将老爷背到墙垣外的一排大柳树下,蹲下身放下,解开麻绳。见大小姐看护在老爷身边,自觉离开。作为账房先生,理智使他大脑一根筋,始终保持在清醒状态。大小姐那眼神告诉他,老爷和她有话要说。
父女俩促膝谈心,他一个外人,应该有眼头见识,主动回避。心里极度不服的李贵,欲想对老爷说些什么。嘴巴咕噜咕噜两下,怎奈大小姐护佑老爷身边,他欲言又止,悻悻离开。前脚走,后边老爷开始对司马昭君说话。
李贵听得影影倬倬,但他不敢停下脚步,回头观望偷听。因为,他知道,在背后,大小姐一双眼,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离去。
“爹爹,你说什么呢?女儿希望服侍老爹一辈子,决不嫁人。”司马昭君这个时候说出来的话,倒不是口是心非。看到马吉祥,司马昭君心里有一种莫名兴奋。但听得爹爹说出即将离开人世的伤感话题,司马昭君心里沉积多年的父爱,一下子无法自控。
“傻孩子,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呀?爹爹要告诉你的,不是你嫁不嫁人的问题。而是在你将来选择嫁什么人的时候,不要只听你母亲一个人说教。多听徐妈的话,或许,对你更为有利。可能,可能你也看出来了,你母亲小茴香和李贵,已经是蓄势待发,就等老爹我病入膏盲了!”司马涂暾微笑着,拉着司马昭君的一双手。
平时,司马涂暾总想拉一拉司马昭君的小手,每一次都被司马昭君拒绝。最近几次,司马昭君如同一只羔羊,任凭司马涂暾抓住她的手。那种抚爱、父爱,司马昭君不只是现在才有所领悟。
早在京城记事时候,老爹将她扛在肩膀上,见到左邻右舍,便是大声炫耀:“看看,我们家大小姐可爱不”
尽管自己很小,爹爹小时候对她百般宠爱,司马昭君怎么可能不记忆犹新?听得爹爹并不糊涂的一席话,司马昭君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因为,一个是疼爱他的父亲,一个是生她养她的母亲,在她们俩之间,司马昭君不能信口雌黄,只选其一。
不过,对父亲要自己听听徐妈的意见,司马昭君有些迷茫。“爹爹,和我娘的事,你知道就好。有关于你们俩之间的事,还是你们俩自己去解决。我好奇地是,你刚才要我多听听徐妈的意见,女儿不明白。我作为司马家族堂堂地大小姐,却为何非得听一个老妈子的话?再说了,她也不是我奶娘,与我没有什么特殊关系,您这是何苦?难道,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绝不相信我娘吗?”
渣渣渣,小喜鹊从树上飞下来,站在司马昭君肩膀上。她没去动手抓,只是轻轻地来个躲避转身动作。小喜鹊并不买账,在司马昭君转身的一瞬间,它“啪啪啪”拍打着翅膀,从左肩跳到右肩。赶不走小喜鹊,司马昭君也不发作。
她走到老爹身后,给他按摩肩膀。“噗噗噗”一双手掌,轻轻地拍打司马涂暾两肩,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与不对,司马昭君只是凭自己看到海棠、冬梅、秋菊等用同样的手法,在老爷和太太肩膀上,腰上经常拍打。只要老爷、太太口口声声喊舒服,那就证明自己做的没错。
顺着她抚摸老爹肩膀,小喜鹊始终交换姿势,对她不离不弃,司马昭君也不动怒。马吉祥赠送给她的小喜鹊,仿佛已经成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俯视爹爹一把老骨头,司马昭君心中悠然升起一股无名悲伤。
俯拍父亲一双肩膀,不敢用力,仿佛她若一拍掌,司马涂暾即刻如泥捏一般,即刻碎成粉末。“唉”司马涂暾有点不情愿说出自己心中困惑,可节骨眼下,他不得不跟司马昭君交代清楚。
自己的身体,到了什么程度,只有司马涂暾自己明白。郎中说是有把握治好他的痨病,那简直就是说笑。咳嗽中,已经痰中带血,证明自己肺部已经腐烂,怎么可能好起来?
倒是马富贵为他腿上敷上的草药,的确治好小腿部位溃烂,这个不假。两三天功夫,溃烂部位结痂止痒,不得不说民间土方,奇效无与伦比。“姑娘,爹爹今天对你说的话,你要永远切记。你母亲,很有可能因为李贵弃这个家于不顾,弃你而去。既然知道后果严重,老爹也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司马涂暾想掉转头,望一眼司马昭君表情。只是,尽管他竭尽全力想抬头仰察,怎奈脖颈生硬,动弹不得,司马涂暾心里一下子沉重起来。凭自己对所学知识的了解,当一个人频临死亡的时候,身体有多种提前暗示。比如:脖颈变硬,即是其中之一;双眼看东西都是双影,便是其二;其三,大脑产生幻觉,自己心里想得到什么,眼前便出现什么。
司马昭君已经拊膺而泣,眼泪唰唰往下掉。几滴眼泪掉在老爷手背,司马涂暾心里明白了。“爹爹,您将李贵辞掉不就一切照旧了吗?账房先生满大街都是,要不,女儿到街上帮你重新找一个。干嘛为一个不值得的佣人自寻烦恼,又不是非他不可!”
司马涂暾点点头,明知道女儿在流泪,他却满脸堆笑。“嗯,看来,我们家姑娘长大了,能明辨是非了!不与迂腐之辈同流合污,乃我司马家族家教传统。不过,赶走李贵,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你母亲小茴香年轻力壮,岂能因我老死而独守空房?赶走李贵,不但起不了作用,反倒引起她下决心弃家,和李贵出逃。”
司马昭君停下双手,似曾对老爹提出的问题,是自己从未考虑过的事宜而惊悚。所以,陷入深思。凭自己对母亲的印象,司马昭君不敢相信老爹说的一切,都将会在他死后发生。亦或,是老爹杞人忧天,夸大其词。
她抓住站在肩膀上渣渣渣叫个不停的小喜鹊,不耐烦的抛向空中。“爹爹,不会吧?母亲怎么可能扔下我不管,去为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俯首帖耳?”
司马涂暾没有和姑娘争论,而是循循诱导。“我想也不会,你母亲最近的举动告诉我,你对她并不怎么在意。她在乎的是,李贵心目中对这个家的感受。如果,李贵能接受你,便是你母亲心中所期盼的那样,两全其美。凭老爹观察,那李贵只谋其财,对你,不认为是他分内之事唉。”
司马昭君有所感悟,她洗耳恭听之余,自己也陷入对李贵所见所闻的回忆。司马家族,丢弃京城府第不讲,安居这一块家产,足够几辈子人坐享其成。只是自己家当究竟有多大,司马昭君尚且不知。
李贵眼红,不只是从母亲身上下手。对老爹阳奉阴违,司马昭君看在眼里。“爹爹,我感觉这个人心里有鬼。一双眼看人从来不正视,阿谀奉承,讨好卖情,只是为了掩盖内心图谋。或许,老爹你说的没错。只是,只是,母亲不见得听他忽悠吧!老爹,我可是你们俩亲生的呀?”
司马昭君对李贵的看法,和老爹不谋而合。对老爹将母亲小茴香和李贵绑定,司马昭君有些接受不了。之所以有于父亲截然不同的两种看法,还不是来自于平时,小茴香对她付出的母爱导致的嘛!
站在树枝丫上的小喜鹊,突然叽叽喳喳起飞。弄得树叶,从天空飘落下来。一片片树叶,掉在司马涂暾头上、脸上、身上。司马昭君见状,赶快帮助老爹捡拾。只听得司马涂暾示意司马昭君俯下身,靠近自己耳朵。
父女俩叽叽咕咕嘀咕一阵子。说些啥,也只有她们俩知道。
马吉祥拎着鱼篓,急匆匆走过来。他直奔司马家族大院门,对坐在大门口偏对面的司马昭君和司马涂暾,视而不见。“秋菊,秋菊,小喜鹊饿得都飞到我们家,下午了,你怎么还不喂小喜鹊?是因为没有小鱼了吗?你看看,我带什么给你了!”
马吉祥只顾自说自话,全然不知司马昭君已经站在他背后。“喂,马吉祥,你在跟谁说话呢?”
见得马吉祥,司马昭君浑身带劲。她顾不得擦一下挂在自己眼角眼泪,破涕为笑。轻手轻脚走到马吉祥后背,啪一下就是一巴掌打在马吉祥肩膀上。
马吉祥受惊,本能的来个急转身,两个人差点碰撞在一起。他张大嘴巴,一只手抚摸自己胸口,惊魂未定。“我的天啦,大小姐,你,你是从那冒出来的呀!幸亏我胆大,要不然准被你吓死。唠,小鱼苗,小喜鹊要及时喂食。饿着它,会自己飞走的知道不。”
司马昭君接过小鱼篓,伸长脖颈往里看。少说,黎明得有三到四斤小鱼苗。秋菊听到喊声,连蹦带跳的从客厅飞跑过来。也顾不上大小姐在边上,自作多情的笑着对马吉祥说:“小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大小姐,要不请小哥哥回屋里坐坐呗。反正,反正太太和老爷都睡觉了。”
马吉祥看一看大柳树下,确原来,司马涂暾老爷腰眼笔直,挺坐大树荫下。一双眼,正虎视眈眈注视着大门口的他们。秋菊看到老爷坐在大门口树荫凉下,瞠目结舌。一只手本能的捂着嘴,灰溜溜从大小姐手里接过小鱼篓,径直走到厨房。
她倒下小鱼苗,提着鱼篓,送给马吉祥。不忘手里那几条小鱼苗,抬头仰望大柳树上的小喜鹊。对着空中晃晃小鱼苗说:“来呀,谁先下来谁先吃。不下来,不下来我自己吃了啊!”
渣渣渣,小喜鹊因为肚子饿,飞到马吉祥他们家讨要。他知道,不能给小喜鹊生成只有他们家才有喂食的小鱼苗记忆力。得在小喜鹊印象中,留下司马昭君他们家,也有它们想得到的小鱼苗。
只有这样,才能使小喜鹊离不开司马昭君。
所以,马吉祥拎起小鱼篓,直奔司马昭君他们家。尽管小喜鹊飞在他头顶,叽叽喳喳乱叫,马吉祥始终不予理睬。
渣渣渣,小喜鹊见得秋菊手里拿着小鱼苗,俯拾皆是,一只只俯冲下来。有的站在秋菊头顶,有的站在秋菊肩膀上,有的飞在秋菊面前,张着大嘴,渣渣渣希望秋菊将小鱼苗塞到它们嘴里。
司马涂暾见着,却笑不起来。在他的脑海里,小喜鹊不是什么名义上小喜鹊。来到他们家,不是报喜,而是报伤。因为,死鸟,死鸟,便是死了,死了。看到小喜鹊爱不释手,那不是司马涂暾本意。
他假装看到小喜鹊开心,不过是为了附和自己姑娘司马昭君。对他来说,中国社会科学院看到小喜鹊,犹好比一道催命符。令司马涂暾看了,恐惧心理飓升。说不恐惧死亡,那是假。是因为恐惧也没有任何作用,才是每一个将死之人的内心感受。
司马昭君忘记老爹找她干什么来着,见到马吉祥,整个人身心,全部投入在喂食小喜鹊的喜悦中。